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靈魂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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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至,發書,扶蘇泣,入內舍,欲自殺。
“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莫非詐?請複請,複請而後死,未暮也。”蒙恬止扶蘇曰。
“父而賜子死,尚安複請?”即自殺。
……
軀殼再也承受不住扶蘇的靈魂,靈魂沒有一分的不舍,一絲的留戀,飄走了。
冥冥之中有聲音告訴扶蘇:等待。扶蘇也不知道等待什麽?。
這一等便是兩千多年。扶蘇化作過風,有時狂風肆掠,有時柔情如絲;扶蘇也幻化過雲,或是烏雲密布,或是晴天白雲,難得悠閑。扶蘇寄居過鷹,天高任他飛,寄居過魚,海闊憑他躍,寄生過狼,嗜血並哀嚎。
扶蘇也調皮過,他總是在月黑風高之夜,在如廁人背後追逐、吹冷風,風冷的刺骨,令人不自覺地顫抖;搗蛋也不少,在別人深深入睡時,趴在做夢人身上,不到天亮不起,令人喘息,讓人窒息。
扶蘇總在人們匆匆不以,忘失自我時,叨嘮著:“朋友,請停一停,等待靈魂的腳步,走得太快您弄丟了自己的心。不如停一停,放慢匆匆的腳步”。也不知那些人是聾子還是啞巴,沒有回應,滿是麻木,卻依然自得。
不知什麽時候,他累了,疲倦了,來到蒼茫的戈壁,少有人煙,並逐漸喜歡上了這裏,喜歡白日裏驟深地酷熱,喜歡夜裏驟降地冰冷,他想在水深火熱裏地每一天可以讓他沒有對家鄉的思念。後來他鑽進了一株胡楊的身體裏,胡楊是那裏唯一的一株。扶蘇任過路人倚靠,任迷失者在此長眠,不為所動。
時間一點一滴,一分一秒流逝,他依舊在等待,等待著那聲音,那召喚聲再次響起。
晴天終於送來一聲霹靂,他聽見來自屬於他的世界的呼喊。扶蘇睜眼,起身,跟著聲音消失的遠方去了,很幹脆。他的內心是波動的,卻沒有顯示出一絲漣漪。轉瞬過後,那株陪伴他千年的胡楊倒了,卻千年而不腐,扶蘇不知道這裏有他的原因。
……
新的世界,卻並不陌生,反而是那麽的熟悉、親切,似地球而非地球。其實原本他就是這個世界的。
秦都,鹹陽,宏偉壯麗。長寬萬丈,城厚千丈,城樓高聳入雲,“秦”的旗幟在雲端若隱若現,旗幟黑色,給人以深邃。城裏城外的道路四通八達,由白玉砌成。扶蘇沒有驚奇,他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他的家鄉,扶蘇回來了,時隔兩千多年,卻仿佛在昨天。
城樓下駐守著四伍(一伍5人,二伍設一什長),頭盔、盔甲、長槍均是墨黑色,戍衛目光炯炯。四周遊弋著兩組(四騎一組)騎兵,身穿黑色短甲,手持弓箭,頭頂的烈日恐怕也會望而生畏。天空中的飛騎騎在不停扇動翅膀的飛鳩身上,手裏的黑色鐵鏈看著就冰涼刺骨,是用來緝捕疑犯用的。
秦帝國,其下有齊、燕、趙、韓、魏、楚六大王國,北邊是虎視眈眈的匈奴,南邊是頑固不化的越王國,北邊及南邊的是不聽召令的,至於六大王國卻也是暗地裏使著羈絆。看似天下一統,實則危機四伏、暗湧不斷。
六大王國的商旅除了在鹹陽城裏片刻的休息,絕大多數時間奔波在路上,他們用各地奇珍異獸換取被限製的鹽鐵,鹽鐵總是少了點,好在多少有點兒。除了商旅,最繁忙的當屬秦帝國的斥候,有別於白色康莊大道,他們疾馳的是柏油色的專屬驛道,沒有人敢在驛道上呆上丁點時間的。他們總是要把各地各王國最新的消息(大到誰要謀反,小到某縣官昨夜和哪個小妾同的房)用最快的速度花最短的時間交付給鹹陽宮那個男人。他曾是現在也是這世界上最偉大的男人(或許隻在秦人眼中、心裏),以後或許是,或許不是。
遊玩的也好,公幹的也罷,天上飛的行人,地上跑的豺狼虎豹,臨近鹹陽城十裏,不約而同的收起飛行的器物、趕路的坐騎,整理本就整潔的著裝,城裏是不允許有對鹹陽城、始皇帝不敬的行為舉止,至少表麵文章要到位。原住人、過往的人心裏都清楚整個鹹陽城都在他的神識裏。
扶蘇跟在井然有序的進城隊伍裏,呼吸著久違的這天下的空氣,這裏的陽光也是能透過他,一樣的沒有留下影子。
夕陽逐漸西下,這裏依舊祥和美好。在不知不覺中,扶蘇來到了城門口。
“參見公子,恕末將不能行跪禮。”戍衛抱拳齊聲道。
“你們辛苦了”扶蘇抱拳回禮。
“不辛苦,為我大秦,為皇帝陛下。”戍衛眼睛裏滿是自豪。
走過近千丈的城門洞,一輛馬車停靠在一邊,馬是純黑的,兩匹。一個衣著樸素的車夫懸坐在馬車邊上,在他旁邊站著一位時不時挺直腰杆的中年男子,沒有胡須,或許他自己不知道任憑他怎麽挺胸,都是有些許的駝背,想是卑躬屈膝慣了。
“參見公子,陛下在宮裏等著,派老奴接您回宮。”男子抱拳,彎曲著身子道。
“趙先生,讓你們久等了。”趙高是有文化得人,扶蘇總是這樣稱呼。忽然扶蘇一個顫抖,他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麽“為人不孝;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上書直言誹謗。故而賜死”。
“公子在外受苦了,陛下很是掛念,常夜不能寐”,趙高應道。
“那就走吧”,扶蘇說著上了馬車,看了趙高一樣。
趙高感覺公子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卻也沒多想。
馬車平穩著入了鹹陽宮,知道是趙高的馬車,禁軍隻是口頭的詢問,更多的是問好。
天黑了下來,皇宮的燈涼了起來,四周通紅。扶蘇來到始皇帝的寢殿,身後跟著的趙高總是卑著躬,慢一個腳步,耳朵警醒著,隨時聽候著差遣。進了寢殿大門,扶蘇又走上半刻鍾,心裏似打翻了五味瓶,更多的是殷切,駐足在萬印樓門口,門敞開著,見一中年男人,“虎口,日角,大目,隆準,唱約八尺六寸,大七圍,留著胡須,有了不少的白發”,正在閱著奏章,時不時可以聽見竹簡翻動的聲音,旁邊站著得小太監一動未動。
扶蘇停留了幾秒,邁著步子,盡量多的發出些聲響。始皇帝卻依舊審視著北境的軍報。
“父皇,扶蘇…回來了。”扶蘇開始抽泣著,是激動的、不忍的。
“兒,你可回來了,朕甚是想念。”始皇帝放下竹簡,站了起來,向著前麵走了幾步,停下,命苦道“趙高,爾等退下”。
“諾!”趙高向眾太監擺了手。
……
時間好似停止了,有數秒鍾。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喬鬆,隰有遊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始皇帝拿出架上的《國風·鄭風》,“每想念你,朕總會拿出來讀一讀,你的名便是出自它,望你如桑葉般茂盛成長”。
“兒臣明白,兒臣明白。父皇龍體還康健吧?”扶蘇心裏一股暖流流過。
“好,隻要你回來就好,”始皇帝走上前去,拉著扶蘇的手,“扶兒,走,朕帶你回歸你的肉身”。
對啊,扶蘇還隻是靈魂,在這世界雖然才等待兩年多,可是在地球卻等待了兩千多年。
等待靈魂,靈魂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