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由許多個體匯集而成的有組織或有紀律的相互合作的生存關係群體。人屬於社會性動物，為了滿足生存需要必須相互依賴，亦或是相互掠奪。生活在群體中，必須遵守一定的遊戲規則。違背這些規則的成員會受到群體的驅逐，最終被社會排斥，成為棄子。抄作業會被罰站，隨地吐痰會被罰款，奪人性命會被判刑。這些規則或許正確或許錯誤，但正因為有這些規則限製人的動物性，人這種生物才能友好的相處，團結合作，站在所有生物的頂端。

    

    離開社會，人不過是連豺狼都能蹂躪的弱者。

    

    天氣說不上糟糕，但確實令人不悅。陰沉，潮濕，好像隨時會降下暴雨。

    

    鍾辛庭走向書桌，伸手拿起桌麵上的手機，按動解鎖鍵，點開天氣預報ruǎn jiàn。

    

    陰。

    

    隻有一個字，這讓鍾辛庭很不舒服，他懊惱的皺起了眉頭。

    

    陰天，這是鍾辛庭最討厭的天氣，沒有太陽，他看不到地上的陰影，無法分辨安全區域的邊緣。而且在這種天氣，雖然隨時可能下雨，能有足夠的理由隨身攜帶雨傘，但是在下雨之前就撐著傘行走，這實在是有些突兀。

    

    被警戒的人必須低調，引起npc的注意是大忌。

    

    床頭的鬧鍾已經指到了8點40分，外麵的天色依然如淩晨一般昏暗，讓人看不清虛實。鍾辛庭10點鍾約定好了顧客，他不想遲到。不幸的是，按照天氣預報的說法，這種灰蒙蒙的天色可能會一直持續。

    

    哎，沒有一件事是順心的，活著好累。

    

    煩躁歸煩躁，生活還得繼續。很快的，鍾辛庭已經洗漱完畢。他穿上了整潔的西裝，打上領帶，整理褲管蓋住襪子，最後噴上淡淡的香水。嗯，一個標準的業務員裝扮，看起來像是推銷保險的行頭。鍾辛庭小小的奚落自己後，拎上公文包，推開門，離開了小屋。

    

    寧朗市東市區的出租屋，鍾辛庭已經在這住了三天時間。根據老板的計劃，公司要在寧朗市拓展業務，聯係了4個願意投資的顧客，約定好會麵時間。在這個時候，言城的總部突然接到一樁大買賣，使得老板脫不開身。爽約可不是一件好事，要是4個客戶都跑了，對於公司的損失是巨大的。為此，眾事纏身的老板狠下心，決定在公司挑選一名交際能力較強的員工，安排其到寧朗市與客戶會麵。老板不能親自到場，勢必對方也會有些顧慮。所以老板也不敢有太高要求，能簽約兩位就夠了。

    

    經過三天的篩選，最終，鍾辛庭榮幸被選中，公費出資到寧朗市與客戶見麵，商談關於投資的事情。

    

    昨天，鍾辛庭憑借嚴謹的理論知識和高超的談吐技巧，把客戶說得頻頻點頭，客戶的妻子也被逗得合不攏嘴，分為很好，很愉快的和客戶達成協議。完成了一樁，也就說鍾辛庭把今天的這單也簽了，那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為此，鍾辛庭把今天的商談看成最後一次商談，非常重視。

    

    發型、西裝、手表、文件、備忘錄，鍾辛庭出門後再認真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覺得沒有錯漏之後，終於放心離開。裝扮成優雅的紳士，乘上出租車，向司機指示地點。他帶著那顆忐忑不安的心，向著客戶所在公司前進。

    

    帶著那顆忐忑不安的心？

    

    鍾辛庭會忐忑嗎？dá àn是否定的，至少他還沒有忘記，他的客戶隻是一個npc。商談若是不成，鍾辛庭大可卡上幾個小bug讓客戶老老實實簽約，這件事本就不是什麽值得費心的事。或許可以這樣說，隻要鍾辛庭想，他大可免去商談，直接簽約。

    

    不單客戶，前方正在開車的司機，公交車上的乘客，十字路口指揮交通的交警，人行道上行走的行人。整個寧朗市，除了鍾辛庭以外，所有在huó dòng的人，全都是npc。

    

    沒有靈魂的城市，空蕩蕩的驅殼。望著窗外那熱鬧的場景，宛若看著屍體組成的樂園，鍾辛庭打了個寒顫，不寒而栗。

    

    二十分鍾後，出租車到站，司機將車穩穩的停在路邊。

    

    “國中花園就在前麵，你自己走兩步，一共17塊，謝謝。”

    

    鍾辛庭將手伸進口袋，發現沒有零錢，他打開公文包，翻找他的錢包。翻找的時間裏，他看著司機那職業般的微笑，一股惡心感油然而生。

    

    這份驅殼下沒有思想，司機就像冒險遊戲裏的npc一般，頭頂上浮現幾個中文字符。文字的內容夾雜著囉嗦的解釋，唯一的重點就是那紅色的“17”。隻要用鼠標對著空白的地方點幾下，他頭上的文字就會快速刷新。如果看煩了，那也可以用右鍵快速跳過，到那時就會發現身上的17塊錢消失，自己的任務完成。

    

    “喂，難道你身上沒有帶錢？”看著鍾辛庭翻找了一會兒，司機用詫異的語氣說到。

    

    鍾辛庭瞥了一眼司機，想到了什麽，於是停止了翻找。

    

    “滾，安靜點！”

    

    司機等待收款，乘客卻冷不丁的罵了一句，他一下愣住了。

    

    係統快速搜尋著憤怒的數據，輸入到司機身上。

    

    司機似乎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橘huáng sè的臉瞬間變得通紅，咬著牙，指著鍾辛庭就要開罵。

    

    鍾辛庭白了他一眼，在司機吐出第一個字之前調轉了身上名片的方向，對著司機打了個響指。

    

    “啪”的一聲，司機又愣住了。

    

    “不好意思，沒帶錢，手機支付可以嗎？”

    

    司機麵露苦色：“哎，你是沒有散錢還是真的沒帶，前麵有家超市，要不你去……”

    

    鍾辛庭沒給司機說完話的機會，“啪”的又是一聲。

    

    鍾辛庭：“哇，車上那張zhào piàn是你女兒嗎，長得好可愛。”

    

    司機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聽到鍾辛庭的讚美，一下笑了起來。

    

    “哈哈，長得跟她媽像，她媽漂亮哈哈。”

    

    “啪”又是一聲。

    

    鍾辛庭扔下17塊錢，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司機呆呆的撿起副駕駛上的錢，擺出一副莫名的表情望著那位離去的顧客。他伸手抓了抓頭，那是一副搞不懂剛才發生了什麽事的模樣。

    

    鍾辛庭離開出租車1分鍾後，出租車再度發動。司機踩下油門，帶著轟鳴的發動機聲羊場遠去。出租車一直向前行駛，按著交通規則行駛在對應的車道上。在遇到前方的紅綠燈時稍稍加速，趁著黃燈那會兒越過停車線。出租車就這樣一直行駛，最終在距離鍾辛庭3000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停止了3秒，出租車發生異動，褪去了橘huáng sè的車漆，車身形狀慢慢改變，用時不到2秒，一輛嶄新的保時捷替換掉那輛破舊的出租車。保時捷調轉了方向，向著鍾辛庭所在位置行駛。

    

    鍾辛庭提著自己的公文包，靜靜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長椅上是密密麻麻的樹枝，長滿綠葉，它們遮擋著那微弱的光線，保護著懶洋洋的鍾辛庭。鍾辛庭抬起左手看了看，還有30分鍾才到見麵的時間，他還能再休息一會兒。

    

    一輛保時捷跑車帶著它那沉悶的發動機聲從路中央駛過，帥氣的車身吸引住眾人的視線，就連鍾辛庭也不禁為之“哇哦”的驚歎了一下。

    

    利用bug修改，錢不過是一個數據，要多少有多少。遺憾的是，他是一名被警戒者，暴露在公眾視野隻會招來禍患，那些令人羨慕的奢華豪車，鍾辛庭隻能羨慕。

    

    有錢沒辦法花的煩惱，鍾辛庭這下是體驗到了。他雙手搭著頭，靠在長椅上，透過樹葉的縫隙，靜靜的盯著天空。係統無法從狹小的縫隙裏檢測到被警戒者，鍾辛庭不需要擔心“獵犬”的到來。

    

    小巧的麻雀站在枝頭上，側著頭注視下麵那個奇怪的生物。它撲騰著翅膀，向下一躍，穩穩的落在那個生物旁。這個奇怪的生物動了一下，麻雀又警覺的飛回了樹梢。它低著頭，忽閃忽閃的眨著眼睛，在樹枝上跳了跳，又鼓起勇氣，降到了那個生物坐著的長椅上。

    

    鍾辛庭小心翼翼的望著身旁這個靈動的小生命，他屏住呼吸，不敢亂動。係統設定麻雀非常畏懼人類，隻要有一點點動靜，它們就會飛走。

    

    很小心心的，右手中指和大拇指輕輕閉合，左手捏著一根短短的樹枝。

    

    “啪”打了一個響指，鍾辛庭瞬移到了麻雀的另一邊。

    

    麻雀站在長椅上抬起頭轉了轉，警覺的豎起身子，在長椅上跳來跳去。鍾辛庭這次的瞬移讓麻雀讀取他的數據時發生錯誤，原來的樹枝變成了鍾辛庭，鍾辛庭則變成了樹枝。

    

    不管怎麽樣動，在麻雀眼裏，鍾辛庭都隻是一根不具危險的樹枝。鍾辛庭慢慢的靠近麻雀，伸手戳了戳麻雀那白花花的肚子。

    

    麻雀稍稍的驚了一下，向後跳了兩步。

    

    看著麻雀傻乎乎的樣子，鍾辛庭感到很有趣，忍不住又用食指戳了戳麻雀的肚子。

    

    不知道係統的設定是什麽，被戳了兩次後，麻雀變得有些憤怒。它撲騰著翅膀，用嘴巴狠狠的啄了一下鍾辛庭的手指。

    

    哈哈，真有意思，小東西很可愛。鍾辛庭不厭其煩的戳著麻雀的肚子，麻雀也不依不撓的啄著這根“樹枝”。一人一鳥就這麽“歡樂”的在一起逗了十幾分鍾，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你是，鍾辛庭，對嗎？”

    

    隨著一段柔和的女聲傳來，麻雀驚慌失措的飛向樹上。這突如其來的問候，也嚇到了玩得正入神的鍾辛庭。

    

    有時候鍾辛庭覺得自己很傻，比如說剛才發生的事情，他估計不會有第二個人會這麽做。

    

    “嗯，對，你怎麽認識我？”鍾辛庭轉過頭，淡淡的回答。他一點都不為剛才的行為感到羞恥，這個城市隻有npc，沒人會在意他的行為。

    

    “哈，真是，一年不見就忘記我了嗎，我是江楚芸啊。”眼前的妙齡女子捂著嘴，嬉笑著回答。她留著黑色長發，穿著紅色的連衣裙，腳下踩著白色的高跟鞋。白皙的肌膚在裙擺中若隱若現，紅色的指甲油點綴那纖細的手指。就像是舞會上的貴族，鍾辛庭隻看了一眼就被她的氣質深深吸引。

    

    江楚芸，鍾辛庭大學期間偶然認識的藝術係的校花，帶給他一段心碎的記憶。大二的聯誼上，他有幸和江楚芸坐在了一起，兩人相談甚歡。那時候的鍾辛庭天真的以為，自己的大學生活從此告別平凡，他第一次在人生這場遊戲中感到快樂。而好景不長，江楚芸雖然跟他有著曖昧不斷的聯係，可是始終沒有跨越友誼這條長河。鍾辛庭亦曾想要表明自己的感情，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一項專長，他找不到江楚芸接受自己的理由。

    

    自卑之感埋下心頭，鍾辛庭將這份感情默默的埋在心裏，也從此暗暗發誓要努力提升自己，在輝煌時刻向江楚芸表白。可是現實卻是殘酷的，壞人永遠比好人要大膽。江楚芸很快就有了男朋友，並且被玷汙之後又很快的被拋棄。

    

    失落，無力，鍾辛庭隻覺得難受。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被比自己差勁的男人玩弄，這種憤懣的感情無處可發。得知事情那一晚，鍾辛庭沒有回宿舍，他一個人躲在賓館，哭得很厲害。

    

    墮落，無止境的墮落。鍾辛庭不敢相信，江楚芸在那之後，變成了一個墮落的女人。

    

    包養、賣身、****神變成了眾人的玩具，鍾辛庭卻無能為力。明知道江楚芸已經不值得自己去珍惜，他卻無法割舍依舊深深的喜歡著她的那份感情。

    

    厭惡，喜歡，這份矛盾的感情癟在心裏無法訴說，心理壓力巨大，這導致大三的鍾辛庭過上灰暗的一年。直到他狠心的斷絕和江楚芸的一切信息，他才勉強從悲痛中挺過。

    

    痛苦的暗戀，不堪回首的悲傷，這就是鍾辛庭很久都無法將心托付給他人的原因。看著眼前依舊妖嬈的江楚芸，鍾辛庭內心卻沒有絲毫波瀾。江楚芸隻是一個npc，那一切或許隻是外界觀測者為了曆練他而設置的一個坎坷。同樣是npc，江楚芸和剛才那隻麻雀本質上並無區別。

    

    “好久不見，還是這麽漂亮啊，怎麽樣，找到真愛了嗎？”鍾辛庭看著江楚芸的臉，淡淡的問到。對方隻是npc，鍾辛庭不需要關注她的感情，他們之間的對話，就像是遊戲裏繁雜的文字。

    

    江楚芸右手捂著頭發，眼睛失去了剛才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抿著嘴，接下鍾辛庭的話。

    

    “嗯，還好……還好。”

    

    盡管她隻是npc，鍾辛庭卻依舊看得出來，她是在強顏歡笑。

    

    江楚芸：“嗯，你現在怎樣？”

    

    鍾辛庭：“不是很好，忙裏忙外，出生入死。”

    

    江楚芸：“哈，你還跟從前一樣，喜歡抱怨。”

    

    鍾辛庭：“沒有的事，我隻是不想炫耀，覺得炫耀會被人討厭。”

    

    江楚芸：“分享快樂怎麽會令人討厭，對了，你現在住哪？”

    

    鍾辛庭：“我在言城，來寧朗市跟客戶簽合同，現在在東市區的一家出租屋……”

    

    江楚芸：“東市區……我也住在附近，要不要晚上一起聚一聚？”

    

    鍾辛庭微微揮手，拒絕了江楚芸的邀請。如果換在從前，鍾辛庭怕是經不住這yòu huò。一男一女，聚一聚隻是借口，總會幻想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當然，這一切都隻是表麵。鍾辛庭是人類，來到一個新的地方，不受到監管，很可能會發現係統的bug。所以江楚芸和他偶遇的真相隻有一個，那就是係統想要借助江楚芸監視鍾辛庭。

    

    事實上，類似的事件還有很多。來到寧朗市，所有與鍾辛庭溝通的人，都不過是係統為了讓世界看起來正常而做出的表演。

    

    隨意找了個借口告別江楚芸，鍾辛庭提著公文包，向著客戶所在的公司前進。這是他人生的小插曲，毫不起眼的小插曲。正是這種小插曲貫穿著他的整個人生，讓他有著喜怒哀樂，他才感到世界的真實。隻可惜事情敗露，任何借口都顯得蒼白無力。人就是人，npc就是npc，不會有奇跡。

    

    不知不覺，鍾辛庭已經來到了鵬天公司。鵬天公司是寧朗市一家很有地位的qì chē配件公司，如果能與這家公司簽訂合同，那麽之後鍾辛庭所在公司的物資方麵就有了保障。

    

    跨入大門，映入眼簾的是員工忙碌的身影。嗡嗡作響的機器聲環繞在耳邊，腥臭的汽油味彌漫在身旁。鍾辛庭回想起林可的bug，或許在他進入到這個工廠前，這些都不曾存在。

    

    一身整齊的西裝在工廠格外顯眼，工人注意到這個奇怪的來客，紛紛停下手中的活駐足觀看，有些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鍾辛庭沒有在乎這些npc的臨場表現，我行我素，奔著老板所在的辦公室大步前進。

    

    來到老板辦公室門，鍾辛庭做了一個深呼吸。不是因為緊張，而是要把剛才那對npc不屑的態度的改過來。如果可以，他盡量不要用bug處理這件事，這讓他在寧朗市的顧慮會少一些。

    

    標誌的微笑浮上臉龐，清清嗓子，目光盡量的和善。左手提著公文包，右手輕輕的敲了敲門。

    

    “請進。”

    

    得到批準，鍾辛庭推開門，三步走進辦公室，轉過身關shàng mén。看著老板和善的笑臉，鍾辛庭謙卑的低下頭，鞠躬，介紹自己的來曆。

    

    “您好，我是……”

    

    話沒說出口，鍾辛庭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老板靜靜的靠在椅子上，左手端著茶杯，右手握著銀白色的鋼筆，。當遮住臉龐的茶杯落下，老板那毫無生氣的表情映入鍾辛庭眼簾時，鍾辛庭知道，這一份合同是簽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