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目中的道路似乎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沒有人要求他這麽拚，他也不是什麽舍身取義的聖母。可是他想問問自己，當自己再一次麵對那些在自己手上殞命的人時，自己可曾會有半分動搖。

    這是閔公想讓他去麵對的，他不知道，但他終將去麵對更沉重的任務。閔公希望他照見自身，能夠明白殺戮並非解決問題的方式。可方黎不會這麽想，他想的隻有父母慘死的場景，那些奸商的醜惡嘴臉。或許這些人在親rén miàn前是慈祥的父親，體貼的丈夫，孝順的兒子。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他們是天良喪盡的吸血鬼。方黎手上也沾染過無辜者的鮮血，也曾經因此夜不能寐，痛不欲生。但他不會因此停下自己的腳步，背負著生命之重，方能感受到生命的珍貴。哪有什麽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罷了。

    地淵的裂隙漸漸收攏，方黎終於站在了這懺罪地淵的盡頭。不由得覺得通體舒泰，連思維都變得清晰了許多。裂隙兩側的小徑在盡頭匯合，延伸開一段突起的山崖上繚繞著夢幻般的光澤，一棵枯樹頑強的在斷崖之上佇立著，斜刺裏伸出的枝丫上，掛著一盞昏黃的油燈。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一個聲音突兀的響起，方黎四下尋覓，卻始終沒有找到這聲音從何而來。正在疑惑之時，那聲音再次響起：“生魂入鬼市，意欲何為？”方黎這次終於是敏銳的循著聲音發現了這說話者的位置，赫然是枯樹上吊著的那盞油燈。

    “在下奉閔公之命，前往無涯之涯尋求凝練神魂之法。敢問閣下是哪位高人？”人生地不熟，方黎不敢亂了禮數，畢恭畢敬的回答道。

    “老朽渡魂燈，渡人入鬼市。”那油燈毫無感情地說道。方黎倒是第一次聽說油燈也能說話，先前一直以為是某位高人在借助這盞油燈隔空傳話。其實也是方黎自我感覺太過良好，其實除了閔公這等對方黎的反常有些了解的人以外，尋常修士怎麽會對方黎這等和新死的魂魄並無二致的人感興趣，即使有，恐怕也是想拿他煉製什麽歹毒法器。

    “無涯之涯，隻論自身，不問靠山。”渡魂燈道：“懺罪之淵乃是中陰界凝練神魂一等一的好去處，你一介凡人，能單憑自身毅力通過懺罪之淵，魂魄之堅韌已經是上人之姿，隻待周身陽氣散盡即可入鬼修之門。何故要受那滌魂蕩魄之苦？”

    方黎笑而不語，他總不能說最初是一種自毀的**促使他接下這攤子事的吧？

    渡魂燈隻負責渡人，並無篩查之職。見方黎執意要入無涯之涯，它也不再阻攔。方黎抬步邁入那一片光影之中，頓時覺得自己如遭雷殛。好容易緩過神來，隻能見到眼前一片朦朧。遠處一點油燈的光亮是唯一的指示。方黎心下不由得暗道難怪閔公神念無法到達此處，這無涯之涯的入口簡直是要將所有進入的人的身世全部碾壓過一遍才算罷休。閔公隔空送來的神念如同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

    跟隨渡魂燈行了約莫盞茶功夫，方黎發現眼前朦朧之感逐漸淡去。遠處一塊黑色大石之上幾個扭曲如盤蛇一般的紅色文字映入眼簾。“無涯之涯。”方黎低聲念道。這字體方黎從未見過，但一眼望去卻又能解其含義，大約這就是與神文並稱的陰文了。這趟前來之前，方守忠與韓奕二人很是給方黎惡補了不少修真界的常識。此時封神之戰過去不到二百年，修真者對於統治階級尚不是什麽神秘的存在，故而即使二人也是**凡胎，但也不是一無所知。這其中就有提到“神文若蚪陰文似蛇，其意自解”。但就方黎來到中陰界這段時間，這才是第一次看到帶字的東西。

    越過這路標一般的大石頭，方黎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仿佛人間坊市一般的所在，雖沒有人間的集市那般熱鬧，但是也井然有序。

    那盞油燈此時也是飄了回來，靜靜懸浮在方黎身側。方黎也發現了四周的鬼修身旁似乎都跟著一盞如自己這般的油燈。

    “常駐此界者多為鬼修，故而魂能陰氣之類是硬通貨，但因為中陰界內多有新喪之人，所以在人間界的投影區域不允許濫殺無辜。日常交易，常用一種名為魂絲的物品作為貨幣。”渡魂燈的聲音此次是在方黎的識海中直接響起，“凡人，你是新死之人，身上大約是身無分文……”

    這油燈的火焰猛的跳動了一下，它看到方黎的手上多了一隻小布袋。沒錯，魂絲編織成的布袋。此刻這盞渡魂燈想到了自己當初那一句“隻論自身，不看靠山”，那這是什麽？難怪是閔公那個有財神爺之稱的扔過來的人。

    但是這破燈也不傻，它看到了袋子裏裝著不少符籙之類的東西。頓時也是明白這大約是為了讓眼前這個一點修為都沒有的凡人禦使這些東西做出的無奈之舉，隻是它很不解的是有什麽事是一定要這樣一個凡人的魂魄去完成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渡魂燈感歎道，“這樣的話，不如幹脆就直接拆掉一塊你這個袋子，然後直接灌注魂能，接著你再去走一趟懺罪之淵，簡單粗暴，老板你看怎麽樣？”

    “我能走過一次也是僥幸，再來一次說不定就真的魂飛魄散了。”方黎很有自知之明，“還是按部就班一步步來吧！”

    渡魂燈有些無精打采，畢竟幹他們這行的，客人花錢越多，當然他們能拿的好處也越多。不過相較於剛開始那會暗中吐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倒黴遇到個窮鬼時的心情要舒暢多了。至少這位是有錢的。而且壯大神魂這種相當於吸收真氣的事即使是按部就班的來它也能拿到不少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