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稚童可唱外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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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稚童可唱外婆橋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吩咐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流雲借月章。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宋。朱敦儒。鷓鴣天》

    周總堂主不曉得玩什麽把戲,早些時候爛醉如泥,現在又清醒得如同滴酒未沾,皺眉說道:“你的義舉雖然為沈家贏得了美名,可是也被南洋的那些人利用了,現在他們派了總管事來與沈家談合作的事,整個江南都曉得了,這不是故意利用賑災將沈家拉下水嗎?”

    沈紫薰都不會奇怪了,他是醫仙傳人,武功深不可測,自然有獨家解酒法,輕笑了一下,讚道:“驀然兄雖然是江湖人,卻將商場上的縱橫辟闔看得透透的,佩服佩服!”

    你還有心開玩笑。”周驀然忍不住掐了一把紫薰的臉,自己也笑了:“你不曉得朝堂上的凶險,這事若單純是商場博弈,我才不會插手說這些呢。”

    是啊,朝堂凶險,商場如戰場,戰場上的成敗也關係到朝堂決策,南洋十七行與江南沈家,那可是占了天下經濟版圖的半壁。”

    當今天子不但在戰場上英明神武,執政興邦也是有一套的,就算他暫時看不懂這盤棋,可他身邊總有能看懂的。”紫薰起身在內堂花廳踱步,思考這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朝局和商局。

    所以他才將東園公召入京城戶部供職,你以為呢?”周驀然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腦還有點不清醒,索性起身在花廳與自己睡房的紫檀木花格子抽屜裏找藥,找了半天,掏出一瓶七色琉璃瓶,仰頭喝了一口,覺得舒服多了。

    紫薰坐在花廳中間的花梨木八仙桌旁,翻動著手上的賬本,說:“這賬本幾乎是做得天衣無縫,不過應該是一個精於賬目的師爺的傑作,他隻懂得單純的做帳,不懂得大局觀,有些事情,你做得越滴水不漏,便越是惹人生疑。”

    周驀然從紫砂茶爐上倒了一杯茶,滴了幾滴那琉璃瓶裏的液體,轉頭問紫薰:“你要不要喝杯茶解解酒?”見她還在沉思,便自行給她倒了一杯。

    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影悄悄進來,搶過那茶杯便喝,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那杯茶便被消滅殆盡。這時紫薰才看清是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半夜睡不著亂跑,看見桌上的茶杯,以為是什麽好吃的,不管不顧就吃了。

    這孩子正是周總堂主與已逝側室白氏的孩子虎子。

    紫薰一下笑了,奪下孩子手上的杯子,問:“你怎麽不睡覺,你奶娘呢?”

    沈爹爹抱抱,沈爹爹抱抱。”

    周驀然拉過孩子便作勢要打,他在那杯茶裏放了解酒醒腦的“金風玉露”,這孩子喝了一晚上都別睡覺了,他不是要煩死。

    虎子嚇得直往紫薰懷裏鑽,自從三年前沈家這位對他超級溫柔,超級俊美,超級喜歡陪他玩耍,超級保護他,超級討他開心的美公子出現後,他便不再叫周驀然爹爹,而是將紫薰喚作沈爹爹,叫親爹隻喚作父親,任憑誰都教不回了。

    周驀然對稱呼倒無所謂,隻是覺得紫薰太嬌慣孩子,隻好扯過頭準備叫來奶娘,紫薰伸手阻止,笑道:“算了,反正咱們談的事兒他也聽不懂,我哄他睡著了再抱回房。”

    虎子睜著大眼睛,安靜地依偎在紫薰懷裏,全然沒有平日裏淘氣的樣子,奶聲奶氣地問:“沈爹爹說好的要帶虎子去觀潮,不許耍賴。”

    大人們有事要談,你個小屁孩去幹什麽?”周驀然和紫薰約好十八日去揚善書院探訪商陽,一同往江邊觀潮,帶個孩子去太不方便。

    父親說話不算話,沈爹爹說過要帶我去的。”虎子其實是個憨悶的孩子,兩歲才學會說話,隻是對著沈紫薰才撒撒嬌。

    你———這?”周驀然受不了這孩子中間插嘴打斷他們的談話,直接朝外麵喊:“林大娘,林大娘……”

    紫薰瞪了他一眼,笑道:“你這人真是重色輕子,對著漂亮姑娘有耐性,可對自己兒子怎麽這樣。”

    他哪裏像我兒子?這麽笨頭笨腦的,連我十分之一的英俊瀟灑都沒遺傳到。”周少俠平生就是不習慣與這樣憨憨的人打交道,特別還是自己的兒子,真是讓他覺得丟臉。

    好了,好了,虎子回去乖乖睡覺,沈爹爹明日帶你去,我們不理你父親。”紫薰對著虎子卻特別有耐性,也許在周家她可以不用演戲的緣故,特別想以一種放鬆的狀態與這裏的人相處,她特別珍惜這種真實,而且因自己沒有快樂的童年,所以看到孩子特別有童心。

    周驀然卻自己不喜歡哄孩子,可卻很喜歡看紫薰哄孩子,他叫了兩聲,那奶娘估計累著了睡得死,要不怎麽虎子跑出來都不曉得。

    這裏紫薰跟他使眼色,周驀然會意,回身在自己的私家藥櫃裏翻了半天,找了一瓶安神藥丸,倒出一顆遞給紫薰。

    虎子把這糖丸吃了,明日沈爹爹就帶你去觀潮。”紫薰半騙半哄地讓孩子吃了那顆藥丸,一邊憐愛地拍著孩子,給他輕輕哼了一段歌謠,“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周驀然看著這場景覺得心裏暖烘烘的,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場景嗎?他突然覺得一向做男裝打扮的紫薰此刻渾身散發母性光輝,他已經忘記這孩子的生母長什麽樣子,大概就是這孩子那種憨憨的西北女子的輪廓,自己的外室也生兒育女,他也時常去走動,可從來沒有這種家的感覺。

    他看呆了,直到紫薰輕聲叫他:“喂,想什麽呢?”他搖頭,心裏那股暖流突然被冰冷的現實衝淡了。

    他們,怎麽可能,永遠都不可能吧?就算紫薰陰差陽錯沒有嫁給沈闌勳那癆病鬼,那自己在桃源穀的婚約,那才是最要命的,全天下估計沒有人敢毀棄桃源穀的婚約。

    紫薰抱著孩子去了東廂房,好一會兒才回來,見周驀然對著月亮發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怎麽了,想姑娘呢?”

    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說:“你這麽喜歡虎子,給你當兒子可好?”

    切,想得美,我才不當後媽。”紫薰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失言,忽然拉下臉來,問:“你開玩笑吧?”

    哈哈哈,當然,我當然是開玩笑的———”周驀然的內心仿佛被什麽東西拉扯了一下,掩飾著內心的糾結,假笑著說,“你肯我還不肯,我可沒那膽子悔婚。”

    紫薰掙脫他的手,輕輕扯起唇角,說:“我就當你喝醉了,你曉得就好———”她看了看外麵的月色,說出去走走可好,他點頭,忙拿了一件披風跟上紫薰的腳步。

    周驀然與桃源穀的婚約紫薰隻是曉得一二,她不是江湖人,也曉得這門婚約毀不得,桃源穀那地方,連江湖人士都不敢招惹,有些去過的人更是說得神乎其神,說什麽是神仙住的地方,穀裏就是世外仙境,神仙洞府,瓊樓玉宇,瑤池昆侖,醫仙百草生就是神仙,他的那些弟子都是天下玄門洞府的劍仙凡聖………這些神話紫薰是不完全相信的,不過周驀然的醫術,確實不是凡世間常見的,要不沈闌勳怎麽能在短短幾年時間裏奇跡般地好起來呢。

    你怎麽會唱外婆橋這種歌謠?”周驀然跟著紫薰走了一段,覺得氣氛有些沉悶,找了個話題問。

    紫薰歎了口氣,說:“這也是你那玩笑千萬別往心裏去的原因———謝氏雖然對我不算太好,可畢竟養了我一場,小時候她常唱歌謠哄我睡覺,我們相依為命多年,我早就將她當成母親,我不能也不想離開沈家,驀然,如果你不再多想,我們將是一輩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