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相識百載，唐翎可說是首次在程咬金麵前討了個沒趣。盡管無奈，他也隻能回到自己設於風雲王府的居所之中，“好好休息”。

    隻是……

    房門推開，兩道倩影已出現在他眼前，一者白發勝雪，一者懷抱稚兒，似已等待了許久。

    “你總算回來了。”九天見到唐翎，似是鬆了一口氣般站起身來，“翎逍讓我們在此等你，說你有要事與我們說。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一言說罷，她也不管唐翎剛要如何作答，已往門外走去。延靈見狀，正要開口呼喚——

    “那家夥在打什麽足以我大概能猜出來，這個機會便留給你吧。”

    九天開口時，腳步仍舊未停，直至走到唐翎身旁才顯出略微的躊躇姿態，低聲向此地主人說道：“延靈為你的孩兒嚐盡了懷胎之苦，切記不可有負於她。”

    說罷，一念千斬似已斬斷了心中糾結，前行步伐再無半點猶豫。

    隨著“吱呀”一聲，木門掩上，房中獨留二人沉默相對。

    似是為了打破現場尷尬氣氛，坐立不安的延靈思量半日，這才吐出一句說話：“時候不早了，還請聖者先行歇息，延靈……告退。”

    隻是未待她腳步抬起，對方回應已然傳來：“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啊！”

    彼此間接觸不多，更罔論真正的相知相識。如今回想起來，延靈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數年來所堅持之事究竟是因何而發。但這短短一句平淡致謝，卻叫她覺得自己那莫名堅持竟已換回了兩個字。

    “值得”。

    恍然之中，她竟忘了邁開腳步。

    同時瘦削身影已來到麵前。

    或許是生怕自己一旦抬頭便會從對方眼中瞧見別樣情感，延靈低俯俏臉，隻將自己額頭抵在唐翎心口之上。

    “我曾聽芸兒說過芸香花的故事，自那日後，每每想到你，我都會覺得惋惜。”延靈喃喃說道，“她在你心中之分量，已令你無法再容下別人。”

    “的確如此。”

    “那……可否讓我暫且在夢中沉醉一會？”

    又是一陣沉默過後，一雙手掌已搭在延靈肩上。

    僅此而已。

    屋外，遠處。

    始作俑者正自遠處眺望。

    “我說翎逍小子，你這安排真的有用？”

    程咬金依舊酒不離手，隻是在鯨吞海喝同時，他仍舊未有忘記今夜重點。與之相比，翎逍倒是眉頭緊皺：“不知道，若九天與延靈同心協力或許還有幾分轉機。然而現在隻有延靈一人留在房中，依照臭老爹那別扭性格，隻怕……”

    明顯，他們早已見到九天方才的自行離去。

    程咬金沉默半晌，忽然氣急敗壞地吐出一句氣言：“都怪那臭小子油鹽不進，不就是三妻四妾而已麽？有何不可？”

    “在你心中，唐翎會是這般濫情之人？”

    冷言突入，打斷了程咬金與翎逍的暗中謀劃，也嚇得他們立刻轉過身來。

    白發飄揚，九天俏臉之上難辨喜怒。

    程咬金臉皮較厚，開口已是顧左右而言他：“我說九天弟妹，今夜月色不錯啊。”

    “嗯？”

    堂堂盧國公，在一念千斬冷眼麵前頓時噤聲。

    “今天是小靖大喜之日，我也不願在此大呼小叫。”九天雙目往翎逍身上盯去，“但你們這般安排，實在叫我惱火。”

    翎逍倒是反應得快：“你與延靈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臭老爹又喜歡獨自天人交戰。那我們又有什麽辦法？隻能用這種餿主意為你們打開僵局了。”

    “用不著你們多管閑事。”九天眉頭稍鬆，“今夜便讓給延靈了，往後若你們再胡作非為，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說罷，一念千斬帶著一身故意為之的戾氣，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這對活寶麵前。

    程咬金頓時傻眼：“這小丫頭是什麽意思？我們費盡心思為她創造出這麽一個好機會，到頭來還被她評價為多管閑事？”

    “誰知道她——她們心中都在想什麽？”翎逍托著下巴，冥思苦想，“或許她們要的不僅僅是臭老爹的一夜真意，而是從今以後？”

    “若是如此……難啊。”程咬金仰天長歎。

    翌日清晨。

    “翎！”

    一聲驚呼，已讓延靈自夢中驚醒，抬頭環視室內景致，昨夜陪伴她入睡的瘦削身影已然不在，隻留下彌月稚兒躺在她身旁。

    恍惚之中，延靈抬手往眼角抹去，竟發現兩行被抹幹的淚痕掛於其上。

    門外傳來一聲本應跳脫的回應：“臭老爹已經走了，臨行之前還叮囑我好好照顧你們。”

    “翎逍，是你麽？”

    門外隻留下一陣沉默作為回應。

    延靈翻身坐起，同時將身邊仍在熟睡的翎遙抱進懷中：“翎逍，進來陪我說會話。”

    房門推開開，與唐翎有著七分相似的少年臉容出現在延靈麵前。翎逍有點無奈地對延靈說道：“你剛剛才產下翎遙，如果不好好調養身體，臭老爹會找我算賬的。”

    “他？他會為我擔憂麽？”說到唐翎，延靈不覺心中泛起幾分感傷，“九天陪在他身邊多年，他依舊對其不聞不問，而我又能憑什麽來贏得他的注意？”

    縱使翎逍平日看似毫無煩惱可言，但此刻終究還是不可避免地露出為難：“臭老爹確實有點偏執。”

    將心中失落驅趕殆盡後，延靈歎了一口氣：“你能不能夠告訴我，唐翎與芸兒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

    驟聞如此要求，翎逍縱使再是頑皮，也不禁變得嚴肅起來：“為何要知道？”

    “我想知道，我與芸兒的差別是否隻在與他相識的時間遲早？”回憶起昨夜唐翎望向自己的眼神，延靈幽幽一歎，低頭凝視著自己懷中骨肉。

    “是……吧？”

    同行十數年，芸兒的一笑一顰早已植根於唐翎內心深處，叫他不能忘卻那位能牽動他心緒起伏的姑奶奶。亦因為如此，唐翎至今仍為那早已不能再現的一笑一顰而執著，甚至敢於在不顧眾聖者阻止，啟動一個足以滅世、卻目的未明的陣法。

    “若是十數年前，我與芸兒的位置能夠互換……”

    “世間有著萬物百態，卻唯獨沒有‘若是’。”翎逍走近延靈，目光卻隻定在自己小弟身上，“有時候，專注於如今未必就是壞事。芸兒能夠牽動唐翎喜怒哀樂，九天陪伴唐翎走過他最需要支持的時光，你為唐翎誕下了他的至親血脈。在你們看來，各自所經曆的事情的確是微不足道。但你們可曾想到，這個微不足道在對於他人而言卻是千金難求？”

    “然而，我們卻仍舊不滿足於現況，希望自己能獨占他的全部。”

    淚珠自一雙美目中淌下，延靈心中最後一聲長歎卻沒有對麵前少年道出。

    隻可惜，他的最後一段路程，我們無權相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