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樂正家來進香，浩浩蕩蕩地也是一大殿的人。塔爾佳依自進來時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師兄的身上，並未注意到我一分。隻在我遞給她香時，她悄悄地說道，午時三刻，我有話對你說。我心中一顫，微微地點了點頭。

    樂正家走後一刻的時候，父親、大夫人、姐姐、二哥哥也來進香。因為是自家人，我稍稍放鬆了繃緊的神經。進完香，因還有時間，父親把我叫到一邊問道，“在神祭司任職是你自己同意的？”

    我點點頭，“父親為何要這樣問？”

    “傻孩子啊！你可知不知道，這會誤了你終身大事的！”父親有點急。

    “什麽終身大事？”

    “……不要跟我裝糊塗，你難道想一輩子在這裏待著嗎！”

    “哦。”我悄悄地低下了頭。

    “岱欽這廝也真是的，由著你瞎胡鬧麽！”

    我心裏卻想著，我這是陪著他瞎胡鬧啊。

    “父親誤會了，這是女兒主動要求的。隻因現在師父病著，女兒也熟悉裏麵的規程，而以外人的身份實在不好過多地插手司中的事務。女兒也是想回報一下這幾年師父對我的關照。”

    “唉……待你姐姐嫁入皇族時，一定給我出去。岱欽要不放你走老子就拿刀劈了他。”

    “哦。”我隻得先點了頭敷衍道。

    “照顧好你自己，現在外麵亂的很。”

    “恩。”

    父親轉身離去，我見他還惡狠狠地看了師兄一眼。我假裝撓撓臉，心裏已經要笑爆了。

    待師兄送別家人的時候，我偷偷地溜了出去。塔爾佳依正在以前她常等我的地方等著我。見我來了，遠遠地和我打了招呼。如果沒有那件事，我隻會懷疑，這是不是假的塔爾佳依。

    “等我好久了吧，不好意思。冷不冷？”

    “不冷不冷。不算久。真是不好意思，還讓你抽空出來一趟，很抱歉。”， 

    這不是往常的打招呼方式了，正確的回答是，你怎麽才來啊！我笑了笑，問道，“有事嗎？”

    “哦，就是……恩……”塔爾佳依突然變得很認真，“我想跟你道個歉。”

    “什麽？”我略微有些驚訝。

    “恩，之前是我態度不好，錯怪了你，我不該懷疑你，也不該遷怒於你。這一段時間我想了好久，但我一直沒有勇氣來找你。”

    “哦，這樣啊……我很高興你能來找我。”

    “恩，不瞞你講，這段時間我也是備受煎熬。你也知道，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讓著我，所以就算我做錯了，也就這樣過了。但是，你，不一樣。你是我從小長大的姐姐，我倆就像親姐妹一樣。我可以失去任何人，除了你。所以我來找你，想與你道個歉。”說著，她還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涼，我的手也是。

    “你能這麽說我太高興了。我何嚐不想再見你。我不會記恨於你的，我很開心你能來找我。”我佯裝出一個開心的笑容，說的，卻是我的真心話。

    “恩，我的家人這一段時間也很奇怪，他們還問，為什麽以前我總是喋喋不休地提到你，但現在卻沒有了你的消息。我隻能打謊說你這一段時間很忙。唉，我也是慚愧，不過好了，以後他們又能聽到你的消息了。我的家人也很想念你呢。”

    我有點招架不住這突然而來的熱情，讓我有一陣的恍惚。這是在同我說話麽，這是在說我麽，突然我就成了他家最思念的人？塔爾佳依的話讓我覺得心煩意亂，我隻想盡快回到司裏安靜一下。

    “讓大家惦記真不好呢，恩，咱們以後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隻要樂正大人他們不嫌你煩老提我就好了。哈哈……恩……那個，我得回去了，下一位大人要來了，塔爾佳依……真對不起……”

    “沒事沒事，我知道的。趕快回吧。別讓司官大人著急了。”

    “恩……，”我轉身要走，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性地問出來了，“恩……昨日大王子妃來，說，她很擔心你，她說，你跟她說以後要入神祭司，她嚇得不得了。”

    塔爾佳依有一瞬的悵然若失，旋即道，“姐姐……哎……她怎麽什麽都說啊，那隻是我被她問煩胡亂答的……不過我姐姐說她很喜歡你，想必才這樣吧。對了，有空我帶你進宮去找她吧。”

    我勉強笑了笑道,“好。大王子妃看起來很友善呢。”

    “恩，姐姐對我很好，所以才會操心我未來的婚事……我那時還心心念著司官大人，所以才這麽說。不過，司官大人他……”她的神情有些落寞，“司官大人很是絕情呢……估計誰都入不了他的眼吧。他怎麽可能為了兒女私情放棄他現在的位置，於闔族而不顧呢……”

    一時間我倆都陷入了沉默，鍾聲又敲了一下，我趕忙說道，“對不起， 我得趕緊走了……咱們下次再說吧。”

    塔爾佳依衝我點了點頭，我便趕緊往回趕了。心下想著，這下完了，要耽誤下麵一位大人進香了。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了神祭司大殿，發現下麵那位大人還沒有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但一個飽含怒意的聲音向我襲來，“你去哪裏了！知不知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我喘著氣，看著師兄。剛才與塔爾佳依說的話還回蕩在我的耳邊，“司官大人很是絕情呢……估計誰都入不了他的眼吧。他怎麽可能為了兒女私情放棄他現在的位置，於闔族而不顧呢……”，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決定理智為上，跪下道，“吉雅認罰。”我無可辯駁，遲到了，差點耽誤了事情，我就是錯了。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

    師兄的聲音卻是無情，道，“典禮結束後在大殿罰跪一個時辰，並抄司規三遍。不抄完不能起來。”

    “是。”我點點頭，站起來低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這個懲罰不為過，是按照司裏的規矩。師兄對於我，我知道，也是無法例外的。這是他站在這個位置上必須要做得事。恩，他……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打起精神來！”師兄在我身後吼道。

    說實話，接下來的時候，我仿佛不是我，而是一個懸在上空的魂魄，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們起首、叩拜，顯得虔誠無比，但是他們內心是怎麽想的，卻誰也不知道，這些動作，隻是做給神明，或者外人看的。待他們踏出神祭司的時候，那虔誠的miàn jù，還在嗎？

    間隙的時候我靜靜地看著師兄，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如果我是外人，我覺得他是一個隻可遠觀的人。他高高在上，不可觸及。他說的話，代表著神明，他是這個國家的定心石。與王族不一樣，王族可以被取代，但是，神祭司不能沒有，這是一個掌控著信仰的地方。但我不是外人，我與師兄朝夕相處，是除了師父，他最親近的人。師兄說他喜歡我，不，他用了“愛”這個字眼，他說他不會放我出去，盡管一開始蘇力青已經動搖了他的心，但是，他又說，他是自私的。他所謂的自私，我突然想到，傷害力應該比蘇力青要大得多吧。蘇力青隻是一個王子，他可以被任何人取代。如果我同他在一起，反對我的，可能隻會是權貴們。但是師兄，他卻不一樣，他背叛的，卻是整個民族的信仰，反對我的，也會是整個民族……

    師兄大概感覺到了我看著他，他目光掃過來，盯著我看了一眼，卻沒有讓我讀到任何信息，又移走了。

    我是不知道師兄在想什麽的，他冷冰冰的臉，對所有人關閉了tōu kuī他內心的渠道，也包括我。在我知道他喜歡我的那一刹那，以及接後的的那幾天裏，我完全懵了，直到剛才。我覺得，是時候我該與師兄談談了。

    今日結束時已至酉時。我一個人在大殿裏，邊跪邊抄寫司規。大殿靜悄悄地，隻燭火在跳舞。哦，不，還有我的肚子，咕咕叫的聲音。神明黑羽的銅像威嚴地立在我的麵前，我抬頭看看它，它的眼神淩厲，仿佛可以一下穿透我的心。我的心，蜷縮在我的胸口，好像已經沒有了勇氣。雖然有燭火的溫暖，但因為並不是密不透風的屋子，所以這個時辰大殿裏的溫度已經不高了，顯得地板愈發的冰冷堅硬，這才一刻的時間，我的膝蓋已經有些隱隱地疼了，唉……好在手裏還抄寫著東西，能幫我分散一xià zhù意力，否則我定是要數著頭發絲熬時間了。

    雖然沒有人監督我，但礙於現在自己的身份，我還是不敢懈怠或者偷懶。一個時辰的時間總算到了，但是我還沒有寫完，唉，怎麽這麽多啊！我已經快哭了，我隻寫了不到兩遍，而且感覺已經不是自己的腿了，每一秒鍾都像跪在針板上一樣，錐心刺骨的疼。我現在好羨慕師兄，他有超能力，我要是能同時操作三根筆幫我寫該多好啊！我心裏暗暗咒罵到，這是誰定的規矩竟然這麽多！我越來越煩，腿越顯得疼，越疼我越著急，我一邊哭著一邊把剩下的一遍給抄完了，後來淚水完全模糊了視線，我已經看不清自己寫的到底是不是字了。管它呢，好歹是抄完了。在停筆的時候我覺得再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時刻了。我用手慢慢撐著緩緩地坐到了地上，每動一下對我來說都是一次折磨。終於，我絲絲地倒吸著涼氣完全坐在了地上，用手幫忙慢慢地伸直了腿。這時心中的委屈完全釋放了出來，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殿裏嚶嚶地哭著，隻有燭火仍在那裏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