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珺琪往事八一——吳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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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建議去上海腫瘤醫院摘除,我一下子懵了。一個上海大城市都不曾去過的女孩卻要帶孩子到城市所在的腫瘤醫院做手術,想想都難比登天。

    可是,更可怕的還是高額的治療費用。醫生預測要幾萬塊錢費用。幾萬塊?是兩三萬還是四五萬?而我工作近三年也隻有五六千的存款。

    齊正哲都還躺在醫院裏,每天要支付高昂的費用,好在有齊正禮撐著,如今,郝佳又要動手術,這可真叫禍不單行。

    現在要和哥說一說吳是福這個人了。

    哥可能對這個人沒有什麽印象。哦,有?對對,就是那個騎自行車撞著我的人。他在民政局門口開了個小餐館。我和同事時不時在他小餐館聚一聚。哥記性可真好。

    或許真叫不打不相識吧,自打他把我撞進醫院之後,我們之間的交往就增多了。

    一方麵是他總是跑到我們的包子鋪來預訂包子。

    他那個小餐館有時候會承接三四桌的小酒席,比如擺滿月席或周歲生日席什麽的。

    陽江縣的人都有給小孩做滿月做周歲生日的習俗,反而十歲生日二十歲生日之類的生日席不大會做。

    在這樣的宴席上,吳是福首創了一道很受歡迎的吃食——在客人們大吃大喝之後上一盤熱騰騰的包子。

    這是一個很有創意的做法。客人們大吃特吃各種佳肴之後,再吃大米飯會覺得撐,吃不下,可不吃,又擔心晚上肚子餓,這時,吃一個包子下肚,什麽擔憂都沒了。

    據說,吳是福首創之後,不單那些小餐館,連陽江飯店等一些很高檔的飯店也紛紛借鑒學習。

    所以,到齊正哲包子鋪來預訂包子的人就有了一定的數量。

    另一方麵,遇上我們不願燒飯燒菜,我們總是步行到吳是福的小餐館炒幾個菜吃飯。

    這個時候,吳是福總要想法子讓齊正哲喝幾杯酒,他陪。生意忙的時候,他借端菜給其他客人的時候繞到我們這一桌來喝一大口,而後接著去炒他的菜;閑的時候他索性坐下來和我們邊喝酒邊嘮嗑。

    吳是福很會嘮嗑。他講過一個笑話(其實是真人真事)把我笑得肚子疼,把齊正哲笑得將含在嘴裏的吃食噴在桌子前,搞得齊正哲羞愧難當。

    說一個中學校長,能抽煙能打牌也會放蕩自己,可就是不能喝酒。遇上來了客人,隻能叫總務主任和團支部書記陪酒,因為這兩個人的酒量特別好。

    那個時候一個月工資才一百五十元,他們喝的酒是二十八塊一瓶的汾酒,一桌下來,少則兩三瓶多則四五瓶。四五瓶,那什麽概念,相當於一個月的工資呀。

    這校長呀,就很不舒服,下定決心要學喝酒。便找到總務主任和團支部書記,向他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校長說要學喝酒,那豈有不教的道理?他們把校長請到總務主任的單身宿舍,讓校長坐在一張木椅上,把雙手綁縛在椅背上,便開始教校長喝酒。

    下酒菜隻有一碟花生米。兩顆花生米,一瓢酒。一瓢酒下肚,校長砸吧砸吧舌頭,覺得還可以。再喂兩顆花生米,接著一瓢酒。問校長還行不,校長說頭有點暈。總務主任說,暈?那說明能喝呀。再來一口。

    於是,又是兩顆花生米,一瓢酒。這第三瓢酒下肚,總務主任還沒來得及問校長的感受,校長頭一歪就不省人事了,嚇得兩個行政領導趕緊把校長送去醫院。

    你看,這笑話,我說起來,一點趣味性都沒有,哥的反應說明了這一點。可不知為什麽,吳是福說起來,特別有味。那腔調,那形態,那繪聲繪色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

    正因為這兩方麵的原因,我們變得非常熟悉,齊正哲和他都已經稱兄道弟了。每逢春節回家,吳是福總要用他的自行車為我們載一些行李到車站去坐班車,而每一年年後返回陽江,齊正哲總不忘到正哲超市挑上等的禮品送給吳是福。

    在齊正哲成為植物人之後,吳是福特意關了兩天的店門,同我一起去齊家屯看望齊正哲。

    所以,雖是一個小餐館的小老板,可吳是福比很多有修養有素質的人都要高尚,那些在官場上勾心鬥角的人,和吳是福比,簡直就是人類的垃圾。

    在郝佳治病這件事上,正是吳是福傾全力幫助我才讓我度過了難關。要知道,哥,郝佳在上海腫瘤醫院動手術前前後後總共花了近五萬塊錢。而我向同事借款包括我自己的存款僅僅兩萬出頭,其他錢都是吳是福想辦法出的。

    吳是福傾盡了他所有。

    我的不幸或許是很多同齡人所不能比的,但不幸之萬幸是在我無法支撐下去的時候總會有善良而又有情有義的人來幫我。

    當年我和父親跌跌撞撞跑到齊家屯縣,是齊正哲一家接濟我們,這一回,是吳是福。

    然而,哥你相信嗎?這麽善良而又有情有義的人竟然被上蒼早早地召去了。

    吳是福死於車禍。

    禍害始於摩托車。你說奇不奇怪,竟然又是摩托車!

    而且是一輛嶄新的摩托車。也不知怎麽了,吳是福那段時間做夢都想擁有一輛摩托車,他找我這個外人商量都商量了三四次。

    第一次他同我說這事的時候我還誤以為他間接向我催債,搞得窘迫得很,後來才明白他的本意。他能說得上話的人的意見都征求遍了。

    從吳是福所做的生意來講買摩托車是有必要的,別的不說,單就每天去菜市場買菜,有一輛摩托就很方便,更何況還有一些老顧客總是叫他送餐。

    騎摩托車送餐比起騎自行車來,快捷多了。叫餐的人總是希望你第一時間送到。

    但是,在那幾年買摩托車卻不是小事。普通人家買一輛摩托車,鄰裏鄰居都要特意登門賀喜,包紅包,燃爆竹。這也是齊正哲在齊家屯騎摩托車送我上下學成為一道風景的原因。因此,吳是福要多方征求意見。

    不過,斟酌再三之後,吳是福還是下了決心。可誰想這輛摩托車竟會葬送他的命呢?

    一切真的當來。當來是我們那兒的方言,是命中注定的意思。不是命中注定是什麽呢?

    要知道,吳是福出事的那天我恰好在他飯店裏吃飯,他跟我談起騎車去鄉下這件事。是一個鄉下親戚結婚,因為開飯店的緣故,他沒時間留在鄉下吃飯喝酒,但一定要送賀喜的紅包去。

    本來可以托人帶紅包,吳是福覺得這麽做太沒誠意,才想著親自送去。開飯店,半下午時分往往比較空閑。送個賀喜的紅包去鄉下,坐班車來去兩個小時,時間上是允許的。

    我建議吳是福坐班車去。騎摩托車來回兩個小時太不安全。

    哥,那幾年正是陽江縣大力改造公路時期,沙石馬路被修路工程隊整得坑坑窪窪的,騎摩托車確實不適宜。

    吳是福聽了我的勸,決定坐班車去。

    之所以說吳是福出車禍是當來,在於:平常的飯店生意(指的是中午),一點半,最晚兩點就結束了,那一天吳是福忙到了下午三點。

    因此,為了趕時間,吳是福臨時改變了主意。騎摩托車不用候車,時間短,可以趕回來做晚上的生意。

    就這樣,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吳是福騎摩托車騎到一個叫餘莊的地方,一個小女孩突然從一條小路竄出來,為了避讓小女孩,他往旁邊閃,因為速度過快,吳是福連人帶車摔了出去。車子滾下了路邊的小水溝,他撞在了路邊的一個樹兜上。

    我得知這個消息趕到醫院吳是福的手術已經結束了。吳是福的頭包滿了紗布,和當年的父親一模一樣。我看見他那個樣子就知道他跟我的父親一樣沒法搶救過來了。我真說不清當時是什麽心情。

    認識吳是福也有幾年的時間了,他一直像一個大哥哥一樣關心我和齊正哲。在齊正哲成為植物人之後,他對我的照顧更是有增無減。尤其在郝佳動手術這件事上,更能看出他的大度和樂於助人——他把他多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積蓄(3萬塊)借給我,這是很多所謂的朋友,兄弟都做不到的。

    或許這3萬塊是他的老婆本(娶老婆的相關費用)也說不定。

    吳是福所有的親戚都來到了醫院。一個老母親,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我抱著郝佳什麽忙都幫不上。

    吳是福在醫院堅持了十天之後,撒手塵寰。雖說這是預料中的結果,我還是有一種要崩潰的感覺。

    看著吳是福的哥哥和弟弟將吳是福的屍體抬出醫院,想著以後再也看不見這個人,我的眼淚嘩嘩直流。

    在吳是福住院的十天裏,我抽了個時間把吳是福的家裏人叫到一起,將我向吳是福借了三萬塊錢的事做了詳細的陳述。

    我這個行動將吳是福全家人都感動了,因為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吳是福借錢給我這件事,何況還是這麽大的數額。

    但是我卻坦然得很。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壓根兒沒有想過,也不會這麽去想——把所借的錢款賴掉。

    我主動與吳是福家裏人說清楚債款的事,無形中給了自己巨大的壓力,若是吳是福在,債款慢慢還,倒沒什麽,隻要吳是福不急用,他就不會催我(其實,就算急用,吳是福也不會向我催債),就像過去的三年裏,我總共才還了吳是福五千塊錢,吳是福去世,我就不能這麽還債了。我向吳是福家裏人承諾三年還清剩下的債務。雖然吳是福家裏人一再說不急,但我知道,這已經是最長的期限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近乎於麻木了。可那些債務逼得我要去闖,要去想辦法,否則單憑民政局發給我的那點工資,怎麽也不可能三年還清債務。

    我不是沒有想過向齊正禮開口。我相信隻要我開口,別說三萬,五萬七萬齊正禮也會捧給我。可是,我怎麽能開這個口呢?齊正哲的巨額醫藥費,齊家的所有開支都是齊正禮在支撐!

    思前想後我決定去擺地攤。

    哥可能會問我,那麽多事情可以做,為什麽偏偏選擇擺地攤。也許是去上班的路上總是看見一些人擺地攤吧(重回陽江第一次看見瘦子,就是瘦子一夥人在追趕擺地攤的人),當然,本質原因是,擺地攤簡單易行,成本低,風險小。

    我這種高債務的人做生意最怕的就是風險。能做的也隻能是小本生意了。

    而我白天工作這一性質決定了我隻能去擺夜攤。

    一想到擺地攤,我心裏就瘮的慌。這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去做啊。雖然曾經有過一段乞討的日子,可從那以後我過得都很順暢,也壓根兒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去擺地攤。糾結了好幾天,我還是豁出去了。這是沒辦法的事。你不得不去做。既然是非做不可的事,再猶豫也沒有用了。

    現在還很清晰的記得那個夜晚,月亮格外明亮,那巷道裏的路燈也格外明亮,我把批來的小物件擺在弄堂口,便忐忑不安的等待。

    走過的行人總是往我這邊看,他們或許是感到詫異吧,也可能是不經意的掃視,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走到我身邊來問詢。

    我整整等了一個小時,依舊沒有顧客問津。我內心焦急又沮喪。若是如此,我豈不連本金都賺不回?

    我不甘心!

    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也就沒有什麽好顧慮的了。哥你相信嗎?我竟然吆喝了起來。

    起初我的聲音卡在喉嚨裏,細弱蚊蠅,喊了幾遍之後,聲音便響亮了。你還別說,我一吆喝,果真有幾個客人來光顧了。是幾個女生,她們在攤子前蹲下來選了很久,終於相中了一件手飾品。她們每人挑了一件。

    拿到第一筆資金我說不出有多高興,信心陡增,便更有激情的吆喝著。之後就接二連三的有人來光顧了。看著小物品一件一件銷售出去,我心裏充滿了愉悅,暫時把痛苦拋在了腦後。最後等到我決定收攤的時候,我猛然發現女兒郝佳竟然躺在地上睡著了。我一下子愧疚難當,把郝佳抱在懷裏,一個勁的對她說抱歉。

    其實,哥,今天經曆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擺地攤擺了一周之後那些小混混就來找我麻煩了。我嚇得渾身發抖。他們痞裏痞氣的樣子,他們各色各樣的發型,他們那猥瑣的神情,都讓我不寒而栗。我盡量和他們周旋,以訴苦的方式請他們照顧。可這些人你越表現的卑微他們越張狂,有一次甚至對我動手動腳,我不得已大聲呼救。郝佳也被這種場景嚇哭了。好在這些混混還是有點顧忌我的呼救,拿了想要的東西揚長而去。我隻有忍氣吞聲。

    混混們第二次來的時候,我便換了一種態度。我熱情的招呼他們,主動請他們選他們想要的東西。這一招還是有效的。他們拿了東西便不再為難我。我也想通了,他們拿的都是一些小物件,不值幾個錢,權當是交保護費了。

    可誰想今天他們竟然相中了這麽貴重的物品,不得不和他們理論,爭吵,不想,這樣的理論爭吵引起了你們的注意。

    所以,從這個角度講,哥,我還真得謝謝這些流氓地痞,如果不是他們故意搗亂,如果不是他們對我這麽張狂,就不會引起你們的關注,說不定你們就不會往我這邊走。你不是說你們要去泡腳嗎?去泡腳的地方也可以往另一側走的。所以,如果我這邊風平浪靜,你們哪會注意我這種不起眼的地攤呢?而如果你們不關注我,我們又怎會相見呢?你說是不是,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