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前路漫漫

字數:4823   加入書籤

A+A-




    蕭啟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睛,卻仍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似乎連抬起手也分外困難。緩緩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窗外昏黃的日光。已經……黃昏了嗎?

    掙紮著想坐起身,可是劇痛的雙臂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氣,隻是微微動了動身子,這時,蕭啟忽然聽到了鐵鏈抖動的聲音,蕭啟心生疑惑,又微微抖動了一下身體,果然,那鐵鏈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蕭啟艱難的抬起頭,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好,一看便知是焦先生的手藝。自己的腳上,綁著一根粗大的鐵鏈,看長度,估計根本不夠走到門口,而已蕭啟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可能掙斷鐵鏈,重重的躺下,蕭啟心中悲涼,終究,還是逃不過做階下囚的命運。

    可惜,這次一擊不成,終究沒能為兄弟們報仇。蕭啟輕輕歎了口氣,拳頭一點一點握緊,隻要自己一息尚存,就有機會。

    門忽然打開,焦先生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見到蕭啟醒來,明顯一愣,動了動嘴唇,安慰的話卻不知如何說出口。

    蕭啟淡笑著接過碗,仰首喝幹了碗中的藥,然後躺下,閉目不語。

    焦先生不甘心的坐在蕭啟身邊,輕聲道:“外麵的守衛不下五百,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還有……別做傻事……我和將軍都在想辦法,你……”

    蕭啟睜開眼,美目中一片清明:“蕭啟為何會求死?蕭啟不僅不會死,還會好好活著。”

    焦先生一愣,輕聲道:“蕭啟,你……和平日裏不同了……”

    蕭啟慘笑道:“不同?其實,無論是你還是將軍,根本就沒有真正了解過我……”

    焦先生無奈的拍了拍蕭啟的肩膀,安慰道:“什麽也別想了,養好身體要緊,神算子讓我捎句話給你,他說,白將軍他們會盡力救你,可是,無論結果如何,你都要努力的活下去,千萬不要……”

    蕭啟側過臉看向焦先生,目光灼灼:“兄弟們大仇未報,心願未了,無論怎樣艱難,我都會活下去。即使等十年,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焦先生定定的看向蕭啟,歎了口氣,道:“我不能久留,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目送著焦先生離開,蕭啟淡笑著閉上眼睛,兄弟們,我會好好活著,隻要我活著,我們千夫營的所有兄弟就都活著……

    三日後的一個正午,焦先生剛剛看著蕭啟喝了藥,林公公就舉著一個明黃色的卷軸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名鐵甲軍士。見到躺在床上的蕭啟,輕輕搖了搖頭,展開聖旨道:“展邦將軍蕭啟接旨!”蕭啟看了林公公一眼,卻沒有起身,隻是看著林公公。

    林公公幹咳一聲,繼續念道:“詔曰:展邦自從軍以來,驍勇善戰,屢立戰功,中州一戰,重傷不治,歿於中州,舉國為之哀。特追為傲邊侯,食千戶。賤民史多,偽入軍營,首鼠兩端,行奸細之事,屢教不改,特貶為奴,發往苦寒之地,即刻啟程,遇赦不得釋。欽此。”

    蕭啟默默地聽著,一直沒有低下頭。畢竟重傷未愈,臉色慘白如紙,表情卻出奇的平靜。待內監讀完,蕭啟並未謝恩,而是坐起身,抬起雙手,從內監手中接過聖旨。低下頭,明黃的顏色,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焦先生可以看到,蕭啟纖長的手指一點點握緊,錦帛上麵已滿是褶皺。

    自己英勇作戰才洗去賤奴的身份,誰知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了原點。

    蕭啟此生,共收到三道聖旨,第一道,將自己提拔為大齊最年輕的準將,第二道,任命自己為大齊高階將領,那時的自己,豪情萬丈,對未來充滿希望。可是,第三道聖旨,又將自己打入了無底深淵。

    從此以後,失去了名字,失去的身份,失去了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曾經威名四海的展邦將軍蕭啟,隻是一個死人,而活在世上的,是賤奴史多,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自己活著,總有一天,可以報仇雪恨,可惜,自己恐怕不可能完成兄弟們的願望了……

    片刻,蕭啟抬起頭,看了一眼林公公身後的軍士,揚了揚嘴角。站起身道:“還請幾位大哥稍等片刻。”

    軍士們也經曆過南景戰場,對蕭啟的威名仰慕已久,知道皇上的旨意,全都為蕭啟感到惋惜,聽到蕭啟的要求,自然不會拒絕,但內監在場,也隻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蕭啟淡淡一笑,閃亮的眼睛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深吸一口氣,轉向焦先生,直直的跪了下去。

    焦先生一愣,忙彎腰去扶,蕭啟雖重傷在身,卻執拗不肯起來。焦先生擔心牽扯到他身上的傷口,也就不再勉強。

    蕭啟抬起頭,表情微微有些僵硬:“焦先生,您數救蕭啟於瀕死,您的恩德,蕭啟銘感五內。蕭啟一直以為,自己總有機會報答先生大恩,可今日才知道,蕭啟今生今世,恐怕都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先生,請受蕭啟三拜。倘有來世,蕭啟結草銜環來報大恩。”

    說完,俯下身重重叩首。扣畢,額頭微紅,焦先生別過臉,不敢看蕭啟那張絕美的臉,片刻,歎道:“你……要保重……”

    蕭啟輕歎道:“蕭啟答應過神算子前輩,自會惜命,先生放心。還請先生轉告伊娜,就說……蕭啟……為保性命,入贅到中州神醫世家。”

    焦先生道:“伊娜不會相信的。”

    蕭啟道:“焦先生這樣說就好。”

    說完,蕭啟站起來,向軍士道:“走吧。”

    為首的軍士看了看蕭啟,掏出肩環,為難道:“將軍,這肩環……”蕭啟笑道:“身為賤奴,自然要上肩環,兄弟們不必為難。”

    軍士道:“蕭準將,得罪了。”說著,拿起肩環,看準蕭啟的鎖骨,猛的扣了下去,登時鮮血四濺,有幾滴更是濺到了蕭啟臉上,襯著慘白的麵容,令人心悸的淒涼。

    蕭啟全身猛的一顫,緊緊咬住嘴唇,任鋒利的肩環刺穿了自己的雙肩。抬起頭,深深望了焦先生一眼,沒有說話。

    軍士又拿起鐵鏈,小心翼翼的穿過肩環,將另一端握在手裏,道:“蕭準將,請吧。”

    蕭啟抿了抿嘴唇,好看的酒窩若隱若現。焦先生心下一痛,低下頭不忍再看。

    因為氣血虛弱,並沒有多少血流出,但雙肩已經染得鮮紅,因為擔心觸痛蕭啟,軍士每次都是等蕭啟上前,自己再向前走幾步。

    一直走到門口,蕭啟都沒有回頭,焦先生這才猛的回過神來,轉身抓起藥箱,也不看裏麵有多少藥,一股腦的塞給一邊的軍士,囑咐道:“藥的用法都標在瓶子上,路上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軍士點點頭,道:“先生放心。蕭準將是我們心中的大英雄,這一路,我們自會好好照應。”

    聽到焦先生的話,蕭啟身形微微一滯,但又很快向外走去。

    行行重行行,連綿的群山,芳草萋萋,亂雲翻滾,風雨欲來。

    蕭啟一路上沒有回首,隻是默默向前,鎖骨上的血跡已經幹涸,雖然軍士都很小心,但每走一步,鐵環都磨得傷口劇痛。身上的重傷也一直沒有痊愈,每走一步,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可蕭啟不言,隻是默默承受。

    很多次,隨行的軍士都讓蕭啟停下來休息片刻,可蕭啟一直拒絕。

    軍士押送蕭啟,直到江州城外。名叫霍江的軍士道:“將軍,我們隻能將您送到這裏了,過了江州,會有渡州的軍士前來接管。那時,他們得到的,隻是史多的資料……所以,可能他們對您……總之,山高路遠,將軍珍重!”

    蕭啟淡淡一笑,神情雖然憔悴,風骨卻絲毫不輸往日:“多謝兩位兄弟的照拂,有一句話,蕭……史多想叮囑兄弟,送走我後,斷斷不可再回軍營!切記切記!”

    霍江一愣,看了看同行的朱駿,似乎有些不解,蕭啟也不便解釋,抬起戴著鐐銬的手整整蓬亂的頭發,笑道:“渡河吧。”

    霍江猶豫片刻,道:“將軍,我們……明日再走吧?”

    蕭啟搖頭拒絕道:“不必,夜長夢多,倘若誤了期限,反而連累你們。”

    朱駿一向寡言,也不多說,隻是向蕭啟深深一揖,蕭啟微微頷首算是回應:“多謝兄弟們照顧,切記,不要再回去!”

    此時,哨公已經將船擺渡到了岸邊,南景剛剛收複,對於押送奴隸的軍士,哨公也習以為常。可當他看清蕭啟的麵容時,一臉駭然,幾乎驚叫出聲。

    蕭啟側過臉,不去看那哨公,淡淡道:“很多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哨公會意,隻是低頭劃漿。

    蕭啟靜靜現在船頭,望著如洗的天空,嘴角揚起一抹淡薄的笑意。自此一去,世上再無蕭啟,取而代之的,是賤奴史多。然而,無論是蕭啟還是史多,報仇雪恨的責任,永遠不變。

    大齊軍表言,展邦將軍蕭啟,重傷不治,歿於中州。天下縞素,萬民哀戚,可這些,蕭啟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