第四十二章 夜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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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月住的是單門獨院的房子,以前就她一人,最近因為多了武炎,遂雇了個侍女。
武炎落水的事,也讓武月頭疼不已。其實弟弟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但昨日有幾個熊孩子圍著他又叫又跳,嘲笑他是啞巴。武炎受不得刺激,被這麽一戲弄,當場就犯了擰勁,非得追著他們打。
但他本來就修為差勁,又在丐幫受了那麽久的折磨,哪裏是熊孩子們的對手。三轉兩不轉的,就把自己轉進了荷花池。
武月也知道是對方不對,可人家是長老的孫子,她能怎樣呢?
等她見到提著點心過來探望的周安,不由歎息,同樣是經受了折磨,周安怎麽就能恢複得那麽好呢?
她把周安送進武炎的房間,見弟弟發燒躺床上沒反應,交代了侍女一聲,又去修煉了。
周安在武炎床邊坐下,對憤恨瞪他的孩友好地笑笑,伸手想摸摸他的額頭,卻被武炎一巴掌拍開了。
哎,少爺,不可以的!”侍女嚇了一跳,急忙勸武炎,“周安也是好意,好歹都是受害者,以前有什麽糾紛都掀過去吧!”
周安看著紅起來的手背,不在意地笑笑,轉頭對侍女道:“姐姐,武炎還沒吃飯吧?我帶了些山楂糕和粥,就是有點涼了,勞煩您給熱一下可好?”
哎喲,你可太客氣了!”侍女早就受夠了武炎的臭脾氣,此時看見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周安,心下歡喜,忙提起食盒,邊往廚房走,邊囑咐,“你離少爺遠一點,免得又挨打。”
您放心吧!”周安笑眯眯地應著,直到侍女關上門,他才轉頭看向賭氣不理他的武炎,溫柔地笑著低語,“你在怪我對不對?怪我當日推開你,自己跟唐師兄走?”
武炎轉過頭來,怒視著他。
竹林中,陸尋練習完一輪,才發現外麵下雨了。
初時隻是淅瀝瀝的雨,而後越來越緊,直至夜幕下織成密密的雨簾。
這雨怎麽下就下?”陸尋嘀咕一聲,找了雨傘和蓑衣,打算去接下周安。以陸尋成年人的心態,很難把這麽個孩當下人。
武炎的房中,周安又是一聲輕笑:“你心裏一定在想,我當時是不是覺得他們不是好人,怕你上當呢?畢竟,我平時對你們那麽好,那麽善良,對不對?”他笑容越發明顯,眉梢一挑,帶出幾分冷酷,“偏不!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脫離那個人間地獄!”
武炎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他。
周安懶洋洋地笑:“你瞧,你們就是那麽好騙,隻要我笑得乖一點,幫你們兩句似是而非的好話,就覺得我是好人。我也想做好人啊,可是好人不長命。你,我那麽聰明,那麽多人喜歡我,為什麽我就沒武師姐那麽好的姐姐呢?你知道麽,我不是被拐賣的,而是被父母租給丐幫的。他們許諾,每年給我父母一些銀子,我父母就同意了。隻因為家裏條件不好,我修煉賦又沒大哥好,就要作為供養他的踏腳石。可是,憑什麽呢?我也是個孩子呀!我比他還。”
武炎眼中的戾氣慢慢消退,同情地看著周安。
周安笑笑:“怎麽,憐憫我?不不不,我不需要。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想要的東西,必須靠自己的雙手去攫取,哪怕是親生父母,都不能指望他們施舍。”他俯身就耳,輕輕對武炎道,“知道麽,我看上你姐姐了。不是男女之情,是我也想要個這樣的姐姐。你是真幸福,有這麽一個肯對你掏心掏肺的親人。”
武炎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周安笑得越發恣意:“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麽跟你這些?因為武師姐、唐師兄還有陸師兄,他們都要去靈宗了。你也會跟著走吧?可是我呢?我一沒賦,二沒靠山,以後該怎麽辦呢?武炎呀,其實我也想去靈宗呢!想看看超一品的宗派是個怎樣的氣象。”
武炎已經坐了起來,止不住顫抖著往床裏縮。
周安笑著拿起桌上削蘋果的短刀,狠狠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刀,而後伸手攥住武炎的手腕,將刀子往他手裏塞,神經質般地笑:“隻要你死了,我就是武師姐的弟弟……所有人都會你自己發狂弄傷了我,又自己摔倒導致短刀紮進心髒……到時候武師姐為了補償我……放心,不疼,很快的!”
周安將武炎從床裏拖出來,不顧他的掙紮,將短刀抵在他心口,而後強按著他往地上摜!
啊啊啊——”武炎從沒有這一刻覺得死亡離自己如此近,他拚命地掙紮呐喊,卻不出哪怕一個詞。
去死吧……很快的……”周安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不停地喃喃自語。
眼瞅著武炎半個身子都掉出床鋪,短刀的刀尖已經戳破了肌膚,就在這生死一瞬,木質房門轟然洞開,淒風冷雨灌入室內,帶來一層潮氣。
陸尋冷著臉站在門口,捏住傘柄的手指微微泛白,無數水珠順著發絲滴落。
他的目光帶著審視,帶著失望,掃過周安每一寸表情。
周安再大膽也是個沒殺人經驗的孩子,甫一碰到這情景,手一抖,短刀“當啷”掉在了地上。他失聲驚叫:“師兄——”
武炎猛然推開他,渾身像打了雞血般,踉蹌下床,朝陸尋撲來。
明明是雨水的涼氣,但武炎撲入陸尋懷裏時,卻覺得無比的安心。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抽泣起來,而後越哭聲音越大,混合在狂風驟雨的和聲裏,格外令人難受。
武炎拍了拍他的背,靜靜看著手足無措的周安,輕輕問他:“就那麽沒有安全感麽?”
夜色濃重,狂風拍打著窗欞,吹得帷幔呼啦作響,在光燈的照射下,拉出鬼魅陰影。
周安第一次聽到“安全感”這個詞,卻不妨礙他理解。他倏然笑了下,低聲道:“在我的家鄉,有一種殺人藻。它生於水底,有陽光才能存活。一旦有東西漂浮到它上空,遮擋了陽光,它就會伸長葉子,努力將那東西包裹起來,拖進河底淤泥……”他抬起眼,看著陸尋,一字一頓地道,“從本質上來講,人與殺人藻沒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