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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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遺憾,許白的理解滿分。

    他驚訝地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著傅西棠,實在想不通他啥也沒幹,怎麽就變成大老板的人了。就因為他住在這裏嗎?不會吧?

    他連對方的shǒu jī號碼都不知道呢,臥室都沒有進去過。

    傅西棠道:“你們常逛的妖怪論壇上,有一個不對外開放的板塊。那些老妖怪活得太久了,不插科打諢大概會得老年癡呆。不過他們聊的對象都是我,這次是我牽連了你。”

    妖怪論壇就是上次舉辦選美比賽的那個論壇,隻有妖怪才登陸得進去的特殊網站。許白是個明星,一直混跡於人類之中,其實很少去論壇上看八卦,也不知道還有一個秘密板塊。

    那大概就相當於武俠裏的長老堂什麽的,許白想。

    那豈不是說,他這麽一個小妖怪,已經在長老們心裏掛上號了?

    妖生如此跌宕起伏,真是太有意思了。

    傅西棠看著他“視死如歸”的表情,語氣難得地放和緩了一些,說:“不用擔心,不會有人來找你的麻煩。”

    許白當然隻能微笑,說:“我知道了。”

    “《芝麻圖鑒》你可以帶回去看,隻需記得還我。”傅西棠說。

    “謝謝傅先生。”許白的心終於又回暖了一點。

    隨後他起身告辭,走出門口時忽然又想到什麽,回過頭問:“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傅西棠:“什麽?”

    許白猶豫了一下,問:“您跟北海先生……認識嗎?”

    聽到這個名字,傅西棠的目光裏似有懷念,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淡淡地悵惘,說:“他是我弟弟。”

    聞言,許白愣住了。這之後的事情他就沒有再問,問不下去了。如果北海先生真是大老板的弟弟,那隔壁那棟樓豈不就是……

    為何兩處房子的擺設布局一模一樣,好像也有了解釋。可隔壁已經空了,那位北海先生也……去世了吧。

    許白既詫異,又有點難過。

    詫異的是沒想到會那麽巧,他來這裏拍戲,又把那本書帶給了傅西棠。難過的是許白還挺喜歡那本《一朵花》的,要不然也不會保存到現在,可忽然得知對方的死訊,讓他有點傷懷。

    畢竟傅西棠還活得好好的,那他的親弟弟本該也能活那麽長才對。

    可是小小的傷懷並不能阻擋許白的步伐,他一向是個大心髒選手。

    回到客房躺到床上,許白把圖鑒鄭重地放在床頭,然後打開了那本《一朵花》。他想再瞻仰一下北海先生的遺作,然後一打開,就看到了嶄新的批注。

    那字跡……看著有點眼熟。

    等等,這些話都是什麽意思啊?

    在這一頁上,許白原先的批注是:今天下雨了,什麽時候我也能看看北平的雨啊,以後等我長大了,我就從東海遊過去。

    傅西棠:北平不靠海。

    我現在已經知道了!什刹海、北海、前海、後海都不是海,但都是你們要取那麽迷惑人的名字來騙我,我一個長在西湖的外地妖,能怪我嗎?西湖它就是個湖啊!

    繼續往下翻。

    許白:豆汁兒到底什麽味道啊?跟豆jian一樣嗎?

    傅西棠:g

    不要改我的拚音!

    許白:精衛填海真是太有yi力了,我也要去填西湖,這樣我就不用再跟隔bi那隻王八在水裏打架還被誤認為是水鬼了。媽媽說,打架不好。

    傅西棠:古人常說的水鬼,在大多數情況下,就是水怪。

    好好好你說什麽都對,本水怪要氣死了。

    許白:北海先生,媽媽說挑食是不對的。

    傅西棠:你也不吃胡蘿卜、大蒜、薑、蔥、菌菇……

    “啪!”許白把書合上了。

    他感覺自己所有的黑曆史都被大老板挖出來了,放在陽光下曝曬。所以他為什麽腦子一抽要送這本書呢?哦,他是忘了還有批注這回事了。

    誰還能記起來小時候做過的那些蠢事?就好像你的大腦已經自動遺忘了留在□□空間裏的各種葬愛宣言。

    他想他需要開窗吹吹風。

    窗外有爬山虎在睡覺。

    許白吹著晚風,撓了撓它的葉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傅先生的記性應該不大好吧?到明天他就會忘了我寫在書上的東西了,對不對?”

    爬山虎搖了搖芽尖——不會哦。

    許白摸摸鼻子,好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另一邊,傅西棠悠閑地坐在窗邊,手裏端著杯咖啡。他的腿上放著一個ipad,上麵顯示的正是許白看不到的那個秘密板塊。

    一群老妖怪在裏麵聊天說八卦,大概不說八卦身上就該長虱子了。大家真的都很無聊,無聊到一個個去搜許白的diàn yǐng看,美名其曰欣賞欣賞北街傅先生的品味。

    西山大王:嗯,長得很符合傅西棠那廝的審美。

    花旗參:我看過他的diàn yǐng,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帥氣,為我許仙哥哥爆燈!

    玉麵小飛龍:隔壁那隻狐狸你都活了多少歲了,叫一個建國後才破殼的小妖怪哥哥,要不要臉?要不要臉?

    花旗參:@玉麵小飛龍,一條蜥蜴也敢自稱小飛龍,你鱗片長全了嗎?信不信老娘剁了你扒皮做個包?放到店裏還能賣個二百五。

    水月:這後生挺嫩的,小臉兒一看就能掐出水來。

    花旗參:是吧,整天看這群老家夥,我的眼睛都要瞎掉了。

    水月:還是年輕小夥子好啊。

    鹿十:你們到底在說啥?什麽許仙許白?哪個傅先生啊,以前那個梨園行的傅先生嗎?有沒有人理一下我啊,山裏xìn hào不太好啊!

    鹿十:還開始打雷了,是不是哪個混蛋在渡劫啊我說!

    大和尚:我說雷怎麽沒直接把你劈死,叨叨叨比我念經還煩。

    ……

    老妖怪們的聊天速度快得驚人,每隔三分鍾幾乎就要吵一次架,十分鍾後就要你死我活。過了一會兒大家消停了,注意力就又轉移到了許白身上。

    大和尚:喲喲喲有吻戲啊,阿彌陀佛。

    鹿十:你們等等我我還在下載呢!一起看啊!

    水月:嘖嘖這出浴的樣子深得我心,小蛇妖啊,那腰應該夠軟啊。

    玉麵小飛龍:也就比我差那麽一點點!

    ……

    話題跑得越來越偏,傅西棠終於看不下去了。他放下杯子,十指放在軟鍵盤上飛快敲下一行字。

    傅西棠:你們如果覺得活著太無聊,西嶺墓園還有好幾個空位。

    大和尚:傅先生你在啊哈哈哈,我們這不是開玩笑呢嘛。

    水月:什麽時候出來喝杯茶啊,傅先生,當年你可拒絕了我好多次了

    一眾妖怪打著哈哈,傅西棠在妖界雖算不上武力值最高的,也不是活得最長久的,但地位卻不低。

    妖界尚武,可凡事總有例外,比如傅西棠。

    有的大妖熱愛打架,脾氣暴躁,坐鎮的地盤天天都有人鬧事。傅西棠不愛動手,深居簡出,也鮮少發火,因為很少有人能真正挑起他的怒火,可北街一帶、甚至整個梨園行,很少出事。

    附近的妖怪們都發自內心地尊敬他,甚至整個四九城裏,都沒人敢不給傅先生幾分薄麵——無論是妖怪,還是人類。

    隻是傅西棠幾十年前遠走海外,如今的年輕妖怪們,很少有人知道他了。

    第二天,晚飯。

    阿煙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裏,然後一臉好奇地盯著許白。許白盯著盤裏的胡蘿卜絲已經盯了超過一分鍾了,表情苦大仇深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去英勇就義。

    一分半鍾後,他終於動了。目光堅決地夾了一根胡蘿卜絲放進嘴裏,匆匆嚼了一下就咽了下去,而後轉頭去看傅西棠。

    傅西棠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而後看向阿煙,問:“昨天我跟你說的那個詞是什麽?”

    阿煙眨眨眼,仔細回想了一下,“欲蓋彌彰?”

    “咳!”許白差點沒被胡蘿卜絲嗆死。

    這之後,果然如傅西棠所說的那樣,盡管仍有妖怪會shàng mén拜訪,可再沒有誰對許白顯露出過分的關注,這讓許白輕鬆了許多。

    更讓他慶幸的是朱子毅一向關注的是人類世界的新聞,所以暫且還沒有聽到老妖怪們的風言風語,這讓許白安然逃過了一劫。

    而縱觀全局的阿煙表示,像他們家先生那樣冷淡疏離的人,會在短短一個月時間內動心嗎?

    除非六月飛雪冬雷陣陣。

    作為一個妖界的前輩,為了許白好,還是不要跟他說多什麽。以免他一不小心陷了進去,那就糟了。

    小夥子啊,談戀愛,不能著急。

    幾天之後,許白斷斷續續地把書上的批注都看完了。

    他不得不承認,傅西棠的很多批注都很一針見血。有一些許白小時候沒有想通、甚至到現在也沒有dá àn的疑惑,他都解答了。那種疑惑終於解開的感覺,真的很爽。

    許白覺得自己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於是某天收工早的時候,他就主動去找傅西棠。可是他找遍了樓上樓上,都沒見到他的身影,就連阿煙都不在。

    奇了怪了,那兩人跑哪兒去了?

    許白疑惑地回到樓下,走到桌旁倒了杯水,這才看到了被壓在桌上的紙——我與先生有事外出,晚飯會有人送過來,不用等我們。你煙哥。

    原來是出去了啊。

    許白百無聊賴地坐到了屋外走廊上,等晚飯送來。結果晚飯還沒等來,就等到了顧知的diàn huà。

    “我回來了,有沒有空出來喝一杯?”顧知的聲音聽起來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你不是說要去采風嗎?怎麽那麽快就回來了?”許白詫異。

    “半道上碰見了蔣固北那個大傻逼,我現在隻想為他高唱一曲《傻逼之歌》,還能有什麽靈感?我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就已經感恩上蒼了,哎甭提了,你現在在哪兒啊?”

    “我在家呢。”話說出口,許白覺著不對來,於是又改口說:“我腳崴了,最近一直借住在片場隔壁。不過那是我大老板家,我也不能拿來招待客人。”

    顧知的重點卻在“大老板”三個字,“你老板?葉遠心?”

    許白笑了笑,“你沒看新聞啊,四海還有個幕後大老板。我就借住幾天,等腳好了就搬走了。”

    “那行,等你搬出來再說吧。”如果這事兒發生在別人身上,顧知或許還會俗套地思考一下別的可能性,可對方是許白,那麽就隻可能是崴了腳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許白就等來了送飯的人,沒想到竟然是葉遠心。

    葉遠心不光拎著飯菜還端著一個大紙xiāng zǐ,從大門口走到裏麵走得氣喘籲籲的,熱汗直流。許白上前幫忙,卻被他以“殘障人士好好坐著”的理由拒絕了,於是隻好看著他忙。

    葉遠心忙前忙後,一共搬來了三個大xiāng zǐ。

    完事後他往椅子上一座,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看著許白說:“發什麽愣,快吃啊。我就是來送點東西,順道給你帶個晚飯,不用感激我。”

    “葉總吃了嗎?”許白還是禮貌地問了一句,得到對方的肯定回答後,這才坐下來填飽肚子。

    葉遠心覺得無聊就在旁邊拆xiāng zǐ,這些都是從國外寄回來的他舅老爺的東西。上麵專門貼了條說要“小心輕放”,他就親自送過來了,也不知裏麵到底裝的是什麽寶貝。

    葉遠心與許白不一樣,作為一個好奇心膨脹求知欲旺盛,且家財萬貫可以隨時作死的主,他一向很手欠。

    拆開來看到裏麵裝的是什麽之後,手就更欠了。

    “不愧是我舅老爺,竟然收藏了那麽多飛機模型。”葉遠心一邊嘖嘖驚奇,一邊把一架架模型從xiāng zǐ裏搬出來,不一會兒,就擺滿了腳邊的地板。

    對於大部分男孩子來說,飛機模型大概具有永恒的吸引力。許白也被吸引了目光,飯都顧不上吃了,直勾勾地看著那一地模型,然後發現——他一架飛機都認不出來。

    這些飛機每一架都是蒸汽飛機,很強烈的朋克風格,誇張、瑰麗、天馬行空,根本就不是現實中會有的款式。

    但是超酷啊!

    而且每一架都是絕對的百分百純手工製作,超酷的!

    許白和葉遠心就像偶然間發現了寶藏的兩個中二少年,在這一瞬間,驚歎和喜悅溢於言表。然後葉遠心一個激動,一腳下去——哢嚓。

    舅老爺的模型裂了!散架了!

    葉遠心如遭雷劈般地張大了嘴巴,跟許白兩個rén miàn麵相覷,安靜如雞。

    良久,葉遠心一臉懊喪地問:“怎麽辦?”

    許白隻是個殘障人士啊,他能怎麽辦。可對方是老板啊,許白隻好硬著頭皮說:“要不我們先拚拚看?或許零件沒壞,還能拚起來呢。”

    聞言,葉遠心急忙蹲下去仔細看了看,果然發現那模型隻是散了。金屬的零件並不容易壞,隻有一塊金屬片被踩得稍稍彎了,沒關係,掰回來就是了。

    於是兩人同心協力,花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終於把模型又給拚了回來。

    隻是葉遠心看著地上多出來的那兩個零件,一臉沉思地說道:“你說,如果少了兩個零件,我舅老爺應該不會發現吧?即使發現了也不會生氣的對吧?因為我們沒有用這兩個零件都拚完了,說明這兩個零件本身就是多餘的,對不對?”

    你舅老爺不把你打死都算是輕的。

    葉遠心見許白不回答,就算他默認了,於是積極地問:“你說我們該把它藏哪兒?我覺得放你那兒比較安全,舅老爺不會去搜客人屋的。”

    背後傳來一道清冷的回答,“你說要藏什麽?”

    葉遠心心裏咯噔一下,這下可尼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