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章 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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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軍營大門,奚正陽不由大吃一驚。隻見蕭啟隻穿一件裏衣,披發跣足,雙手舉刀跪在門口。鎧甲整整齊齊的放在一邊,原本純白的裏衣竟已被**浸透,鎧甲上也沾滿了**。在他身邊,跪著千夫營的弟兄,均渾身浴血,流著淚勸蕭啟起來,李有才更是哭的近乎昏厥過去。但蕭啟隻是低著頭,一動不動。

    奚正陽又向一旁看去,蕭啟的身後,擺著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血肉模糊,已看不出本來麵目,但從鎧甲上可以看出是千夫營的兄弟。在這幾具屍體旁邊,是一具胡將的屍體,奚正陽走上前撥開屍體的亂發,發現此人竟是皮修羅。

    皮修羅雙目圓睜,一臉的難以置信,脖頸正中有一個血洞,不知是被什麽兵器刺穿的。奚正陽於是轉過頭,問道:“怎麽回事?”然而回答他的,隻有低底的哭聲。

    奚正陽隻得叫道:“蕭啟,你這是幹什麽?發生什麽事了?”蕭啟奮力甩開白鉞披在他身上的棉衣,抬起頭,已經凍得青紫的臉上滿是淚痕。蕭啟動了動嘴角,道:“蕭啟指揮不力,致使千夫營折損五名兄弟,請將軍降罪。”

    奚正陽剛要細問,就聽李有才淒厲的喊道:“將軍,都是我的錯,和營長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要罰,就罰我吧!”

    在李有才的敘述和他人的補充中,奚正陽漸漸明白了事情的經過,而蕭啟在整個過程中,跪在那裏一動不動,也始終未發一言。

    原來,在蕭啟下來回去取繩子時,洪天寶,楊抱金,齊泰,高勇,盧世官五人耐不住寒冷,就趁蕭啟不在,溜到火堆邊烤火取暖,這五人本歸李有才管轄,李有才也看見了,但想著這回也不會有什麽事,也就沒有管他們。

    蕭啟拿了繩子出來,也沒想到有人擅離職守,就直接爬上了瞭望塔。誰知剛把自己捆在上麵,皮修羅就帶人來襲。

    本來是由林諸那隊攔著的,可對方攻勢太猛,再加上皮修羅的兩柄大錘,自是無人能擋

    。他們中間,有一人胸前掛著一個口袋,遇到篝火,就往裏投一個黑色的珠子,黑珠入火就炸裂開來,方圓二十步,無人幸免。洪天寶等人就是因為來不及躲開,被活活炸死。

    見到他們的屍體,千夫營的兄弟都紅了眼,紛紛上去拚命。蕭啟更是大喝道;“狄落是我殺的,有本事衝我來!”便衝上去於皮修羅鬥在一處,誰知幾下子就被他一錘砸在胸口,跌下馬來。

    皮修羅怎肯放過蕭啟,也跳下馬,錘錘砸向蕭啟要害,蕭啟一邊奮力招架,一邊躲避其他人的攻擊,自然十分狼狽。

    其他人有心相助,但都被敵人纏著,根本趕不過去。即使是離得近的,也都被皮修羅的大錘砸開。

    蕭啟又躲開了皮修羅的幾次攻擊,可身上也受了多處刀傷,眼看體力不支,將要死在皮修羅錘下。忽然那皮修羅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脖子不知被什麽兵器刺穿。隻見那皮修羅一臉驚訝,抽搐了幾下,就斷了氣。

    咯衛什士兵見皮修羅死了,也都拚了命。蕭啟不顧身上的傷口與眾人奮力斬殺敵軍,正巧活閻王帶人前來支援,咯衛什自知不敵,才殺出一條血路,向北遁去。

    見敵人逃走,大家念及死去的兄弟,都沒有追。蕭啟默默的把洪天寶幾人的**斂到一處,小心的擺好。然後脫下自己的戰靴鎧甲,散開頭發,雙手托刀跪在門口,等奚正陽回來當麵請罪。

    活閻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起來,他也不為所動。活閻王無法,隻得出來等奚正陽等人回來。到現在,蕭啟已經隻穿單衣,在天寒地凍中跪了兩個多時辰。

    奚正陽聽完大家的敘述,歎了口氣,道:“蕭啟,你可知罪?”大家聽了,心頭都是一緊,驚訝的看向奚正陽。

    現在的蕭啟,本來身上就有多處刀傷,又這樣跪了兩個時辰,早已經支撐不住。聽見奚正陽問他,勉力抬起頭,道:“蕭啟知罪,請將軍責罰。”

    奚正陽深吸一口氣,道:“那好,來人,把蕭啟押回大帳,小心看守,待我調查清楚,再親自審問定罪。”千夫營眾人聽了,明白奚正陽是想讓蕭啟回去養傷,便七手八腳的把蕭啟扶了回去。

    白鉞見他們走了,悄悄吩咐身邊的衛兵道:“去請焦先生帶幾名軍醫給他們看看要不要緊。”

    奚正陽派人清點了一下人數,今日一戰,在營外損失兩萬人,而活閻王所帶的三萬騎兵,也隻有半數成功突圍。營地內,除千夫營有五人戰死外,因為蕭啟命令守營的士兵以放箭為主,隻損失少量的巡邏兵,而軍營中收斂的敵軍屍體,竟有一萬之巨,如果加上在營外被斬殺的,恐怕要超過三萬,更何況又斬殺了大齊的勁敵皮修羅。所以,總的來說,這次,大齊還是可以說是大獲全勝的。

    奚正陽歎了口氣,心中放心不下蕭啟,於是對白鉞說:“一會兒焦先生瞧完,您就去勸勸他吧。我們也都不會說話。”白鉞向千夫營營地的方向望了望,憂心忡忡的點了點頭。

    白鉞在蕭啟帳前,已經等了半個時辰,其間,不時有學徒端出整盆的血水。白鉞有心去問,可學徒們都搖搖頭不回答。其他帳裏的軍醫,不久前剛剛離開,可蕭啟帳裏,卻遲遲不見動靜。

    白鉞焦急的在門外踱著步子,又等了一會兒,才見到焦先生擦著手從裏麵走了出來。

    白鉞忙迎上去問道:“怎麽樣?嚴重嗎?”

    焦先生搖搖頭,道:“沒事,休息幾天就好,胸口雖然挨了一下子,但因為有內家功夫護體,沒傷到骨頭。身上傷口雖多,但都不深,也不用太擔心。隻是受了風寒,需要好好調養。不過畢竟年輕嘛!沒什麽大事兒。讓人擔心的,是他情緒不太好,這可是養傷的大忌啊!老白,咱們兄弟幾個,數你會開解人,你得好好勸勸他,這孩子,要模樣有模樣,要本領有本領,身上傷口那麽多,有時徒弟們下手重了,也不見他生氣,和人說話也帶著笑,難怪你老和我誇他,我喜歡。”

    說完,見幾個徒弟已經背好了藥箱,便對白鉞道:“我先走了,那邊還有一堆傷兵等著我呢。藥方我留在桌上了,一天兩次,吃十天。”

    白鉞忙道:“那你快去忙吧!勞碌命!不讓你來你還不樂意!”

    焦先生笑道:“沒辦法,舍不得你們幾個老東西啊!”說完,急急忙忙的走了。

    白鉞走進大帳,看到蕭啟身上全是繃帶,正披著一件衣服蜷腿坐在鋪上。白鉞忙上前數落道:“你看看你,受了風寒也不注意的,快躺下!”

    蕭啟抬頭看了看白鉞,神情木然。停了一會兒,緩緩道:“如果當時我注重一下篝火邊,他們就不會……我們說好要同去同回的……”說著,聲音分明有些哽咽。

    白鉞坐在蕭啟身邊,看著他慘白的臉,微微紅腫的眼睛,心中一陣疼痛。隻得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過了一會兒,蕭啟仍呆呆的看著前方,一言不發。

    白鉞忽然厲聲道:“蕭啟,你可知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就因為沒有如果,任何人都沒有倒回去再來一次的機會,可也正因為沒有如果,我們萬事都隻能向前看!這次千夫營折了五個弟兄,我也傷心,我可是一直把你們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啊!可你想想,以後你出了千夫營,經常要上戰場,一打仗就會死很多人,其中不乏和你朝夕相處的弟兄!要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兄弟走了就一蹶不振,要是每走一個兄弟,你就這樣一次,咱的仗還怎麽打?你是個重情誼的孩子,可你要記住,做為軍人,我們的心要足夠硬。我們心硬,不是因為我們冷酷無情,我們心裏比誰都在乎自己的弟兄。但我們不能傷心,也沒時間傷心。因為過分的傷心會消磨我們的鬥誌,使我們不能更好的替他們報仇!沒錯,他們是先走一步了,可你還在,千夫營還有八十四個弟兄活著!咱們活著,就是他們活著。咱千夫營有一個人活著,就是大家都活著!”

    說完,拍了拍蕭啟的肩,長歎道:“好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我去看看其他人怎麽樣了。”

    又過了五日,奚正陽一直沒提如何處理蕭啟他們,大家見奚正陽的態度不明朗,私下裏也是議論紛紛。

    畢竟是年輕,加上又打開了心結,蕭啟的傷好的很快,風寒也沒有發作。這幾天,蕭啟他們都沒有出來訓練,一直在一起養傷聊天。張大米帶張飽來看過他們幾次,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周副將也帶著家常小菜來看過蕭啟他們,還有一些蕭啟叫不出名字的人,也常常來找他們談笑,而那個耿會能卻一次也沒來過。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兒了,蕭啟披了件衣服走出大帳,看著忙碌歡快的人群,輕輕歎了口氣。有的人走了,有的人還能再活幾天,可日子,還在繼續。

    一名衛兵走了進來,打量了蕭啟一會兒,問道:“你就是蕭啟吧?傷好了?”

    衛兵帶著護麵,所以看不到他的臉,但聽著聲音有幾分熟悉。蕭啟知道這些衛兵都是白鉞身邊的人,聲音聽著耳熟也正常,也就沒有多想,便笑道:“在下正是蕭啟,不知這位兄弟有什麽事。”

    那衛兵道:“兩件事,一個,奚將軍說了,今年的事不能拖到明年,明天又是三十兒,所以要你未時去他大帳,宣布對你的處理決定,第二,就是……”衛兵看了看蕭啟,道“就是,洪天寶他們的遺骸,已經拚好,今天晚上火化。”

    蕭啟一臉平靜的點點頭,道:“多謝了,還煩勞轉告奚將軍,蕭啟一定按時到。”衛兵答應著離開了。

    經過這幾日,他已經想開了不少。想來白鉞也勸過其他人,所以這幾天大家都在有意避免談起這件事,可還來的,終究會來的。

    蕭啟回過頭,看到賀飛虎站在他身後,便笑著和他打了招呼。賀飛虎點點頭,道:“下午我們陪你一起去。”

    蕭啟笑道:“你們好好休息,沒關係的。”賀飛虎沒有答話,轉身進去了。蕭啟看著他的背影,淡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