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傷疤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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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盞帶著李笑笑往自己那破破爛爛的公寓裏走去。



    



    時值飯點,家家戶戶的小窗裏都亮著明huáng sè的燈,鍋鏟翻炒的聲音與飯菜的香味融合在一起,與各家各戶一家三四口的歡笑聲讓這條陰森的小巷又多添了幾分活力。



    



    楊盞在前麵一言不發的走,李笑笑在後麵一言不發的跟。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楊盞有些莫名的煩躁,似乎每一座城市的小巷都這樣,似乎每一條小巷的黃昏都這樣,似乎無論在什麽地方,他都逃不開那種如同梅雨天一樣灰暗潮濕的該死的感覺。



    



    楊盞從懷裏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紅塔山,草草的點上,煙草刺鼻的香味讓他放鬆了些,把記憶連同那偽善的和睦一起驅散,他想起李笑笑柔軟的身體和青春的氣息,心情又好了起來,還哼上了小曲兒。



    



    李笑笑畏懼又厭惡的縮了縮,不動聲色的跟在後頭。



    



    軒洛臨風站在高高的天台上,看著兩人一言不發。



    



    “其實楊盞,也並不是生來就這幅德行的。”萊拉在軒洛耳邊說道:“他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也是因為家裏的原因。他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母親是做xiǎo jiě的,但是做xiǎo jiě轉來的錢卻都用在了吸毒上,對小時候的楊盞也從來沒有展現過一點一滴的愛。”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這個道理軒洛不是不懂,但這並非每一個可恨之人都能被原諒的理由。他對楊盞的童年深表同情,但糟心的童年最多隻能作為選秀節目的故事背景,身世可憐並不代表他就有資格去傷害別人,去侵犯別人的財產與生命。



    



    “你跟我說這個沒有用。”軒洛額前的發被晚風吹得很淩亂,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一字一頓的說道:“作為人,有些底線是不能去觸碰的。萊拉你別插手,我們且行且看,如果他真的對那個女孩做出什麽豬狗不如的事情的話,那你也別攔著我,對這種人,我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萊拉沒有再說話了。



    



    她還記得軒洛當初剛覺醒死神之力的時候,和冰拳決鬥,與淺上藤乃廝殺,也經曆過各種各樣的戰鬥,直到後來逃跑的時候,被lv3巨熊逼到絕路,才終於動手殺了第一個人。



    



    可此時的他,卻和半年前的他完全不一樣了,剛才那話裏話外的殺氣,縱使是萊拉,也能感受得非常清楚。這是一顆正在經過千錘百煉的強者之心,這是軒洛正在煉成他自己的道,殺伐果斷,該救之人舍了性命也要救,該殺之人無關身份必殺之。



    



    這是一個人從lv4升到lv5的必經階段,從lv4起步,再往上走,僅僅依靠外物之力就已經不夠了,沒有強者之心,是絕對走不遠的。



    



    萊拉很欣慰軒洛能有這種變化,但她絕對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他把楊盞給幹掉,所以她默不作聲的動了點手腳。



    



    一路上哼著小曲兒的楊盞此時似乎也感受到了軒洛的殺意,打了個寒顫,好心情一下子蕩然全無,反而還有種冷冰冰的情緒莫名其妙的從心底滋生出來。



    



    楊盞不知道這是他五感敏銳,感受到了軒洛的殺氣,但是這股子冰冷的味道,他卻從小就很熟悉。嘴裏濃烈的香草味也阻止不了楊盞的心情再次一點點變糟。



    



    這漆黑的小巷,兩旁如夜空中星光一樣的百家燈火,和那些看似離他很近,卻又離他無限遠的歡笑聲,整個空間慢慢的拉長變形,一條小路與過去幾十年前的另一條小路慢慢重合。



    



    恍惚間,楊盞又記起了小時候的事。



    



    他最討厭小時候的那段記憶,但越是這種記憶,在一個人越低落的時候,就越會突然跳出來,給你已經疲憊的心又在捅上一刀。



    



    楊盞仿佛看到了前麵那個瘦骨嶙峋的背影,那個撿著菜市場裏賣不出去的爛菜葉的他叫媽媽的女人。



    



    那時候得益於九年製義務教育,楊盞還有學校可以上,有書可以讀。他媽媽也會每晚放學來接他順便路過菜市場。當時還年幼的楊盞明白,媽媽每天來接自己並不是因為她擔心自己,而是因為帶著他去菜市場撿菜葉的時候,總會有好心人看楊盞可憐,多施舍點菜啊肉的。



    



    然後他們就會回家。



    



    媽媽走前頭,他走後頭。



    



    整個過程,漫長的小巷,如遊魂一樣的媽媽和年幼的他。



    



    那一幕周而複始的上演,在他年幼的心靈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楊盞狠狠的抽了口煙,這一路不過四五百米,卻像是走了一個世紀。



    



    終於到家了,他快步爬上樓,打開門,也不管身後李笑笑異樣的目光,而是先站在門口,做了個傾聽的姿勢。



    



    沒有聲音。楊盞鬆了口氣。沒有那該死的shēn yín聲,門口也沒有擺放得亂七八糟的鞋。



    



    “進來吧。”楊盞對李笑笑指了指廁所道:“洗手間在那裏,去洗洗吧。”



    



    李笑笑身子一抖,楊盞不耐煩的推了她一把,道:“別磨磨蹭蹭的,快點!”



    



    李笑笑嘴巴一扁,被楊盞推進了浴室。若是按照楊盞以前的性子,肯定就一個餓虎撲食把李笑笑就地正法了,但是現在的他心情卻出乎意料的糟糕。



    



    他手裏的煙隻剩下了一個煙屁股。



    



    走上陽台,點燃第二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後,楊盞的思緒又抑製不住的開始飄了起來。



    



    “哪來的野小孩啊?!”床上兩條白花花的身影,一個陌生的男人對著門口的楊盞驚叫。



    



    “滾出去!”然後是他媽媽厭惡的臉和飛過來的鞋。



    



    他的童年大都被兩種聲音所充斥,一種是從臥室裏傳來的“嗯嗯啊啊”的聲音,另一種,是每天白天夜裏都能聽到的,收債的錘門聲和怒吼聲。



    



    他過了很多年,才知道媽媽每天都要拿著吸管從鼻孔裏吸進去的那洗衣粉一樣的東西究竟是什麽,為什麽會讓媽媽一天到晚萎靡不振,骨瘦如柴。



    



    楊盞摸了摸自己臉上早就已經沒有感覺的傷疤,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一晚。



    



    是暴雨夜。



    



    似乎每一個可怕的故事,都發生在雨夜。



    



    楊盞那年七歲,最喜歡看的電視是喜洋洋,最喜歡的玩具是迪迦奧特曼,最大的願望是爸爸會回來還有媽媽不再碰那些白白的粉。



    



    楊盞年級雖然還很小,但是卻也知道就是因為那些粉,家裏才又窮又破,媽媽才日漸消瘦,和恐怖片裏的骷髏越來越像。



    



    那天晚上,他媽媽吃完晚飯之後早早的就睡去,家裏的電被房東停了,如果不是房東人好,心疼楊盞這個孩子,早就把他們母女給趕出去了。



    



    在漆黑一片的客廳裏,楊盞抱著腿看著外麵的雨。



    



    雨真大啊。



    



    外麵霧蒙蒙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街道上的石子已經被水徹底的淹沒。



    



    下雨大,水浸街,媽媽在漆黑一片的房裏,楊盞在漆黑一片的客廳,偶爾有雷落下,照亮小楊盞雙頰有些凹陷的臉。



    



    明天就是楊盞的生日了,他希望媽媽能夠清醒的和他過一次生日,希望明天的媽媽能夠不碰那些白色的粉。



    



    年幼的他靈機一動,在夜色中站起身,悄悄的就朝臥室走去。



    



    媽媽已經睡著了,小楊盞能夠從薄薄的木門裏傳來的均勻呼吸中聽出來。他屏住呼吸,手握在門把上,一點一點的轉動。



    



    小楊盞能夠感受到鎖的軸心在一點點的往裏麵縮,終於,門把被他擰到了盡頭,木門發出了嘎吱一聲輕響。



    



    這聲不算大的聲響讓小楊盞的心漏跳了一拍,不過漆黑一片的屋子裏依然隻有媽媽的呼吸和稀裏嘩啦的雨聲。一步,兩步,小楊盞摸黑來到了臥室的床頭櫃前。



    



    臥室不大,地上雖然淩亂,但是楊盞對房間了如指掌,所以他在漆黑中避開了地上的臉盆,也沒有被拖鞋絆倒,安全的摸到了櫃子邊。



    



    他一隻手握住櫃子的把,一隻手托在櫃子的下方,一點點,一點點,像是做賊一樣把櫃子給抽了出來。



    



    整個過程中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但是小楊盞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有那麽一會兒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太過劇烈,會被近在耳邊的媽媽察覺。



    



    在他伸手到櫃子裏去摸索的時候,床上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嘟囔,嚇得他手一抖,櫃子一滑,發出哢噠一聲脆響。



    



    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床上的黑影翻了個身,小楊盞的身子就像被怪物石化了的奧特曼一樣,一動不動。



    



    足足僵持了一分鍾,等到媽媽的呼吸聲再次變得均勻,小楊盞才吞著口水伸手往櫃子裏摸,這一次,他很快就摸到了一包大概巴掌大小的東西。



    



    捏了捏,軟軟的。



    



    小楊盞大喜,拿起來就跑。他一溜煙的拿著手裏的那袋粉,衝到了廁所。小楊盞的計劃很簡單,隻要他現在把這個袋子裏的東西都衝到下水道裏去,明天他的媽媽就有精神能夠陪他過生日了。



    



    白色的粉末被小楊盞一瓢水衝了個一幹二淨之後,緊隨而來的是他噩夢一樣的生日。



    



    第二天醒來之後毒癮發作的女人發了瘋似得在屋子裏尋找,然後,察覺到真相的她,用燃燒的煙頭,在小楊盞的臉上留下了一個能夠伴隨他一生的印記。



    



    一個又一個的煙圈吹起,陽台上也下起了雨。



    



    楊盞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掐滅煙走回了房間。浴室裏的水聲停了,圍著浴巾的李笑笑走了出來,屋外的軒洛握住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