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龍虎有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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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蜀之地,山重水複。驛站自思州向北,麵前山環重重,崎嶇難行。此地多山,山山之間又是深壑千丈,隻有一條條的鐵鎖連橋簡易勾搭。本地人大多身手矯健,不乏有苗土各族攀援峭壁山林,林中迷霧層層,常有鳥獸奔走,虎嘯猿啼。
然而自古以來,福禍相依,於此崎嶇地勢,詭異之地,卻有一天下靈脈,坐落於此。
龍虎山山勢平緩,不似泰山厚重不似華山陡峭,沒有李太白那樣的詩仙像天姥山一樣的歌頌,卻也不像十三陵死氣十足。如果說龍虎的優點,鍾靈毓秀一定是其最大的優點。龍虎之山俊美秀成,自東南向西北林林遞蔭,水泥相扣。盤盤之勢如同曲卷樹根,全山自中央的天師峰作龍頭,份下如虯,恰好成了個巨樹的風水大勢。而巨樹的輸分分支末端,則是大勢內外兼容之所。龍虎山的道士稱靈樹為東南靈根,意思就是東南方向上自然生成的與天地交換汙濁,噴吐淨化靈氣的奇特地勢。在靈根旁邊修行,自身周天運行完的汙濁之氣會被迅速淨化,氣歸於體又省去了再次祭煉的過程,可謂是一日千裏。因而龍虎山上有仙人的說法一直在民間流傳。
然而天道有常,或許是龍虎山風水太佳,進而奪走了黔蜀的氣運,使得黔蜀其他地方都是窮山惡水,風狂雨暴,更是幾千年也沒有出過一位君主。
然而就是如此地方,卻也逃不開這世俗的紛擾。
龍虎山,青雲峰。
茶桌是好桌,自胡國傳來凳子椅子模具,被當地的能工巧匠加以革新,樣子華麗雕飾花紋,選材更是上好的黃梨木,大木雕琢,竟不是人工用零件拚接,渾然天成之物實在稀罕。
茶具是好茶具,紫砂壺,烏胚碗。一壺的茶水倒下正是滿滿四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茶更是好茶。非得是盛夏正午烈陽時刻,自地勢最陰的武夷山南采的半陰半陽的半山茶,配上龍虎特有的氤氳峰清清靈泉不可殺饞。地下更是半年製的沉香木炭,火燒碳化六分,餘下香木四分,點燃之後溫度恰當,煮出的茶水更是帶有陣陣的沉香味道,令人神往。
如此好水好茶好火好壺,品茶之人自然應當是懂茶之人。
茶桌旁是一個木椅和個蒲踏,木椅之上是個衣著光鮮的金袍男子,相貌平平,但從裏到外透著股草莽與華貴相容的奇特氣質。蒲踏上打坐著位老道士,一身因為清洗次數過多而略帶掉色的道袍,全身灰塵,麵容卻十分慈祥。
“老神仙,朕的茶可還合口?”金袍男子笑道。
“老道再無知,好在也活了百十載,眼拙卻也認得這好似天下jí pǐn的貢茶,自然可口的很。”
金袍男子哈哈一笑:“老神仙,我可聽出來了。你這是諷刺朕貪圖享樂呢。朕是貪圖享樂,可朕一統天下已經十餘載,對待龍虎一如前朝,更是依舊奉道教為國教,可如今就是朕來看望自己的國師一眼,都是要以品茶為借口,連朕自己都覺得可笑啊。”
老道士老神猶在的點了點頭,眼睛一眯一眯的,好像就要睡著了。
“朕就明說吧,如今鎮國大鼎還未鑄成,朕希望請天師出山,為我大弘鎮壓三年氣運。以後千秋萬代,龍虎為道家魁首!”
“我等老不死的,不過是借著個寶地苟且偷生,陛下又何苦勞累這千金之軀至此呢?”老道士終於是裝不住了,一臉的皺紋都似乎隨著這聲苦笑而悲苦起來。
金袍男子微微一挑眉毛,聲音微微提高:“天師不願意?”
老道士苦笑道:“絕不是老道不願意,隻是老道,難為啊。”
“張天師修為通天徹地,一身造化氣運更有頂天立地之功,若張天師都難為,哪怕是天下無人可擔當此任。”金袍男子冷笑道。
張天師老神猶在地點點頭,突然,他抬起頭來,一雙眸子刹那間由渾濁變得清澈,“不如,老道為陛下算上一卦如何,雖然老朽半身入土,可論這算卦的功夫,幾十年來還沒退下多少哩。”
金袍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個眼神突然銳利,宛若兩把見到想要看透那老道士的內心,突然他放生大笑,“哈哈哈哈,莫不是這號稱凡仙的張聞昇天師都玩起攻心之策了?!”
張天師微笑道:“莫不是一統天下的豐仁大帝還怵了個手無寸鐵的山村老道?”
金袍男子深深看了張天師一眼,點點頭,“算吧,我一人之氣運,便是這一國之氣運,望天師說話,能夠小心點。”
“一字一句,都是卦解,絕無虛言,”老道士將桌子上的水壺拿開,空出個圍棋棋盤大的地方,拿起金袍男子麵前的茶杯,微笑道:“幾十年了,老道就沒說過句假話。”
“有時候也是傻,明知道換個說法就能多混些香火錢,可就是管不住這張隻會吃喝的嘴呦。”
金袍男子麵無表情,冷冷地看著老道士。
老道士伸手擼起袖子,露出了那個瘦骨嶙峋的蠟黃手臂,輕輕拈起杯子,左手中指和拇指捏做拈花,輕輕一沾水,往空中一彈。
三四滴的水珠被彈到空中,本來偏綠色的茶水在空中漸漸霧化,化成小滴小滴清澈的露珠,空氣中瞬間彌漫起了一陣茶香,就如同那八十年的老普洱被開水猛然澆開時散發的沉厚味道。
“風過雨落添花露,滴滴珠水化茶香。”
老道微微一笑,隻見那空中的水汽突然凝聚,有的極黑,有的則極白,就如同那棋局中的黑白棋子,涇渭分明,率先跌落的兩顆在桌麵上驟然砸開,飛濺的水花竟奇異地匯成了一副棋盤。
黑白水珠凝在空中,聚而不散,浮而不落。
“怎麽,不下了?”金袍男子促狹道。
老道變了臉色,他突然拿起拂塵,在空中舞動數下,飛揚的白須在空中打出幾道莫名的波動,波動湧動著空間,一個金色的羅盤似乎被這波動打開似的,竟從虛空中冒出來。
老道拿起這羅盤,捏了幾個手印,靜靜地看著,那指針飄忽不定的,慢慢卻穩定的移向了北方。
張天師大驚失色,漫天的水珠棋子轟然落下,啪啪砸在了桌子之上。
金袍男子的臉色也有些變了,他微微皺起眉頭,問道:“天師,這卦象如何?”
張天師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陛下,你若是執意要在這十年之內北上,要的恐怕就不隻是老道的命了吧。”
金袍男子猛然站起,聲音如轟鳴大鍾,“卦象到底如何?!”
“下下。”天師合上眼睛,輕輕說道。
金袍男子站在那裏,他能上這龍虎山以九五之尊去求這老道士,自然是知道這老道士的水平,如今話已至此,他又能說些什麽?
他坐了下來,平心靜氣道:“天師,為了天下蒼生,你難道還不願意出手嗎?”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啊。”老道長歎口氣。
“我準你三年安排後事,三年之後,汴京城見。”
老道看著金袍男子的雙眸,又看了看遙遠的北方,那裏雲霧繚繞不甚清晰,在那片雲霧之下的,又將會是什麽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