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徐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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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身後的門“哐”的一聲重重地關上,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了。我很有可能連濱湖小區都不會再來了。

    這一道門也將我和許默分隔在了兩個世界——兩個再也沒有任何交集的世界。

    我並沒有很難過,隻是酒精讓我的頭很痛。很可能還有肉戒靈異閃現留下的後遺症。

    提著皮箱,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我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離婚,對許默來說是解脫,是夢魘的結束,可對我來說何嚐不也是解脫?

    這種因為父親的心髒而結的婚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

    那個晚上我隨便找了一家旅社住。不用說,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事。當然,想的最多的還是如何應對父親和母親。

    我不知道父親那脆弱的心髒能不能挺得過去。但我知道我已經仁義至盡。

    第二天我回到陽江醫院已經九點半了。王浩代我到各個病房查過房。外科醫生辦公室人滿為患。我那些同事們忙著給前來谘詢的病人家屬答疑解惑。見我回來,同事們匆忙地和我點頭招呼。王浩正在寫病曆。

    我走到他身邊,“有什麽情況嗎,小王?”

    “老師,您回來了。”王浩把寫病曆的筆放下來,從位置上站起來,“沒什麽情況。”

    “把病曆給我看看。”

    王浩把病曆記錄本遞給我。病曆本上的記錄同前幾天的一模一樣。

    “很好。”我感覺很疲勞。我知道是沒有睡好覺的緣故。

    “老師,其他病號都還好。就是19床,體溫一直降不下來。”

    “這我知道。19床食管已經穿孔,穿入肺引起了肺膿瘍,所以會出現高熱,等會我們去看看。26床的手術安排好了嗎?”我問道。

    “我已經跟金主任說好了。我說你上午趕不到,手術移到下午進行。也和護士站聯係好了。”

    “病人那方麵沒事吧?協議簽了嗎?”

    “沒事。協議已經簽了。禁食方麵也到位了。”王浩說。

    “小王,我計劃下午由你完成這個手術。有信心嗎?”

    “真的嗎?金主任會同意嗎?”王浩有點小驚喜。

    “沒事。我會在邊上全程指導。這是個很普通的手術。要有信心。”

    “謝謝老師。”

    “走,我們去看19床。”

    我們走進307病室。19床在靠門邊的位置。病室裏三張床的病人都在注射藥水。20床是陽江中學的一個學生,是上周五做的闌尾炎手術,已經基本痊愈。21床是一個絞窄性小腸梗阻患者,42歲,由於其早期臨床表現不典型,我們最初診斷為膽道蛔蟲症,手術時已有典型腹膜刺激征,術中發現大段腸袢壞死,為此,我糾結了好一陣子。

    我們首先走到他們床邊,象征性的說了幾句鼓勵的話,便回到19床的位置。

    19床是吳鎮徐莊的農村婦女,40周歲。在大概五六個月前檢查出患食道癌,在我們的建議下去省城做手術,半個月前住進我這個科室。

    其實已是食道癌晚期。已經出現典型的晚期症狀。首先是進行性吞咽困難,剛住院時尚能喝一些流質,從上周起流質飲食咽下也有困難;其次是頸部、鎖骨上出現腫塊;三是吐粘液,這是由於食管病變引起的食管不全或完全梗阻,使分泌物引流不暢,積於食管狹窄上部,刺激食管逆蠕動導致的……

    病人的丈夫從位置上站起來。

    “蘭花,鄭醫生來看你了。”做丈夫的輕輕地推了推病人。胡蘭花近乎睡著了,嘴半張著,艱難地呼吸著。病魔幾乎耗盡了她的體能,羸弱,疲憊。

    她微微地張開眼,看見是我,淚水即刻溢滿了眼眶。

    “痛。”她張了張嘴,聲音已經非常沙啞。

    “是背痛嗎?”

    “背。胸。”

    “背和胸都痛?”

    她點了點頭。

    “等會我給你開點止痛藥。吃下去就不痛了。要堅持。要盡可能的吃點東西。”我鼓勵病人。

    “鄭醫生,她現在是吃什麽吐什麽。”做丈夫的痛苦地說。

    “這是正常現象。你要堅持喂她吃。不吃東西就會沒有精神。”

    “我知道。”

    “如果實在不行,就隻能再做個小手術,從體外直接通過導管將流質引進體內。”我說。

    “很貴嗎?”做丈夫的無奈地看著我。

    “大概幾百塊錢。”

    “哦。”

    “你們自己考慮。”

    走出病室,我對王浩說:“你知道是什麽情形引起病人的胸背痛嗎?”

    “是不是癌瘤外侵導致的?”王浩回答道。

    “不錯。胸背痛往往是癌瘤外侵引起食管周圍炎、縱隔炎,甚至累及鄰近器官、神經及椎旁組織所致。那麽,病人嗓音嘶啞呢?”我進一步考問王浩。

    “如果我沒記錯,是當腫瘤直接侵犯或轉移灶壓迫喉返神經時出現聲帶麻痹,導致聲音嘶啞。”王浩說。

    “不錯。有進步。”

    “是老師教導有方。”

    ……

    那個下午,王浩成功地給26床做了膽囊息肉切除手術。金儒生主任對王浩的表現頗為滿意。我祝賀王浩。這個跟我隻有一年半的學生進步如此之快讓我很高興。我甚至因此幾乎忘了自己的不幸。

    我們有說有笑地回到辦公室。

    19床的女兒徐小柔站在我辦公桌邊上。她穿著陽江一中的校服。中長的頭發用皮筋紮成一束垂在腦後。

    “有什麽事嗎,小姑娘?”我在椅子上坐下來。

    “我想向您谘詢我母親的病。我母親的病是不是更嚴重了?”徐小柔很憂鬱。

    “是。從你母親的病症來看,癌細胞已經轉移了。你要有心理準備。”我不打算隱瞞徐小柔。

    “是不是時間不長了?”徐小柔雙眼噙著淚水看著我。

    “很難說。要看往哪方麵發展。如果癌細胞侵蝕主動脈,產生致命性出血,那就快了。”

    “那……我爸爸說您要給我母親再做個什麽手術,還有什麽意義嗎?”

    我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下巴。我有兩天沒有刮胡子了。胡子硬硬的刺手。“你是說導管介入手術?怎麽說呢?這也不是非做不可的手術。你母親吞咽困難,如果不做這個手術,就難以吸收營養,極容易導致脫水、渾身衰竭。”

    “我爸爸已經回去籌錢了。可是,您知道……”徐小柔輕輕地抽泣。

    “經濟困難,對吧?”

    徐小柔點點頭。

    “家裏欠了好多債了吧?”

    “嗯。”

    “這是沒辦法的事。這樣的病發生在誰家裏都讓人承受不了。尤其是你們農村家庭,沒有一點報銷,如果家底不好,很快就會將一個家拖垮。”

    “我感覺我的家已經垮了。我們已經傾家蕩產了。我爸爸他……能借到錢的地方都去了,可能再也借不到錢了。”徐小柔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我從辦公桌上扯了一張手紙遞過去。

    “謝謝。”

    “不要太傷心。你們已經盡了全力了。生老病死是沒辦法的事。你得學會接受。”我不知道怎麽勸慰小姑娘。

    “我知道。可我母親還年輕啊,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她走呢?求求你救救我的母親。”徐小柔淚眼汪汪地看著我。

    我把眼光轉向別處。“對不起。我沒有這個能力。雖然做為一名醫生說這種話,近乎不負責任,可是我不得不這麽說。這是醫學的悲哀。”

    “您別自責。”徐小柔用手紙擦幹眼淚,“其實,這個結果在省城醫院時我們就知道了,隻是我們一直無法接受。”

    “你母親應該知足了,遇到一個如此有情有義的丈夫,又生了一個這麽孝順的女兒。對了,你讀高二了吧?我好像問過你,忘了。”

    “我是讀高三。”

    “今天不上課嗎?”

    “上課。爸爸要回去,所以我請了假。”

    “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壓力一定很大吧?”我試圖轉移話題。

    “我打算放棄學業。”徐小柔說。

    “什麽?放棄?幹嘛要放棄?”

    “我隻能放棄了。這種情況下,我還堅持讀書,對我爸爸來說就太殘忍了。我打算等我母親走了,我就離校出去打工。”

    “啊……是成績不理想嗎?你在一中讀的是什麽班?”

    “零班。”

    “零班?也就是實驗班。那可是最好的班啊。”

    徐小柔點了點頭。

    “那怎麽能輟學?怎麽可以放棄學業?”我說。

    “我能選擇嗎?”徐小柔看著我。眼裏盡是淚水。

    我無語。

    “我回病房了。謝謝鄭醫生。”徐小柔說。

    “不用謝。千萬別放棄學業,小姑娘。”

    徐小柔沒再說什麽,走出了辦公室。我覺得辦公室裏的空氣讓我窒息。

    過了一會兒,王浩說:“這小姑娘真懂事。”

    “多可憐的孩子。王浩,我們做醫生的責任大啊。”我感歎。熊妍菲曾跟我說,醫生是病人地救世主。她如果活到現在,或許會明白,醫生這個職業是最無奈的。

    “是。”

    “記錄整理好了嗎?”

    “已經整理好了。您要看看嗎?”

    “不用了。等會晚交班之前記得去病房看看26床。”我說。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