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牆壁，紅磚地麵。

    屋角擺放著斷了腿，用兩塊磚頭撐起的衣櫃，眼前則是一張已經褪色脫皮的老舊書桌。

    書桌上放著台曆，上麵顯示著‘1980年7月21日’……

    宋誌文呆呆的望著這早已被他封塵在記憶深處的一切，沒有任何征兆，他突然抬手一巴掌狠狠抽在了自己臉上。

    ‘嘶……’

    火辣辣的痛感讓他忍不住吸了口冷氣，但是他那滿是茫然的眼中卻泛起了些許異樣。

    能感覺到疼，這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

    難道自己真的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三哥，爸叫你呢。”屋外傳來稚嫩的童聲。

    宋誌文身體一顫，抬頭朝窗外望去，隻見一個紮著兩條小辮，穿著碎花裙子，約莫七八歲大小的女孩兒正敲著玻璃衝著他嚷嚷著。

    淚水毫無征兆的順著眼眶流淌了下來，直到小女孩兒忽閃著大眼睛再次敲了敲窗，宋誌文這才回過神兒來。

    他連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吸了吸有些發酸的鼻頭快步走了出去。

    院子中，那老槐樹依舊如同記憶中般迎著清風微微擺動。

    老狗大黃慵懶的趴在樹下曬著太陽，一旁還有幾隻雞仰首挺胸閑庭信步。

    “三哥，你咋哭了？”小女孩兒歪著腦袋望著宋誌文問。

    宋誌文強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沒咋，哥……哥眼裏進沙子了。”

    小女孩兒聞言狐疑道：“在屋裏還能被沙子迷了眼？”

    宋誌文心中苦笑，這小丫頭還是這麽精，一點兒都不好糊弄啊。

    “你說爸叫我？”宋誌文轉移話題。

    小女孩兒點了點頭道：“嗯，你快去吧。”

    宋誌文沒有再說什麽，側頭望著正屋的方向，深吸一口氣攥了攥拳頭，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和想要快步奔跑的衝動，緩步走了過去。

    屋裏煙霧繚繞，老爸宋保國微蹙著眉頭坐在椅子上抽著煙，老媽喬翠萍坐在另一側，神情也同樣不好看。

    除了他們倆之外，二哥宋誌武也在，正坐在牆邊的小板凳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再次見到闊別已久的家人，宋誌文心中的激動可想而知。

    但他知道此刻並不是激動的時候，因為眼前這一幕他曾經也經曆過。

    確切的說，上一世就是今天的一些決定讓宋家發生了巨變，迎來了日後的災難！

    “坐吧。”宋保國熄滅手中香煙，抬頭看了宋誌文一眼道。

    宋誌文點了點頭，來到二哥身旁坐下。

    宋保國看了看兩個兒子，眼中滿是複雜，輕歎一聲：“按理說你們哥倆都能考上大學，這是給咱老宋家光宗耀祖的事，可咱家的情況你們也清楚。”

    “爸，您別說了，讓三兒去吧。”宋誌武突然抬起頭道。

    宋保國聞言盯著他看了看，問：“你想好了？”

    宋誌武苦笑著點了點頭道：“沒啥想的，三兒比我聰明，腦子比我靈光，他去上大學將來一定比我更有出息。”

    一旁的宋誌文聞言心中悄然歎息。

    一切都和上一世所經曆的一模一樣！

    宋家有四個孩子，老大宋誌英今年24，是縣棉紡廠的女工。

    老二宋誌武今年21歲，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著實是折騰了不少人，好在這兩年國家政策變了，他便也重新回到縣裏開始複習，今年正好跟弟弟宋誌文一同參加高考。

    老三就是宋誌文了，今年18，打小就是個不安分的主兒，沒少讓家人操心。

    至於老四就是先前去叫宋誌文的那個小女孩兒，叫宋誌紅，今年才剛剛8歲。

    正如宋保國所說，這年頭家裏能出個大學生那絕對是值得慶賀的事情，更別提哥倆還都考上了大學。

    可是這在旁人看來的大好事對宋家而言卻成了難事。

    宋保國十來歲就參了軍，參加過抗美援朝，立過功也受過表彰。

    後來負傷退役被分配到了紅星二廠，在旁人的介紹下認識了喬翠萍，組建了家庭。

    如今宋保國是紅星二廠的liù jí工，工資、獎金加各種補助每個月滿打滿算到手也就七八十塊錢。

    而喬翠萍是家庭主婦，一分錢的收入都沒有。

    再加上宋保國是家裏的獨子，上麵還有一對體弱多病的老人需要贍養，這樣一來他這一個月掙的錢養活一家子還真是不夠用。

    好在大姐宋誌英參加工作後每月還能給家裏補貼一點，這也是大姐至今沒有談朋友的原因，畢竟一旦她談了朋友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那再想補貼家裏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在這種情況下宋家想要供兩個大學生可就真有些費勁了。

    雖說這年頭國家為了培養人才，大學不但不收費每月還會有一些補助，可問題是就算不收費就算有補助，那家裏多多少少不還得貼補點兒？

    更何況宋誌英已經24了，早就到了該嫁人的年紀，總不能讓她一直拖著吧？

    因此想來想去宋保國覺得以現在家裏的情況，頂多也就隻能讓哥倆中的一個去上大學。

    至於誰去誰不去？宋保國心裏也是難以取舍，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都是我跟你爸沒用，委屈你了。”媽媽喬翠萍眼眶一紅道。

    宋誌武見狀趕忙道：“媽，瞧您說的，您和我爸能把我們幾個拉扯大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喬翠萍擦了擦眼角的濕潤，望著宋誌文道：“三兒，你可得記著你二哥對你的好，將來要是有出息了可不能忘了你二哥。”

    “人家家出一個大學生都高興的不得了，咱家這倒好，出了兩個反倒還發起愁來了？”屋外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緊接著大姐宋誌英背著包走了進來。

    來到桌前拿起搪瓷缸子灌了兩口，宋誌英抹了抹嘴角，這才道：“誌武和誌文能考上大學不容易，這學他倆都得念，一個都不能少！”

    “我和你爸也想讓他們哥倆都去上大學，可要他倆都去了，那咱家的日子就更難過了。”喬翠萍吸了吸有些發酸的鼻頭道。

    宋誌英從包裏拿出一個手帕，打開後裏麵包著一遝嶄新的大團結。

    這年頭，平時兜兒裏能揣一張大團結，那都會覺得很了不得了。

    而宋誌英此刻拿出來的至少也有上千塊！這在當下絕對算得上是一筆巨款了。

    除了宋誌文之外，宋家其餘幾人均是愣愣的望著桌上的錢。

    片刻後，宋保國抬起頭望著宋誌英問：“這錢哪兒來的？”

    “哪兒來的您就別管了，總之你們就別為誌武和誌文上學的事操心了。”宋誌英道。

    頓了頓，她轉過頭望著宋誌武和宋誌文道：“明天姐去換點布票買點好料子給你倆做幾身像樣的衣服，你倆去了大學可給我爭氣點，誰要是學不好可別怪我揍他。”

    “姐，你……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宋誌武吞了吞口水問。

    一旁的喬翠萍也是問：“你這丫頭，趕緊說清楚，這錢是咋回事？咱老宋家的人可不能幹違法的事情啊。”

    “媽，瞧您說的，您閨女是那種人嗎？”

    見父母和兩個弟弟依舊死死盯著自己。

    宋誌英也明白她要不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隻怕家裏人也不敢動這錢。

    當下她笑道：“我答應嫁給王富貴了，這錢是他給我的。除了這一千塊，等結婚的時候三轉一響、電視機這些都不會少，而且王富貴還答應等誌武和誌文去了學校，每個月給他倆一人二十塊，直到他倆畢業。”

    “什麽？！”

    “王富貴？！”

    “……”

    聽到王富貴的名字，宋家人頓時炸了窩。

    “王富貴雖然腿腳不太好，但我跟了他也吃不了苦。”見家人都盯著自己，宋誌英笑了笑道。

    ‘啪！’

    宋保國起身狠狠一巴掌扇在宋誌英臉上道：“不要臉的東西！你是要氣死我？！”

    宋誌英顯然沒想到爸爸竟然會打她，捂著麵頰錯愕的望著爸爸。

    “那王富貴是什麽人？嗯？！從小就是個liú máng二流子！你要是嫁給他，你讓我和你媽這張臉往哪兒擱！”

    宋誌英沒有說話。

    一旁的喬翠萍站起身狠狠推開宋保國怒聲道：“你打孩子幹什麽？！”

    說完，她焦急的望著女兒道：“英子，你糊塗啊，王富貴不能嫁啊！”

    宋誌英深吸一口氣道：“有什麽不能嫁的？我覺得他挺好，最起碼跟了他誌武和誌文不用為上學發愁，而且咱家的生活也能改善改善。”

    聽到宋誌英的話，宋保國和喬翠萍都沉默了，兩人眼中滿是複雜。

    一直沒有說話的宋誌文見狀這才起身道：“能不能聽我說說？”

    見眾人均是朝自己望來，宋誌文看著大姐道：“姐，王富貴不能嫁，你要嫁給他那這輩子可就真毀了。”

    “三兒，姐的事你就別……”宋誌英想要說什麽。

    宋誌文伸手擺了擺繼續道：“你別說了，不管怎麽你都不能嫁給王富貴。至於我和二哥上學的事情，其實也沒啥好說的。二哥考上的可是海城大學的běn kē，正兒八經的重點院校。而我考上的不過就是機電學院的專科罷了，於情於理都該二哥去上。”

    “不行！我不同意！”宋誌武皺著眉頭道。

    宋誌文輕笑道：“你不同意也不頂用，我已經決定了，這大學我不會去念。再說了，你也說了我腦子比你靈光，我就算不去上這個大學將來也未必會混的差，但你除了讀書還會啥？念大學做學問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說完宋誌文拿起桌上那遝鈔票轉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