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明月曾照彩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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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紫萍麵色如常,端坐琴凳,纖纖素手抬指,微微試音,繼而停頓,神色莊嚴肅穆。
她閉上眼睛,複睜開,嘴角勾勒起淺淺的笑容。音色如珠玉潤滑,小三調起音,寧靜祥和,燭光送影,微風拭簾,簾外是悠悠月朧明,簾內,是不盡綿綿聲。**處,小三和弦迭起,左右手翻花一般,而最**處的極快速的幾聲,一連串在林文溪心底烙下片片純玉般的印記。明月曠野照大荒,流不盡,古今癡狂,彩雲悠悠千古事,一片琴音天涯遠。眼前如飛花漸漸,又似茫然一場深秋雨,雨過便是山高月小,雲薄織被。
堪堪的一曲《彩雲追月》,卻在朱紫萍手中彈得如此清韻優雅而蕩氣回腸。
林文溪自覺高中就習得鋼琴十級朝上,更兼多年精進,已經十分具備信心,在朱紫萍邊上,卻是當徒弟的資格都沒有。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林文溪深深地讚歎:“用情之深如你,在這樣的隱世之地難免孤芳自賞,為什麽不去追尋你的明月呢?”林文溪本來不是多話的人,自進來這間屋子,卻感覺吐不盡的慕訴之情。
“明月彩雲,不也是如露亦如幻,彈指留戀,紅塵紛擾就多了。溪弟弟,一曲盡了,我們緣分也到頭,此後好自為之。”言畢開始整理琴身。林文溪誠惶誠恐退至門口,忍不住對這芳鄰不過二十五六的姑娘深深鞠躬,卻看到那青年眼中噙著淚,失神許久,見林文溪出來,才匆匆轉進自己房間。
朱紫萍輕輕掩shàng mén,一如塵封一段故事,這時正門外卻有人敲門了。
林文溪打開門,一農夫模樣搖搖晃晃地,酒氣衝天:“一年多了,才聽到這姑娘又彈了一次琴,真,好聽。”林文溪以為院落外像他這樣喜歡賞琴的人應有不少,探頭看去,唯有一條寂靜小路通向這山坡下麵,有如此絕美之音,卻並無賞琴之人,難怪朱紫萍會為自己演奏一首。
“諾,忘了正事,有人讓我拿了床被子你,怕你晚上著涼。”說著把身後的一床棉被塞在林文溪懷裏,林文溪正想問是誰有這番好心,那醉漢又搖搖擺擺吆喝著去了。
醉漢跌跌撞撞走了一陣,暗自嘀咕:“那教官年紀輕輕喝得一場好酒,居然連老子都給灌倒了。。。”
“我叫朱紫林,她的弟弟。”朱紫萍的弟弟忽然開口,林文溪微微側身,靜靜聽起來。
朱紫萍從小家裏窮,父母無錢養活弟弟,便將她過繼給條件好一些的親弟弟,朱紫萍的舅舅。
舅舅一家老來得女,疼到骨子裏,盡心盡力撫養,傾家蕩產為朱紫萍出錢出力,讓她學鋼琴,很快她就在小鎮很有名氣,甚至參加一些比賽都能獲得不錯的成績。
女子如花人如玉,上大學,遇見知心ài rén,兩人從愛好到性格,處處相同。兩人畢業以後沒有找傳統意義上的工作,而是一起漂泊,當流浪演奏家,沒弄得風生水起,卻折騰到了婚嫁年紀,朱紫萍那年二十五,男友雲澈二十六。舅舅很擔心雲澈家裏太闊氣,自己高攀不起,一時想不通,執意不肯讓朱紫萍去他家見父母。朱紫萍從小感激舅舅,非常聽話,卻唯一一次違背舅舅的意思,偷偷和雲澈去了他家裏。
去時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幾個月後回來人就有點癡了,舅媽痛心不過,守著了女兒幾個月,心髒病發作去世。舅舅將朱紫萍趕出家門的那天,她神智突然恢複過來,在門外跪了一天一夜,留了封信給親生父母就走了。一走三年,沒有音訊,直到她弟弟從她最要好的朋友那裏才知道她當過兩年老師,後來就到這山裏隱居。
“姐姐堅持不肯離開,也更不知道舅舅因為悔恨趕她出門,又思念舅媽過度,過早離世。”朱紫林說到這裏,語氣哽咽,想來和舅舅感情也是極深。林文溪心口微酸,想及自己自小就因父親的緣故,親緣甚淺,天倫福薄,不免唏噓。
“後來爸爸媽媽和我一起來找她,媽媽身體不太好,哭著好不容易勸動姐姐回家,媽媽不小心說漏嘴,讓她知道舅舅離世,她哭了好幾場,病了一場,就再也不肯離開。爸爸媽媽無奈,變賣老家所有房產,一起搬到這裏來照顧姐姐。可能是這裏空氣好,又有體力活養人,媽媽身體日漸好轉,直到近年,姐姐才偶爾能笑得一場。不過我考上大學,卻被保送國外,怕有什麽情況,就耽擱兩個月陪姐姐,過幾天也要走了。好在姐姐在附近一所小學支教,是村裏唯一的老師,十分受人敬重,生活也不會吃太多苦,我也就放心了。”
“可她,心苦吧。”林文溪忍不住說。
“那首歌是她和喜歡的人經常彈的,那鋼琴也是他買給姐姐作為聘禮的,她一直寄放在以前教書的學校,沒想到也給運過來。從她回家那次開始,就再沒聽她彈過了,想不到看到你,居然能為你彈一次,可能,你的性子和那人有點像吧。”
“哦?”
“他叫雲澈,長得和你一樣幹淨,也很喜歡搞些什麽吟詩作對的,很有才華,可能這樣,姐姐才想起他吧,說是已經忘了,還不是情不自禁,自欺欺人。”說罷,朱紫林長歎一聲:“我談過戀愛,分過手,就不知道會痛苦成這樣。姐姐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一直不知道,如果有機會,你見到這個叫雲澈的人,能不能想辦法幫我問問。我不恨他,就是覺得兩個人感情那麽深,他不可能傷害我姐姐,裏頭一定有什麽誤會,就像我女朋友也是誤會我不想要她,才分手的。”
“唉,天下這麽大,哪裏就碰得到,我也是。。。想想而已。。。”朱紫林想必是困極了,嘴巴裏嘟囔著什麽,竟然慢慢睡著。林文溪幾乎徹夜無眠,抱著那床被子,滿腦子都是通透澄明的音樂,撒了一地的銀色輝光。
雞鳴起床,林文溪才知道為什麽朱紫萍說彈琴作為送別,原來她清晨四點多會起來,村委派人護著她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去學校,傍晚五點多又有學校的家長自發送她回家,好在這裏民風蔚然,路不拾遺,倒也不用擔心她的安危。
就像是一場清夢,終有別時,林文溪再見到舒小曼,陳婉馨和張安安,忽然覺得再精致,竟都是凡夫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