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近鄉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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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子好得差不多了,禦駕繼續南巡,若鵷顯少露麵,直到在康熙處與太子打了一個照麵,若鵷才忽的想起,自從自己被軟禁至今,一直沒有見過十三阿哥的麵,私下同杜鵑打聽,才知十三阿哥竟是跪求康熙三日,捧了不知哪裏來的骨灰,一路返京打點安葬去了。

    杜鵑說完,瞧見若鵷明顯陰鬱下來的臉色,有點怯怯不敢開口,輕輕喚了聲“格格”,見若鵷沒有動靜,識相地悄悄退了出去。

    夜裏若鵷睡得極不安穩,剛一睡著,便會入夢。夢裏,是十三阿哥淒惶的臉,他捧著竹箢的“骨灰盒”,跪在空曠的野地裏,聲聲喚著“玉兒”。天下著滂沱大雨,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臉上,連若鵷都覺著臉頰生疼,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好不叫人心疼,若鵷喊他,一聲大過一聲,可他卻丁點兒沒有聽見,依舊不停地喚著她的小名。場景更換,十三阿哥被人扶到榻上,一臉病容,兄弟裏他的身子骨最硬朗,相識多年,若鵷從未見他病過醉過,這是頭一次,臉色慘白得叫若鵷感到心悸,地上,是淩亂的空酒瓶,有一大夫模樣的人進來,診脈後在屋外頭與十三阿哥身邊的人耳語,可若鵷不知為什麽聽得清清楚楚——鶴膝風!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若鵷伸手想要抓住那大夫問個明白,可伸手卻抓了個空。屋內突然傳來劇烈的咳嗽聲,眾人奔入屋內,“嘩”的一口血吐出,十三阿哥癱軟在了榻上,驚得一幹人手忙腳亂。

    胤祥——不!

    若鵷撲向十三阿哥,卻是眼前一黑。若鵷大口地喘著氣,眼前一片漆黑,捂著有些發疼的胸口瞧了好一會,若鵷才反應過來自己仍在行宮的屋裏,方才那些,不過是場噩夢。抹了抹額頭的冷汗,若鵷掀開被子下了地,倒了杯水潤潤嗓子。

    雖然知道是夢,可卻逼真得叫她打顫,真的隻是夢嗎?會不會十三正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忍受著病痛?一想到有這種可能,若鵷就覺得坐立不安。她也知道這個可能微乎其微,別說十三阿哥身體健康得不得了,就算他生了病,邊上也會有一大堆伺候服侍的人,根本不用她操心,可她就是放不下。

    不敢直接問康熙,也不能要求先行返京,若鵷隻能等,等到鑾駕返京的一天。為了十三阿哥的事情,若鵷心情一直不大好,而太子近來愈加頻繁的接觸,更是讓她覺得煩不勝煩。麵對太子時而強硬時而示好的態度,如果她再看不出來太子的意圖,她就白在宮裏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了。

    為了躲開太子,若鵷每日早早兒的就去康熙處報到,一直到該就寢了才回去,她忘不了紅霜的事情。若不是這一遭事情,她已經快要將紅霜的模樣忘記了,那個俏麗驕傲的姑娘。當年她們幾人由乾清宮被遣回原處,雖說和紅霜一處做事,若鵷與她卻並沒有多少交情,因而並不知當時的事情,隻以為同她一樣,回了宜妃娘娘的延禧宮,直到第二年夏天……

    聽到她的死訊,是從瓔珞口中,瓔珞是個閑不住的人,也好打聽各宮的瑣事,當她把紅霜的死訊告訴若鵷的時候,若鵷還沒有反應過來,手中依舊縫著她的荷包,好幾秒後,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望向瓔珞道:“你說那人叫什麽?”

    “紅霜。你可不知道,那叫一個慘啊!我有個同鄉在毓慶宮當差,恰好是服侍她的,聽我那同鄉說,當時太子爺喝多了,那個叫紅霜的侍妾,不過失手跌碎個茶碗,就被太子爺好一頓打,虧得平日裏她還是最受寵的,也沒見太子爺有半點兒手下留情,真真的往死裏折磨,到後來都沒個人形了!”瓔珞拍拍胸口,小聲道。

    “都,沒人攔著嗎?”若鵷覺得自己的脊背發涼,那是一個人呐,一個和她相處了大半年的人,就這樣說沒就沒了,還是以如此慘烈的方式,她使勁搖搖頭,想要把那些血腥的場景從腦子裏甩出去。

    “哪裏有人敢攔著?誰要是攔著,那下場鐵定更慘!”瓔珞豐富的表情變了又變,道,“太子爺不發話,那些個宮女太監連太醫都不敢請,隻抬回房裏頭挺著,可憐年輕輕的,當晚就沒熬過去,第二天一張席子裹了完事。”瓔珞直了直身子,灌了口茶。

    “若鵷,若鵷!”康熙的聲音將若鵷的思緒拉回。

    “啊?皇上,您說什麽?”若鵷抱歉地望向康熙。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這些天,康熙一直由著若鵷往自己這邊跑,他心裏頭也清楚是怎麽個回事。

    “皇上,若鵷如今既然是康親王家的小格格了,那我的婚事,是要由康親王府說得算嗎?”若鵷突然很想把那朵圓花砸個稀巴爛,如果自己還是紮庫塔·竹箢,就不會有這麽多煩惱了。

    聞言,康熙放下筆,頗有意味地看向若鵷,道:“你想由誰說得算?”

    “可以……由若鵷自己說的算嗎?”雖然並沒有抱多大希望,可若鵷還是問出了口。

    “這恐怕說不通吧。”康熙舒展舒展筋骨,呷了口茶,道。

    見若鵷沒聲了,康熙又道:“瞧你這愁眉苦臉的,打在揚州,你就沒個笑模樣,還天天老往朕這裏跑,這是成天給朕添堵呢?”

    “若鵷不敢。”若鵷仍舊低著頭,小聲嘟囔。

    康熙起身坐到若鵷邊上,拍了拍若鵷的背,道:“好容易出來一趟,又才封了格格,高興著點。太子那頭,朕會提點著點的。”

    “謝皇上。”先前陶泥老虎的事情,若鵷就知道康熙不想自己嫁給太子,至於原因,她並不能完全明白,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她是康親王家的小格格身份,焉知康熙不會改了主意?現在好了,康熙發了話,若鵷便沒有太多顧忌了,也算解決了一個大問題,接下來的日子,太子從自己的生活裏消失了,若鵷的心情也跟著多雲轉晴了。

    回京的路上,康熙似乎心情大好,時常召了若鵷到自個跟前說話。康熙是心情好了,若鵷可苦了,瞧瞧康熙同她說的是什麽?

    “若鵷,朕瞧平日裏老十四總同你鬥嘴,回頭朕替你出氣,你大半夜嚇他一跳,看他還說不說得出話來?”

    “若鵷,朕聽說老八中意你,時常護著你,朕回頭給他指門婚事,找個跟你長得像的,坐帳的時候你把新娘子替下來,等他揭蓋頭的時候保準兒嚇得他酒全醒嘍!”

    “若鵷,老十三可沒少為你傷心,他若瞧見朕將你完好無損地帶了回去,秋獮的時候鐵定打頭熊來孝敬朕!丫頭啊,依朕看,你就跟了老十三吧,這嫡福晉的位子,朕可還給你留著呢!”

    “若鵷,老十七那小子最近可出息了,幾個師傅在奏折裏沒少誇他,回去了給那小子做頓好的,竹箢‘歿’了的消息一傳回宮裏頭,這小子可結結實實病了一場。”

    “若鵷,聽說你和老十拜了把子,這江湖習氣你也給帶進宮裏頭來了?像話嗎?這老十也是,就由著你鬧騰!罷了,他額娘去得早,就那一個妹子也沒留住,好好待他。”

    “若鵷……”

    皇上,咱能不鬧了嗎?您是不知道“為老不尊”四個字怎麽寫吧!

    近鄉情怯,快到京城了,起先圍繞在若鵷周圍的歡樂氣氛消失殆盡,隻剩下惶恐與不安,讓若鵷有些如坐針氈。

    “上竹箢的墳上瞧瞧吧。”康熙道。

    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進了城,聖駕回鑾,整個京城裏好不熱鬧。

    京郊的一塊竹林裏,若鵷獨自蹲在一座新墳前,絮絮著:“竹箢,嗬,突然這樣叫你還真有點不習慣。我也不清楚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好像我還是你,又好像我變成了我。八貝勒……”若鵷低下頭,許久抬起頭來,小聲道,“對不起。”

    蹲得久了,若鵷的腿有些發麻,她幹脆席地而坐,隨手摘了把毛毛草,和竹箢“聊天”的功夫,編了隻小兔子出來。如果說自己的到來,取代了竹箢,那麽,這個名叫紮庫塔·竹箢的女孩的生命,便永遠停留在了她的十五歲。

    竹箢手上不停,編出了十五隻小兔子,擺在竹箢的墓前,她的愧疚,她的傷心,她的無奈,她的慌張,都編織在了裏麵。若鵷相信,既然老天讓自己進入了竹箢的身體,那麽就說明她們是有緣的,自己的心意竹箢也是可以體會的。

    “格格,天不早了,咱們回吧。”不知何時,杜鵑悄悄站在了竹箢身後,輕聲道。

    “嗯。”若鵷點點頭,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同杜鵑上了來時的馬車。馬車緩緩行著,若鵷無意間撩起簾子,瞧見十幾米遠外,有另一輛馬車與自己坐的這輛相向而行,正是向著自己來時的方向。放下簾子,若鵷細細想著,那邊似乎除了竹箢的墓再沒其他的,不知這馬車裏載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