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蘇力青來到了神祭司。師兄已向宮中報備，師父情況不好。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所以王上派蘇力青過來探望。

    蘇力青到來的時候師父正好醒著。師父還要掙紮著起身叩禮，被蘇力青一下攔住了。“祭司大人莫要起身，隻躺著就好。青打擾大人休息了。”

    師父的眼圈有些微紅。“臣失禮了……不中用了啊……”

    “大人莫要胡說，剛詢問了大夫，大夫說隻要多調養些時日，會好轉的。大人莫要心急，需聽大夫的安心養病為好。前段時間讓大人太過操心了，正好歇息歇息。”

    “唉……多謝王子寬心，老朽知道，這是命不久矣啊……”

    “大人莫要多想，還是安心休養。過慮傷神，司內有司官大人代勞，大人還是可以放心的。”

    “是啊……這段時間多虧岱欽這孩子在主事……如果有什麽做得不妥的，還希望王子代為說兩句好話……”

    “大人過慮了……司官大人深得祭司大人您的教導，為人沉穩，處事周全。幾件事下來，父王也是讚賞有加。我自幼同司官大人一起長大，情如兄弟。如果司官大人真得需要青來協助，青必定盡心竭力。大人且寬心。”

    “王子言重了……他們年輕人啊，有時還是會魯莽，老朽是真的放心不下啊……以前有我們這些老得在，還能提點一些……”

    “是，要不怎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父王平時也是這樣教導我們的，多跟老一輩虛心學習，要思慮周全。”

    “嗯……王上是難得的明君……”師父微微閉了眼，歇息了一會，繼續說道，“年齡越大，經曆得越多，越來越成熟，待人處事也會平和……年輕人啊，像小吉雅，跟岱欽一比，還是應該多加曆練……雖然她不是我正式司內之人，但我們有師徒之緣，她依舊是老朽放不下心的一個人啊。”

    我聽得心裏酸酸的，這是師父在交代遺言麽？他把身邊在意的人都一一托付好，然後再安心的離去？師父知道蘇力青在王上眼中的地位，遂將我們托付於他，好為我們求得一張平安福？

    “吉雅年紀尚輕，好在聰明伶俐。司中有司官大人提點，待以後出去還有父母教導。這幾日同她共事，發現她頗為重情重義，以後一定不會有什麽差錯。”

    “恩……重情重義是好事……也是衝動的根源啊……”

    師父又上了閉眼，這一次，他歇了很久，然後，仿佛蓄滿能量一般，“老朽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人莫要客氣，您請說。”

    “我神祭司自開司以來，頗得神明照顧。不知六王子是否知道，因我族為神佑之族，每一甲子需有一次神祭。下一次就在兩年之後……雖我族人從未見過神明真身，但切記不可怠慢……老朽此次病重，也是與此有關。老朽自知無法熬到這次祭典，遂托付於你……王子定要切記……偷天換日、福禍所依……”

    什麽？！我後背一緊。蘇力青也楞了一下神，待再要詢問時，師父又睡著了。蘇力青給我使了個眼色，我倆便先出來了，留師兄一人整理好師父的姿勢。

    我悄悄地拽了蘇力青的袖子，蘇力青回頭看了我一眼，拉住了我的手，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

    “手怎麽這樣冷？”

    “……”我沒說話，搖了搖頭。

    蘇力青把我輕輕地攬在懷裏，“擔心了？”

    “恩，我在想師父所說的……”

    “偷天換日，福禍所依？

    “是……他為什麽要突然說這個呢？”

    “祭祀大人許是知道了什麽……”

    “知道什麽呢？”我自言自語地嘀咕著，沒有一絲頭緒，蘇力青並沒有答話，隻是皺緊了眉頭。師父說得含含糊糊，定是不能明說之事，可師父一直在病著，基本與世隔絕，“先不說知道什麽……師父為什麽會知道呢？”我很是納悶。

    蘇力青摟我坐在了他的腿上。

    “……吉雅，”蘇力青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遮遮掩掩，“祭司大人之所以能主位神祭司，是有原因的……”

    我疑惑地看著他。

    “祭司大人乃陽時陽日陽辰生人，而神明黑羽，是至陰之神。陰陽互補、陰陽互牽，所以可以陰陽互通。”

    “……陰陽互通？”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些。太玄幻了。在我眼裏，師父就是一位普通的……師父。我有些驚訝，“你的意思是……師父可以通曉神的旨意？難道師父會魔法？”

    蘇力青笑了笑，道，“這我不知道，不過你可以問問岱欽，看他告不告訴你。”

    “師兄？……天呐！”我一下站了起來。是啊，如果師父可以上達天聽，那麽師兄便也可以了。我瞬間覺得師兄可以神聖到讓我敬仰！不過這……真的假的？我有些不以為然，“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些，即使我已經在神祭司待了這麽久，我也從來不知道這些，更不要提那些在外麵的人了。師父、師兄，看起來就像普通人一樣……我們以為，不，我一直以為，這隻不過是個職位而已……”

    蘇力青笑著點點頭，“恩，看來，祭司大人與司官大人做得很好。”

    “很好？”

    “恩。這些是秘密，不可為外人知道的哦。”

    我連忙閉緊了嘴巴,看著蘇力青,“那……我已經知道了……”我小聲地說道，咬了咬嘴唇。

    “你是‘內人’麽。”蘇力青笑著看著我說，眼裏充滿了溫情。

    “休得胡說……”我伸手要捂他的嘴，卻被他捉住了手，隻好央求道，“別鬧啦！言歸正傳！”

    “嗬嗬，”他歪著頭看著我，“你還想知道什麽？”

    “恩……更多更多，這種玄玄幻幻的事情……”

    “已經都告訴你了啊……我知道的隻有這麽多，還是最近父王才告知我的。”

    “王上？！”

    “恩。岱欽說祭司大人突然病重，父王猜想可能與此有關。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王上也知道這些事情啊……”我猜王上應該是除祭司外唯一可以知道這些的吧？那蘇力青知道了隻能說明他的身份……我趕緊搖了搖頭。

    “怎麽了？”

    “沒，沒什麽……”我強製自己不要再想下去，遂問道，“這些，都隻能口口相傳是嗎？”我突然想到了師兄說過的話，真正要留下來的，還

    是記在腦子裏最安全,所以我看遍了神祭司的書，都未曾見過這些。

    “恩。不能記錄下來，這是我族能繁盛百年的秘密。”蘇力青的眼中突然暗了下來，“一代一代的祭司，用生命護佑著我們，祭司大人不是第一個因此遭劫的祭司。我族是仰仗了他們才能躲過層層劫難的……”

    我倒吸了一口氣，“也就是說……師父不是第一個……”我壓低了聲音，“泄露天機的人……”

    蘇力青接過我的話，盯著我說道，“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的心瞬間跌至冰點，聲音有些顫抖，“那、那……師兄……”

    蘇力青苦笑了一下，“我們沒法預測任何人的命運啊……不過，祭司大人就是為此而生的……”

    我看著蘇力青，我覺得他一定能感覺到，我的手越來越涼。“所以，”我艱難地說道，“死亡……是對他們的懲罰？”

    “是一種……對等交換。”

    師父用命換來了避免氏族災禍的指示。那麽，師兄……如果有一天師兄也預見了這些，他也會和師父做出同樣的選擇麽？我的心好痛，讓我猝不及防，仿佛一下子被砍掉了一半……師兄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而死亡，卻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我知道他好想逃離這裏，逃到那個“更好的輪回”中去。那他，一定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對等交換了？我無法想象某天也會突然間同師兄天人永別，我像挨了一悶棍，扶著蘇力青坐在了石凳上，撐著手，呆呆地看著前麵，眼淚已經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本以為逃到了桃花源，沒想到卻是wěi zhuāng了的離別司。不管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我無法接受他們一個個終離我而去……為什麽最後竟是我需要麵對這一切？”

    蘇力青輕輕地撫了撫我的後背，“其實不隻是他們，每個人在麵對至親至愛的人生老病死的時候，都逃不掉……我會陪著你的一起麵對的……”一瞬之間我有些似曾相識……同樣的話，師兄也說過……

    我側目看著他，又垂下了眼睛，“你知道麽，其實在這裏，師父就像我的父親一樣……甚至比父親對我還和善……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師父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我還記得我初來乍到的時候，心裏還戰戰兢兢地。師父就那麽和顏悅色地站在我麵前，說，‘吉雅，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師父了。給，這是一顆糖，表揚你見到我沒有哭鼻子。’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師父，我以為迎接我的會是位正言厲色的師父，沒想到如此慈眉善目。師父為我講經授課的樣子，替我添飯夾菜的樣子，都猶如昨日。我還記得師父跟小廝說，把吉雅的屋子燒熱一些，小姑娘還是怕冷的……這些那些點點滴滴，讓我很快就習慣了在這裏的生活，或者是喜歡上了在這裏的生活。師父對我的關心，真的比父親對我的關心還多、還真切……”

    “所以祭司大人剛才將你托付於我……看得出他一定是很在乎你，不願讓你難過、受委屈……”

    我揚起了頭，使勁地眨巴眨巴眼睛，想把更多的淚水逼回去，可是眼淚還是順著我兩頰再次滑落了下來。

    蘇力青蹲在了我的前麵，幫我擦著眼淚，“你說的，我都能明白……我知道你心裏的難受。你的無能為力，我也知道。你很害怕……”他拿起了我的手，握在了手心裏。

    我實在忍不住了，嗚嗚地哭了起來。這種猝不及防的離別，最讓人難受。都說生命頑強，有時卻脆弱的刹那間便可隨風飄散。蘇力青輕輕地攬著我，讓我把頭埋進了他的懷中。我感受著來自蘇力青的溫暖，他對我的嗬護，能一直這樣籠罩著我嗎？是不是有一天，我們也會分開，相忘於江湖？我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悲觀主義者，患得患失，離別的陰影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曲終人散這四個字不斷地撞擊著我的心，一點一點瓦解著我最後的堅強。

    “冷？”蘇力青摟緊了我。

    我有些微微地顫抖，“是不是最後大家都會分開？”

    他看著我的眼睛，回答道，“我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