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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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睡一會兒覺,不冬眠了。”馮冰說道,“沈蕭你自己盯著啊哦!”

    “知道了。”

    工程師回到自己的房間,認為現在已經有足夠的時間要讓自己去消磨了,他打開催眠燈,強迫自己睡一會兒,根據沈蕭的星圖,太陽係已經消失了,他想在夢裏給自己一個理由去忘記這件事情,盡管他知道不可能,因為那樣的一種創口已經在他的記憶裏留下了永久的痕跡,再也不可能擦除了。

    他突然想起,在邏輯攻擊,在一切開始之前發生過的事,是一段平鋪直敘的往事,唯一的變故就是妻子死了,而且是自殺的,普通的事情太多了,他想不起來任何細節,想到自己熟悉的一切在瞬間轟然崩塌,而且就像鐵水一般牢牢烙在了腦子裏,他越是想回憶之前的事情,就越覺得那時是非常荒誕的,邏輯攻擊雖然沒有奪取他對世界的所有認知,但這樣的矛盾比徹底忘記還要來的痛苦。他總覺得最近的事情是一種偶然性,偶然間人類文明結實了其他的文明,而且第一個接觸的是一個善意的個體,都是偶然,現在看來,一個物種學會善良才是最偶然的,比如人類。或者說,惡意是一種本性,所謂善良,指的就是遮擋惡意是否成功,大多數文明肯定認為這樣很沒有必要甚至不知道有遮擋惡意這一說法,所有的善良和所謂的國泰民安都是偶然,“平鋪直敘的作文是很少的”,這一點人們應該是都懂的。

    “但人類強調的就是平鋪直敘,就好像是審美不太一樣似的,他們認為這是主觀上喜不喜歡的問題,而不是客觀上必須和禁止的問題,所以,一旦有文明來攻擊了,甚至連攻擊都不用,隻要用邪乎的手段通知全人類,他們馬上要滅絕了,他們搞不好就已經潰不成軍了。”張長青說道,事實上,馮冰曾經是張長青的學生。

    “老師,這我知道,可是,這又和我所要做的有什麽關係呢?”馮冰說道。

    “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是說,有些東西並沒有你想象地那樣強大,有些東西也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弱小,都是有一些偏見的,除了數學。”

    “你是說,你不喜歡語文的一些刻意的誇張和貶低?”

    “現在我隻是隨便說說的,假設在未來的某一時刻,文學有一把精確的尺來衡量一切,你會覺得怎麽樣?”

    “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會毀了整個世界。”

    “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是……這樣的話……可能會有大波人的創造與那把尺不一樣。”

    “現在,有一把尺在被造出來,我隻是隨便說說,你有沒有發現一些文學的題目,那些主觀題越來越精確了。”

    “這很正常,為了得高分誰都會這麽幹。”

    “那麽,技術和文學、音樂之類的東西,哪個稍微重要一點?”

    “至少目前是那些文學、音樂等等的東西,老師,你也知道,科技的發展並不快。”

    “所以我希望,有些東西可以促進……加快科技的發展,最好在某些領域有所突破,然後帶動這些東西。”

    “老師,你並不喜歡趨於格式化的文學藝術,這樣可能會……”

    “我知道,但,這樣的未來不是已成定局了嗎?現在所有的文章都會變成由字符組成的矩陣,總有一天,文章所具有,我們理解的最膚淺的含義,就會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那些矩陣的含義就是段落的整齊或參差,那些高低不平的格式就成了它的魅力,而我們目前所認知的,其實隻是最膚淺的內容,最膚淺,而我們居然認為那些嬰兒都能看出來的圖案是文字的表皮。”張長青說道,“我看,有人說,懂得越多,看到的東西越多,就像是圓的周長隨麵積增大,但事實上,增大的不是周長,而是圓的邊越來越厚了,他們已經忘了自己最初的理解,這也就是為什麽,現在人們心中的‘圓’越來越不成樣子了。”

    “按照你的說法,文字矩陣的意義並不在於它的內容,而是它的錯落、整齊、形狀?”馮冰問道,處於尊敬他沒有笑出聲來。

    “對啊,不過這種東西隻有以科技為主要道路的文明才能夠理解。”

    “老師,這實在不能理解,是不是其他的文明是現有科技再有藝術的,而我們……”

    “反過來,我們追求藝術,然後再是技術。”張長青說道,“總有一天,藝術和技術會像兩條不平行的直線在經過時間的延長後……相交……,但那時,人類文明可能已經消失了。”

    “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藝術和技術會相交呢?這應該是平行的,共同進步,但永遠不會相同,這是不可能的。”馮冰急了。

    “總有一天,你會看見毀滅世界的樂器在製造,在黑夜中撥彈著死亡的樂音。”張長青看了看屋頂,神情仿佛要穿透它似的,這段對話一直在馮冰腦海裏回蕩,那段對話其實是他與大學老師的最後一段對話,畢業之後張長青離開了那個學校,進入了那所研究院。他的最後一句話深刻而沉重,馮冰本來堅信這一切不會發生,但是,現在看來張長青是對的:計算者文明向人類索取藝術,用技術來交換;文學主觀題開始形成公式,真情實感漸漸被抄襲和杜撰所替代,而且從禁止到允許,再到提倡,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裏,現實一點一點在印證張長青的觀點,有時候,他甚至認為張長青就是未來來的,但現實告訴他不可能。

    “你看到了嗎?那兩條線要相交了。”張長青說道。

    “看到了,人類,也要重新進化了。”馮冰說道,他還不想告訴老師太陽係都消失了,人類連進化的機會都沒有。

    “進化?挺好,不管進化以後會怎樣,至少對於現在的人類我是不太喜歡的,他們太拘泥於那些軟弱的規則。”張長青自信地說道,看見了馮冰擔憂的表情,又補了一句,“我隻是隨便說說的,和當年一樣,不要想多了。”

    “我知道老師,我隻是想問這和我的專業有什麽關係?這個問題我還是再問一遍。”

    “現在我告訴你,在藝術達到極點或者算作科技時,科技的發展必須要加快,我的建議是,像你這樣搞應用的,試著去把原來就有的東西重新進行組合,做出新的東西,不然,會跟不上的。”

    “老師,你說了那麽多,就為了說這些?”

    “還有一點,在最後的時刻告訴我最前沿的科技,如果我們可以消滅一個文明的話……”

    “這點是絕對不可能的,法律絕對不允許。”

    “這我當然知道。”張長青說道,不知為何,他們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很困難了,就好像在海裏漸漸沉下去,兩個人同時開始大口呼吸,但是,空氣變得更少了,馮冰開始摒住呼吸,希望這樣的時刻能夠快點結束,不管發生了什麽。

    但這時,張長青仍舊坦然地呼吸著,可以看出,他也是知道這時必須憋氣的,“摒什麽?你能改變這一切嗎?”他用他沙啞的聲音回答道。

    “什麽?”

    “不要忍了,享受著最後的生命吧!”張長青說道,就好像有人在掐著他的脖子一樣,“死亡峽穀,你逃不了的!大家都一樣。”

    窗外,一個由地球上所有水源組成的水球浮在空中,可能有一個巨大的力量在抓取水球,它的一段開始拉長,這種情況隻有在失重環境中才能做到,水球變成了一個水滴,隨著無形力量的增大,水球簡直要成為兩個單獨的水珠在空中飛舞,但是這種力量竟控製地恰到好處,液滴的完美形狀絲毫沒有變形,隻是在表麵濺起了漣漪,那股無形的力量仿佛在撫摸一顆珍珠一般體貼沒有一絲裂痕。

    空氣仍舊在減少,張長青、馮冰和其他所有人都停止了掙紮,因為失重,有些人直接飄浮在空中,此時,是整個世界最安靜的時刻。

    “這幕劇……早就應該上演了……”張長青說道,聲音輕的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得見,“重新進化……笑話?沒有,那麽簡單的……”

    恍惚間,馮冰與張長青飄向空中,沒有呼喊,隻剩下已經沒有生命的軀體在像那雙惡魔的手飛去,像是對時間的屈服,與朝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