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六章 光風霽月,蕩漾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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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甩石子的木屋出來,已經是正午,蕭啟抬首看著刺眼的陽光,腳步略微有些虛浮。輕輕搖了搖頭,勉力驅逐心中的哀傷,提著從甩石子拿的幾隻野兔,下山還家。

    蕭啟剛剛走到村口,就看到山河站在石碑下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急忙上前,一手將他抱起來。

    “七叔……”

    蕭啟輕輕蹭了蹭山河的臉,軟言道:“在等我嗎?”

    “嗯!”山河重重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竹鳥,一臉期待的看著蕭啟。

    蕭啟將兔子別在腰間,道:“你新做的?”

    山河開心的笑笑:“可以飛呢!”

    蕭啟放下山河,在他的示意下扯了扯竹鳥的尾巴,竹鳥果然歪歪斜斜的向前飛了幾步遠,便栽倒在地上。

    蕭啟笑著用腦門碰了碰山河的額頭:“我們山河最厲害了!”

    山河笑了笑,回頭看看家的方向,神色又有些寂然。

    蕭啟知道哥哥們不願意山河不務正業,可自己暫時也沒有想到什麽好辦法,便將山河舉起來,讓他騎著自己的脖子,哄道:“山河乖,七叔帶你在村中裏玩兒好不好?”

    山河畢竟是小孩子,更快就忘了不開心的事情,用手扯著蕭啟的長發,輕輕扯了扯:“駕!”

    蕭啟也不惱:“坐好了,走咯!”

    蕭啟帶著山河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村中,與八年前不同,許多鄉親都推倒了土坯房,翻蓋了小院。

    轉過街角,可以聽到琅琅的書聲,看來學堂就在前方。

    蕭啟抓著山河的小腿,問道:“山河識字了嗎?”

    山河輕聲道:“認得一些,但不多。”

    “山河上學堂嗎?”

    “不……我不喜歡……”

    “那……你爹怎麽說?”

    “我爹說,不喜歡就不要學了,莊戶人家沒必要認識太多字的……”

    山河扯著蕭啟的頭發,接著說:“我也不喜歡種田,不喜歡打鐵……我喜歡……喜歡……”

    蕭啟摸了摸山河的膝蓋:“七叔回去替你說說。”

    山河沒有答話,似乎不是很抱希望。

    叔侄兩人又默默走了一段路,忽然迎麵走來了一個略微佝僂的老婦人,那婦人身材精瘦,走路步步生風,正是黑辮。見到蕭啟和山河,黑辮幾步上前道:“這不是小七嗎?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蕭啟叫了一聲嬸兒,山河也甜甜的喊了黑辮奶奶。

    黑辮含笑上下打量著蕭啟,連連感歎:“不錯,小七也長這麽大了,模樣俊俏,就是瘦弱些,不過沒關係,這不回家了麽,讓大錘好好養養自然壯起來了!”

    “對了!”黑辮想了想又問道:“小七回家後打算做什麽營生?你當過兵,身手應該不錯,鎮上丁員外家招護院,你想去嗎?我給你問問?”

    蕭啟咬咬嘴唇道:“不必了,我想多陪陪爹爹。”

    黑辮笑道:“也好,小穗家的媳婦剛生了個男孩兒,我去伺候月子了!小七你別急啊,過兩天我給你說個媳婦!”

    蕭啟淡淡道:“多謝嬸兒。”

    黑辮滿意的笑笑:“今天顧不上,過兩日到我家坐坐啊!唉,你也八年沒回家了,你爹想你啊,天天沒事了就和我們念道他家小七……有空多陪陪他也好,”

    蕭啟深吸一口氣,抓著山河的腳,輕聲道:“好。”

    黑辮滿意的打量了蕭啟幾眼,才匆匆離去。

    以後的幾日,蕭啟大多呆在家裏與大錘閑話,或者與山河躲在村角鼓搗那些會動的竹鳥木馬,而日子,就這樣如水般飛逝,蕭啟的心也隨著離去日期的日益臨近而愈發揪緊。

    這天清晨,蕭啟正抱著山河在院中替他洗臉,就聽到村口傳來刺耳的鑼聲。

    隨父兄們出去,便看到鄉親們都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一個精幹的小吏正扯著嗓子命令村民安靜。蕭啟心下疑惑,悄悄站在最後。

    隻見那小吏猛的一敲手中的鑼,道:“百越進犯,皇上從年輕將領中選拔百人編以代號,秘密測試。半年後,代號七者脫穎而出,加封為七將軍,位列人和將軍之上。五月三十現身與上京,而後前往百越戰場。天下百姓需立七將軍位,日日祈禱,不得有誤!”

    說完,從貼身的包袱裏拿出寫著七將軍字樣的木牌,一一發給村民。

    蕭啟有些慌亂,這就是齊煜給自己的答案嗎?

    閃爍間,正對上父親清明的雙眼,蕭啟忙將身體掩在懷中的山河身後,側身匆匆離去,可他仍能感覺到,父親的目光,如同烙鐵般釘在自己背上。

    果然,吃過午飯,大錘就示意蕭啟扶他回房,剛剛坐定,大錘便道:“是你?”

    蕭啟身體微微一僵,低下了頭。

    大錘又道:“刀劍無眼,你小心。”

    蕭啟心頭一酸:“爹……”

    大錘擺擺手:“你是做大事的人……什麽時候走?我準備準備。”

    “明日……”

    大錘重重咳嗽一聲,道:“這麽急?也好,回去好好休息……我昨天和你二哥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山河過繼給你。”

    “爹?”

    “看你的意思,短時間裏也不願意娶親,可不能沒有個孩子啊,山河那孩子和你也挺投緣的,不如就直接過繼給你,我也就放心了。”

    “可是……”

    “你二哥和二嫂已經同意了。”

    “那山河……”

    大錘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道:“小七啊,以後山河就是你兒子了,晚飯的時候我問問山河,那孩子會願意的。”

    蕭啟低頭沉吟了片刻,道:“爹,我想帶山河回上京。”

    大錘睜開昏昏欲睡的眼睛:“上京?你去打仗,誰照顧他?”

    “我認識一位長輩,擅長做一些奇怪的物什,山河也喜歡,所以……”

    “好吧……隨便你……”大錘搖搖頭:“不過你要保證山河那孩子的安全,即使打仗也不要讓他上戰場。”

    “一定。”

    大錘坐起身,道:“還有一件事,你隨我來。”

    說著,拒絕蕭啟的攙扶,顫巍巍的走到屋角的佛龕前,輕輕一轉,供桌下竟然出現了一個幽深的洞口。

    蕭啟急忙幫大錘將供桌移到一邊,扶大錘走了下去。

    洞口不深,很快就到了地下,開始蕭啟以為這裏會是一間密室,可進來後才發現,裏麵隻有一個蒲團,一幅已經敗破的畫像,因為昏暗,看不清畫的內容。

    大錘摸索著點燃了蠟燭,蕭啟才看清,畫上是一名風華絕代的中年男子,畫像雖然敗破,但依然可以看出那男子的雍容氣度和凜然氣節。而細看那人眉眼,竟與蕭啟有幾分相似。

    大錘的聲音慢慢響起:“這個人就是我們一家的祖先,姬月華……”

    蕭啟微微一怔:“我家……先祖……”

    “跪下!”

    蕭啟依言跪倒,大錘又道:“作為我姬家子孫,誓死守衛中原河山,曆經百年恥辱,此心不悔!”

    蕭啟靜靜聽著,心中激蕩。

    大錘又道:“這是先祖姬月華在遭受淩遲之刑時的遺言,一直口口相傳。我本以為這句話永遠不會再用到,可今日,我要你在先祖像前起誓,無論榮辱,誓死守衛中原河山,不為皇上,隻為天下百姓。”

    蕭啟被父親口中的話深深震撼,想不到,相隔兩百年,那個忠肝義膽,含冤而死的月華先祖竟然和自己有一樣的誌向,於是深深叩首道:“我蕭啟對月華先祖起誓,今生今世,定以驅除外辱,守護百姓為己任,窮其一生,百死不悔!”

    大錘緩緩點頭:“好!你去吧……先祖在看著你……”

    蕭啟起身,直視著姬月華的畫像,那個俊朗的男子也穿越時光,與自己靜靜對視。

    許久,蕭啟重新跪倒,心中默默道:“先祖,我已洗涮守陵村百年汙名,日後,守陵村人不再是反賊後代,而是守邊有功的英雄,您的英魂可以安息了……”

    大錘看著自己最小的兒子,神色複雜。

    晚飯時,大錘看了看圍坐在桌邊的子孫,宣布了將山河過繼給蕭啟的決定。

    因為事先知道,眾人都沒有便顯出明顯的驚訝,而山河竟然看了看蕭啟,露出兩個小小的虎牙。

    大錘道:“山河啊,你知道過繼是什麽意思嗎?就是以後你要管你的七叔叫爹爹,而要叫你爹二伯。”

    山河點點頭,張嘴咬了一口蕭啟手裏的饃,含糊不清的說:“知道了。”

    小二和妻子有些尷尬,這個孩子性格雖然古怪些。但畢竟是他們夫妻親生的,他們本以為山河會哭鬧著不肯,小二的妻子衣兜裏誰料甚至已經準備好了哄他的糖塊,誰料山河竟然答應的如此痛快。

    大錘也很是意外,又問道:“山河,你是誰的兒子啊?”

    山河看了看蕭啟,將小腦袋埋到蕭啟懷裏道:“我是爹的兒子!”

    蕭啟深深動容,又微微有些尷尬的看著哥哥們,將懷裏的山河抱緊,猶豫道:“我……明日回上京,想把山河帶走。二哥你放心,我有朋友可以照顧他,教他本事。”

    小二一愣,本以為即使兒子過繼給弟弟,還是會留在自己身邊,沒想到,弟弟竟然要把他帶走,心中自然舍不得。

    “這……不太好吧……”

    山河在蕭啟懷裏扭了扭,道:“我和爹爹走!”

    小二眼神一黯,看了看一樣哀傷的妻子,也沒有再強迫兒子留下,隻是這頓飯,大家都吃的悶悶的,唯有山河,不時露出開心的笑意。

    那一夜,蕭啟夢到了月華先祖,夢中,姬月華負手站在月光下,向自己頷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