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空鳥瞰北京城的夜，宛如一個活物，道路是血管，車流是血液，市中心燈火通明是五髒六腑，近郊飄搖的幾盞路燈無法驅散黑暗，是骨骼，圍城的郊區樹林，是皮膚。在這井井有條秩序分明的龐然大物中，並非所有公共設施都會通宵，比如社區診所。

    砰！

    玻璃碎落在地。

    “噓！別出聲！小北，你在那邊的牆角等我。”

    “嗯童話哥這樣好嗎？”

    “不這樣就得死！哎呀等會再說，你快點過去等我。”

    今典花園的社區診所迎來兩位不速之客。診所的hòu mén掛著一把大鐵鎖，然而對存心想進入的人來說隻是個擺設，可以輕易破壞的玻璃門和鐵鎖，簡直是一對諷刺又滑稽的組合。hòu mén有一個不超過十平米的小院，裏麵堆滿各種各樣的垃圾，舊沙發，凳子腿，瓶瓶罐罐，過期的藥品，以及見不到蜘蛛身影的蜘蛛網。童話拽著小北輕車熟路地狂奔到這裏，翻過矮矮的圍欄，讓小北去遠處等他。借著微弱的燈光搜尋一番，拾起一個鏽跡斑斑的輪轂，向玻璃門擲去。

    “碘酒紗布棉簽還有這個，嗯差不多夠了。”童話從門邊的木櫃裏拿出來一個寫著房地產廣告的藍色環保袋，然後拚命的往袋子裏裝各種醫療用品，甚至連桌子上的聽診器都沒放過。“咦？運氣了！”童話使勁衝著上鎖的抽屜踏了幾腳，鎖頭輕易地被破壞，他拉開抽屜一看，裏麵有很多零錢，還有五張紅色的毛爺爺。童話先一把抓起所有的一百元人民幣，卻緊皺眉頭，猶豫了一番，將最上麵的一張裝進環保袋，放回去剩下的四張，又抓起一把毛票，塞進袋子，然後扒著門往外張望一番，確認沒有人，才揚長而去。

    “小北，走。去橋洞。”

    “童話哥”小北皺著眉頭，咬住嘴唇。

    “有什麽話先回去再說！”童話催促道。

    

    西直門橋東側的一個橋洞內。

    “來，小北，坐這兒。”童話指著一張舊沙發說。隨後點燃一張報紙，塞進一個滿是炭灰的土坑裏，又不知從哪裏拿出來一小罐zippo油，澆在坑裏，炭灰，煤渣，未完全燒掉的木頭隨即點燃，光和熱瞬間充斥了橋洞。

    小北坐下後，童話翻著鼓鼓的布袋，找出一包棉簽和一瓶碘伏，然後單膝跪在小北麵前，借著火光，看著小北的臉，溫柔地笑了笑，然後開始將碘伏塗抹在小北的傷口上。此時的小北，一隻眼睛腫地像青蛙，鼻青臉腫，額頭和臉頰四處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傷口，黝黑蓬亂的長頭發，有幾縷被凝固的血液黏住，無精打采地貼在臉上。

    “童話哥你明明可以不傷害那個人的他已經倒下了，我們那時候，完全可以跑開的啊。你為什麽要那樣做？還有，你為什麽要偷東西？還還那麽熟練。”小北好像做錯了事一樣，小心翼翼地問眼前這個正在認真為他處理傷口的溫柔大哥哥。

    童話緩緩放下手中的東西，慢慢低下頭，皺了皺眉，隨後溫柔的微笑又浮上臉龐，在火光的照耀下，竟十分暖人。抬起手，快速地彈了一下小北的額頭。

    “啊哦！疼。幹嘛彈我呀！”小北委屈地問童話。

    “傻孩子。”童話盯著小北的眼睛笑了笑，說：“我偷東西，是我做錯了。不過，我們要活下去，沒有這些藥品，我們可能會感染，到時候可能會死啊！”

    “小北，你要記住，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活下去，生存，是唯一的任務，也是必須完成的任務。對心中隻有生存的人來說，一切原則都是累贅，都是多餘。原則，約束，這些東西，是對有生活的人製定的標準，而我們，隻擁有生存。”

    小北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隨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童話哥，我記住了。可是，你還是沒有說為什麽要傷害那個人”

    溫柔漸漸從童話臉上褪去，他漸漸低下頭，血跡還未從他的麵頰上完全拭去，此時陰沉著臉，在火光映照下的暖意和溫柔全無，被冰冷和殺意取而代之。

    童話似乎有些癲狂地低語，似乎是在回答小北的問題，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不會再讓身邊的人受傷，不會。童語，哥哥做到了。哥哥做到了！”

    “小北，你是我目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身邊的人，我最在乎的人！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決不允許！我在乎的人，永遠不會再一次受到傷害！永遠不會！”童話猛地站起身，歇斯底裏地衝著小北的臉大喊，小北嚇得抱著腿蜷縮在沙發上。

    童話咆哮般地說完那句話之後，深吸了幾口氣，漸漸平靜下來，說：“對不起小北真的對不起。”隨後又嚴肅起來，“總之，如果有人膽敢傷害你，我會讓他付出血的代價。不早了，睡吧。明早我們去王府井討點錢。”

    童話站起身，向橋洞角落的一塊大木板走去，上麵鋪著破被子和一個刺繡已經看不清楚的舊繡花枕頭。童話躺進被子，轉過身，不一會就傳來鼾聲。

    小北依然愣愣地蜷縮在沙發上，看著童話，自言自語道：“童話哥你到底經曆了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溫柔的童話哥會在那種情況下消失？”小北想著，滿腦子疑問卻不知如何說出口。

    “小北，你要記住，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活下去，生存，是唯一的任務，也是必須完成的任務。對心中隻有生存的人來說，一切原則都是累贅，都是多餘。原則，約束，這些東西，是對有生活的人製定的標準，而我們，隻擁有生存。”小北又想起童話的話。

    “生存生存這是為了生存嗎？！”一種恍然大悟的釋然，異樣和迫切的光芒再次出現在小北眼中，這次卻遲遲沒有消散。

    “童話哥，你拋棄了溫柔，是為了讓我們活下來，我明白了。”小北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睡得正鼾的童話，說：“原來，溫柔在某些時候是可以拋棄的吧，是生存的阻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