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連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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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對吳一冰失望了。吳一冰也知道伍對他的失望。次日,吳一冰問伍要不要去溜冰。伍冷笑一聲,神情頗為不屑。伍卻獨自去了溜冰的地方,她希望遇見口哨男。果然,就遇上了,一切水到渠成,口哨男見了伍,和伍打招呼。伍走過去,,謝謝你昨幫我。口哨男,這有什麽。伍便自我介紹,我叫伍,在峻闔廠打工,你在哪裏打工?口哨男,我?不打工。伍,你做生意麽。口哨男,跑業務的。伍,還沒問你叫什麽呢。口哨男,朋友們都叫我六指。伍一驚,,你真的叫六指?六指,怎麽?伍,沒什麽。六指伸出左手,,生下來時,這隻手有六個指頭,我奶奶拿剪刀把多餘的那個剪掉了,沒剪好,還留了這麽一點點。伍,你溜冰溜得真好。六指,想學嗎,我帶你。伍,我不敢。六指,下來溜嘛。伍,今不想溜。六指溜進人群中,伍就在場外,伏在欄杆上,看六指溜,看六指做出一連串眼花繚亂的動作。六指溜了一會兒,出來,問伍想不想去喝點什麽。伍,隨便。六指就帶著伍,去糖水店喝糖水。糖水店大抵是南方工業區的一道獨特景觀,提供諸如馬蹄爽綠豆沙番署粥之類的甜品。也是打工一族男女戀愛時喜歡去的地方,就像那些白領資們的愛情多在咖啡廳裏滋長一樣,糖水店也滋長著普通打工仔打工妹的愛情。六指問伍,昨那男的是你男朋友?伍,不是,我們主管。六指,我想也不是,他那麽老,我還以為是你爸呢。伍的臉就刷地紅了。

    愛情有時就這樣奇怪,伍墜入愛河了才發覺,之前她對吳一冰的感情,算不上愛情。隻是在異鄉,她需要溫暖,需要關懷,而吳一冰給了她這一切,時間長久了,覺得那就是愛情。現在遇見了六指,她有了那種心動的感覺,覺得六指和吳一冰太不一樣了。六指比她大兩歲,偏激,有活力,甚至有些幼稚,也愛衝動,話不時冒出“丟你老母”之類的髒話,可是伍感覺,和六指在一起,她很輕鬆,很自在,她知道,她是戀愛了,真的戀愛了。伍和吳一冰分了手。這在吳一冰的豔史中還是頭一次,從來都是他厭倦了某個女孩,從沒有哪個女孩跟他處了後,主動提出分手的。吳一冰並不難受,峻闔無處不芳草。他隻是有些失落,他知道,一切都是因為上次在溜冰場,伍被人欺侮,他沒能像個男人一樣,為了伍去戰鬥。吳一冰和伍好好散,吳一冰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他要去找林玉,要為離開峻闔廠鋪一條後路。

    伍以為吳一冰會痛苦,會和她吵,和她鬧,會糾纏著她不放。沒想到,吳一冰很平靜,還送了她一件禮物。伍後來去精品店問過,值四百多塊錢。這讓伍覺得,自己欠了吳一冰的。不過現在,伍有了愛情,六指把她帶到他的租屋,租屋離伍家租住的房子隻隔一棟樓,是同一個房東。伍睡在六指的懷裏,感覺很幸福。她對六指,六指,我親愛的六指,我得找個時間,把你介紹給我的爸爸、媽媽。伍的感覺是準確的,六指真心愛她,而吳一冰,卻隻是愛慕著她的青春與肉體,因此她從吳一冰那裏,找不到愛的衝動,而六指,給了她這一切。伍不知道,吳一冰給她編織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的溫柔之,而六指,為她挖下的,卻是個痛苦之坑,當然,這是後話。現在,六指,你爸爸媽媽是幹嗎的。伍撫摸著六指手上那塊沒有剪盡的凸起,,我爸是大鵬打工子弟學校的校車司機,媽媽在工業區賣水果。六指若有所思。伍沉醉在愛情中,,我爸爸、媽媽肯定會喜歡你。六指,哦,是嘛。伍,這個星期,你去我家,怎麽樣?六指在發呆。伍,喂,你發什麽呆呢,我跟你話呢。六指,哦。伍,星期去我家吃飯,我媽做的菜很好吃的。六指,……星期,我,要去東莞見客戶。

    六指有心事。六指騙了伍。他根本不是業務員,正如吳一冰所言,他是一爛仔。他的職業,就是在這工業區敲詐勒索那些打工仔打工妹,、商販,收點保護費,或者在工業區後麵的山林裏,見有打工仔、打工妹摟摟抱抱談戀愛,便冒充治安仔,堵住人勒索錢財。六指關注伍和吳一冰已有一段時間,他並沒想到能從吳一冰手中搶走伍,和吳一冰相比,他無任何優勢可言,隻是出於對吳一冰的妒忌,才策劃製造了一出英雄救美,他知道,像伍這樣的女孩子,是不會喜歡上他這混混的,他隻是覺得心裏不平衡,覺得這世界太他媽操蛋,覺得好事都讓吳一冰那樣的人占盡,覺得這世界太不公平。因此,他想羞辱吳一冰,讓他難堪,讓他下不了台,如果可能的話,順便拿他練練手,舒筋活血,揍他個鼻青臉腫,看他媽的還敢得瑟。地良心,六指做夢都沒想到,摟草打兔子,居然有了意外收獲,想都不敢想的事,就這樣發生了。這時六指才相信,這世界,真的有奇跡發生。現在,這奇跡就發生在他身上。六指出來打工也有幾年了,東混西混,一直不得意。他對這世界有太多不滿,太多恨,覺得老爺不公平,一樣好處沒賞他,他隻好去偷,去蒙,去搶,去敲詐。可是現在,老開了眼,他有了伍,多好一個姑娘,他看世界的眼光就變了,他覺得,老爺還是公平的,沒給他有錢的家庭,沒給他讀書的腦袋,沒讓他發財,卻把做夢也不敢想的女人送給了他。六指很珍惜伍,太珍惜了,他甚至覺得這一切有些不真實,害怕失去伍,害怕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知道他不是業務員,隻是一爛仔。聽伍要帶他去見父母,六指開始還蠻高興,可聽伍,她媽媽就是在工業區賣水果的阿姨時,六指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那阿姨可能成為他未來的嶽母,打死他也不會做那混賬事。不就是幾個水果麽,用得著吃了不給錢?

    六指找了個借口,沒敢去伍家。現在,他決心要改邪歸正,做個好人。他開始找工作,找了好幾家工廠,沒有一家廠招工。六指有時也想,去他媽的,老子生不是做好人的命,破罐子破摔得了。可是一看到伍,他就自慚形穢,又有了做好人的心。六指每以工業區為中以,四處找工,短短一個星期,他走遍了周邊的幾個工業區,還是沒有找到一份合適的工。六指多少有些焦慮。星期,六指在家睡覺,伍沒打招呼就跑來了。伍,六仔,我昨對我爸媽了,我談朋友了,今帶你去見他們。六指一聽,嚇得拿被單把自己裹起來,他很累,很累很累,不想去。伍先是揪六指的耳朵,六指捂著耳朵,伍又哈六指的胳肢窩。六指死活不肯去。伍就生氣了,伍一生氣,就坐在六指的床邊上,吧嗒吧嗒落淚。這是六指第一次見伍落淚,這也是六指長這麽大,第一次有女孩為他落淚,六指的心就亂了,想,一個大男人,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哭,那算什麽東西。六指坐起來,摟著伍的肩,,別哭了,生氣了?伍,你不愛我。六指,我要不愛你,打五雷轟,被人一悶棍夯死。伍破涕為笑,,誰讓你發這麽毒的誓了,再,哪有發誓被人悶棍夯死的。六指便捉了伍,兩人親熱一回。伍,我媽煲了排骨蓮藕湯,我媽煲的湯可好喝了。六指心裏直打鼓,低聲求菩薩保佑,保佑伍的媽媽認不出他來。伍,你幹嗎呢,神神叨叨,咕叨些什麽。六指幹笑,掩飾內心慌張,,我在求菩薩保佑,希望你媽不討厭我。伍,我媽這人可好了。著催六指快去。六指,第一次去你家,得買點東西。拉著伍,要去買水果。伍,你傻呀,我媽做水果生意,家裏還少水果吃?六指,那是那是。去超市給伍的父親賣了一瓶酒,一條煙,又買了兩盒營養品。伍幸福得在六指臉上親了一口,,你真好。

    走到伍家門口,六指,算了,你把東西拎進去,我還是不去了。伍,你發神經呀,都到這裏了。兩人拉拉扯扯呢,門卻開了,從門裏探出一顆皺巴巴的腦袋,是伍的父親老伍。伍就喊了一聲,爸。老伍上下打量六指。六指很恭敬地彎了腰,叔叔好。老伍,這孩子,來了就來了,還拿東西。把伍和六指讓進屋,卻不見伍的媽。六指心慌慌。伍,我媽在廚房忙呢。六指感覺有尿意,如坐針氈。老伍接過六指買的東西,看了一下,酒是金六福,煙是好日子,這未來女婿,雖長得不怎樣,倒懂禮數,心裏倒有幾分歡喜。問六指,做什麽工作。伍搶著,做業務的。老伍,跑業務好啊,好多老板都是從跑業務起家的。問六指,跑什麽業務。六指……塑料原料。

    這個鎮的工業支柱是塑膠,有全國最大的塑膠市場,塑料廠也很多。他這樣一,老伍便沒有再問他的工作,問,老家是哪裏的。六指,湖南。老伍,湖南、湖北,倒不遠。他們倆話時,伍便去廚房幫媽媽做菜。伍的媽媽,叫何四妹的,問伍,來了?伍。來了,你不想出去看看?何四妹笑,一會做完飯不就看到了。伍,你可真沉得住氣。何四妹道,相信我女兒的眼光嘛。何四妹聽伍大致介紹過的,未來的女婿,今年二十有二,跑業務,根本不是別人嚼舌頭的結了婚的中年男人,何四妹的心就寬了許多,心裏雖巴不得快點見到毛腳女婿,卻還是保持著應有的矜持。老伍問過六指一些必要的問題後,也無話可了,不話又有些尷尬,就打開電視看。電視機是從二手家具店買回的,是報廢電視機組裝的“名牌”彩電,效果不好,昏突突的,紅紅綠綠的色彩極其古怪,老伍隨便調了個台,是豐胸內衣的電視直銷,老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換了個台,卻是賣壯陽藥的,老伍趕快調過,調到鳳凰衛視,見一外國男子在演講,原來是奧巴馬在競選總統。老伍便問六指,看這個?六指,我隨便。六指不關心美國佬選誰當總統,也不關心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金融風暴。老伍卻對這些國際大事感興趣,電視畫麵由奧巴馬轉到了一個鎮,記者在鎮采訪。鎮上許多別墅,如今空空蕩蕩,門前長滿蓑草,好容易找到一個受訪者,在描述次貸危機之前鎮的繁華。老伍問六指,什麽叫次貸。老伍經常看報、看電視,聽次貸,卻怎麽也弄不懂這次貸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把全世界都拉下水。六指被老伍問得麵紅耳赤,他平時不讀書、不看報,也不看電視,上隻打遊,對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國際大事,一點也不關心。現在老伍問他,隻好低下頭,不知道。

    老伍和中國許多的農民一樣,喜歡談論國家大事、世界形勢,本指望和六指就國際大事交換一下看法,但六指顯然談不來,這讓老伍略有些失望,覺得現在的孩子,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就談美國選情,老伍他喜歡奧巴馬,因為奧巴馬看上去沒那麽愛打仗。他不喜歡布什,布什是個戰爭狂人,應該把他送上海牙軍事法庭。六指哼哼哈哈,附和著。廚房裏,何四妹笑眯眯地對伍,你爸又在談世界大事?伍笑著點頭,做了個鬼臉。何四妹,這下好了,往後就讓你爸煩他去。又指著頭,你爸這裏有毛病,每看電視要和他吵架,人家想看韓劇,他要看鳳凰台,你他一個校車司機,關心那麽多國家大事幹嗎,有那功夫,多操操咱們一家人的心。

    飯菜很快就好。何四妹和六指,不可避免地見麵了。六指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好似要把頭夾進褲襠,把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仿若蚊蚋嗡嗡,何四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六指。認出了,何四妹倒沒當場發作,臉沉了下來。這子,化成灰她都認得。這工業區裏,何四妹最恨兩種人,一種是工業區綜治辦的那些死治安仔,隔三差五,就要來突襲她們,跑得慢了,幾生意都白做;第二種人,就是六指他們這些爛仔,拿他們的水果從來都不給錢,隔三差五還要收點保護費。伍看出媽媽不喜歡六指,心裏有些不高興,不停給六指夾菜。六指慚愧得要死,後悔得要命,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慌急火忙吃完飯,借口有事就跑了。伍,我送你。何四妹,伍,你回來,我有話對你。言語甚是嚴厲。伍不理媽媽,送六指到樓下。,對不起,我媽今不知怎麽了,你別在意。六指的額上、身上,都是汗,,不怪你媽,是我不好。又,要是你媽不同意,你還會要我嗎?伍,你真傻,哪裏話,是我找男朋友,又不是我媽找男朋友,再了,我媽也沒不同意。六指就握住伍的手,有種要失去伍的感覺。抬頭看見工業區治安隊長黃二豪,心想他媽的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轉身拿背對著他,黃二豪先看見六指了,罵,丟雷個嗨,六指,你躲麽也躲。六指知道躲不過,衝黃二豪討好地笑,黃隊長,我哪裏有躲你。黃二豪看了一眼伍,對六指,我警告你,這段時間給我老實點,別搞搞震。六指不停衝黃二豪擠眼,,我哪裏有搞搞震,房租不是按時交了麽。黃二豪疑惑地再看了六指和伍一眼,沒什麽。黃二豪一走,伍又去拉六指的手。六指,你回吧。

    伍目送六指回到他那棟租屋才轉回家,一開門,就見爸媽黑著臉坐在那裏。伍嘟著嘴,不高興,你們是怎麽啦。何四妹一串連珠炮,怎麽啦,你這個傻女,真讓人操不完心,給我挑這麽一活寶回來,你曉得他是幹嗎的。伍,幹嗎的,跑業務的。何四妹,放他娘的狗屁,跑什麽業務,他是個爛仔。伍,你瞎,你怎麽知道他是爛仔?何四妹,我瞎?他拿我水果不給錢,在工業區收保護費,不是爛仔是好人?伍,媽,你肯定看錯了。何四妹,燒成灰我都認得,把我眼珠子摳出來我都認得,看錯了,我會看錯?我對你,趕快和他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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