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現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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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司機載她到說的地址,和經紀人姐姐交待會早點回家後,厲安心沿著那條熟悉的瀝青路來到墓園。

    外婆的位置在墓園的最中央。

    “外婆,我來看望你了。”天藍色的滿天星花束擺置在墓前。

    突然她手指摸了一把墓碑上方。

    “……奇怪,這裏好幹淨啊。”就好像有人來過清理了一遍似的。

    和往常那般在外婆墳前聊了日常事宜,同時不忘抱怨一把不盡責的母親,“您知道嗎,除了一通diàn huà外她就再沒有和我聯係過,”少女有點鬱悶,“我素來知道她性子任性涼薄,卻沒想到時至今日她還是那麽不負責任。”顧麗娜做的竟還不如她那位便宜哥哥的安排來得體貼。

    有心想找她,不是shǒu jī關機就是回複忙的數秒通話。

    “外婆,我委屈。”不知不覺間少女眼眶乏紅。

    “舅母他們把我趕走,姨媽表姐嘲笑我,母親懶得管我……”

    少女嘮嘮叨叨說了一堆,墓碑zhào piàn上的老人還是慈祥的笑容。

    後來見天色不早,她終於站起身錘了錘有些麻痹的小腿,不知是否錯覺:她總覺得墓地這邊有點涼涼的感覺……

    也許跟天色有關吧,她抬頭眺望天際聚集到一塊的烏雲。

    黑雲壓城城欲摧。

    離開墓園,她點開打車ruǎn jiàn叫了個車。預約後便站在原地附近等候。

    黃昏時刻卻不見斜暉,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下雨前的征兆。墓園前的這條街道很靜,看不到一個行人的蹤跡。

    厲安心覺得有點冷,摸了下雙臂。

    風勢漸大,道路兩旁的枝椏被吹得颯颯作響,數不清的枯葉從枝頭掉落,灑滿一地。

    寂靜的街道,一張破碎的報紙被吹至厲安心跟前,低頭一看——日期是一個月前,頭條也很顯眼——。

    她眼神黯了下。

    預約的車子還沒到。

    街道很靜,甚至靜過頭了。周圍繚繞著的絲絲寒意,還有刮起的大風。

    厲安心不安瞥了眼指向墓園方向的牌子,不會這麽邪門吧?

    這時數米外一個店鋪門口佇立著的人對她招手。

    少女眼睛微微睜大。

    不會……吧。

    看清後原來是個穿得奇怪的女人對她笑。

    “小mèi mèi,要不要進來看看?”

    看啥?

    厲安心立即抬首望去店鋪上方牌匾——“有間護膚品店”。

    “……”真是清奇直白的店名。

    方才心底彌漫著的害怕情緒瞬間飛光光。

    女rén pí膚不算白,五官長得也不算標致,可就是給人一種平和之感。

    服裝既像xīn jiāng民族服飾又像藏族姑娘未出嫁前的衣帛,額前佩戴一條銀飾鏈子。

    她笑道:“我看外麵風挺大,要不你進來避避,順便看看我店裏的東西。”

    繼而又歎:“唉,最近生意不怎麽好呢。”

    少女心裏默認:的確,這女人的店麵開在靠近墓園附近,生意好得起來才怪。更何況還是賣的護膚品。

    反正也是幹等,她索性進了店裏。

    店鋪外麵很簡陋,裏麵卻是別有洞天。

    暖huáng sè的燈光照射下,屋裏的一桌一凳皆有古典的韻味。

    奇的是,店裏的布置不像外麵那些護膚品連鎖店,倒像是民國時期那些藥店,井子格上擺置著內裏裝滿各異顏色液體的玻璃瓶,瓶身插著一根蘆葦條,隔著幾步的距離就能聞到那些瓶子裏傳來的淡淡香氣。

    厲安心目光一亮,這些味道與大牌開架香或國外的商業香不同,反而有點像小時候外婆梳妝台上胭脂粉或琉璃膏的暗香。

    香而不濃。

    魅而不俗。

    一下子把她帶回去那種華國舊時代的氛圍。

    見她眼睛晶晶亮,女人便知她喜歡,遂笑道:“不如您試試?”奇怪的是店主的手很白,柔胰取下格子上一瓶玻璃樽,輕抬兩下便將蘆薈條頂端點在她手背,“你聞聞?”

    出門在外不隨意嗅別人東西這條她一直謹記在心,然而不知為何她心裏那種欲/望勾動,眼睛久久盯在女人白皙的手背,俯身輕嗅一下。

    香氣幽怨馥鬱。

    女人的笑容咧得開了些。

    “這是?”

    “提神或安眠作用的香薰,你再試試旁的。”遂將另五種玻璃瓶的味道逐一展示,無一不是稀罕的香氣。厲安心都喜歡,奈何等店主亮出價格時噎了一把。

    兩千多一瓶香薰?

    就這種小店麵?!

    別不是三無產品吧?

    “那個,”她撓了撓頭發,“有生產日期嗎?”

    聞言店主把臉一板,隨即又似想到什麽,叉腰嬌笑道:“客人你真逗,本店的東西都是我自製的精致玩意兒,童叟無欺。要是你哪天出了問題,歡迎隨時來找我索賠。”說罷亮出不知從何藏著的營業執照和法人經營證明。

    “喏,你瞧瞧,我是個真正的商人。”樣子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所以,這也是為什麽店主選擇開在墓園附近的原因?怕被工商執法扣查?

    不過某寶和微商也有許多三無產品就是了。

    這香薰的味道實在好聞,隻要不用在臉上,那就沒什麽幹係。

    “那好吧,麻煩幫我包起來。”

    “本店最近搞優惠,隻要客人買滿兩瓶香薰,再加五十塊錢就能購得本店新研發的眼膜產品一盒!”

    瞧瞧,這活脫脫的某臣氏店員的推銷口吻。

    方才還道自己多心的厲安心笑著搖頭,“不用了,我就要這兩瓶就好。”

    “哎呦客人,我這眼膜已經算是免費送給你的了,意思意思象征收點錢而已,你就一起買回家嘛,我這店裏的產品得成套用著才好……”

    耐不住店家的纏磨,想著幾千塊都花了就順著買了吧的厲安心翻出便宜哥哥給的卡,“能刷卡嗎?”

    “能,當然能。”店主笑得一臉燦爛。

    刷刷兩下,叮咚一聲。交易就達成了。

    女人殷勤給她包裝東西,“客人,我這邊還包售後,要是您用著有什麽不良反應可隨時回來找我。”

    “好。”要有什麽副作用,第一時間打diàn huà消協投訴找人來封店。

    女人笑眯眯送她出門,“客人慢走。”剛好厲安心預約的專車也到了。

    “客人,記得要全套使用喔。”臨走前,她擒著一抹神秘笑意。

    上車後少女瞥了眼店門口搞促銷的小架子,小黑板上寫著

    “……”

    ——(#‵′)靠,敢情被坑了。

    怎奈車子已啟動,幾秒後店鋪連同的一切就被拋至遠遠,早也看不見。

    黑店,絕逼黑店不解釋。

    前腳回到厲公館,後腳那黑雲壓城的天幕就下起了大暴雨。

    “xiǎo jiě回得真及時。”

    李嬸早就在大門口鐵閘處撐傘等著她,“xiǎo jiě,別淋著。回房洗個澡吧。”

    “嗯,好。”

    陰雨連綿的天氣,做什麽都提不上勁,她回房隨手就將剛買來的東西擱在了桌麵,拿著幹淨衣物進了沐浴間。

    ……

    厲家的飯點一向比較晚,等厲安心下樓發現飯廳裏除了管家和傭人外沒有其他人。

    “三少說過今晚不回家吃飯,二少有事暫時趕不回來,特地叮囑讓xiǎo jiě先吃不用等他。”老管家解釋。“廚房已經準備好美味的菜肴,是否先上?”

    “麻煩了。”

    “份內之事。”

    說真的,那兩人不在,她的胃口好了不止一丁點。

    ——食不言寢不語的兩座移動冰庫啊,誰伴誰知道。

    於是這一頓吃得好飽,厲安心幾乎摸著肚子回房。

    鮮蝦蟹籽鵝肝醬、意大利芝士烤蝦、法式果木烤小牛扒……

    想想就覺回味無窮。

    吃飽就開始鑽研劇本,把本子攤在桌麵,少女半伏在台燈下奮筆疾寫,劇情台本空餘外的地方全被密密麻麻注滿了解說。

    字跡娟秀。

    見寫得差不多,她停下筆,側望窗外的天色,一道雷鳴剛好轟響——

    厲安心捂住耳朵。

    被雨流衝刷的玻璃窗隱約窺見大門口方向出現兩盞明亮的車燈。厲凡琛回來了?

    她下樓打算到廚房泡杯熱牛奶,就見兩名傭人匆匆從厲凡奕的房間出來。

    李嬸正在廚房指揮著什麽,見到厲安心有點驚訝,“xiǎo jiě,我還以為你睡了呢。”現時晚上十一點多。

    厲安心笑笑,“我渴了,想下來泡杯牛奶。你們也沒睡?”

    “三少回來了,就是喝醉了……正打算給他弄點醒酒茶,”李嬸笑道,“正好,xiǎo jiě順手給三少送去吧。”對於兄妹幾人的相處,於厲公館fú wù幾十年的傭人們皆抱有助攻的想法。

    其實厲凡奕的房間在她樓上,壓根不算順路。但厲安心領了李嬸他們這份善意。

    ‘叩叩叩——’

    厲凡奕捂著額頭癱倒在長沙發,“進來。”

    腳步的聲響,還有杯子擱到桌麵的聲音。

    不對。

    他睜眼,就見平日裏甚少碰麵的少女穿著粉色睡衣站在自己麵前。

    不滿蹙眉,“你怎麽在這?”

    大晚上一個女孩私自闖入男人房間,成何體統?

    拍慣古裝戲的某yǐng dì張口就想來這句,幸好反應之前及時止住訓斥話語。

    少女微抬下巴,“給你送醒酒茶呢。”

    即使是天王巨星,已經身處高位的厲凡奕依舊免不去各種應酬。聽李嬸他們說,平日裏他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白天永遠不是拍戲中就是即將趕往通告的途中。

    而晚上則有各種各樣名目的應酬。

    厲凡奕麵色無礙,倒是眼底多了幾分迷離。

    他還沒那麽蠢,真的每次都得喝到醉為止。飯桌上,他屬於被陪的那方,而往往地位最低的喝的酒越多。

    骨節分明的手抬起桌上的杯子,一飲而盡。

    薄情的唇瓣泛著水色。

    少女眨眨眼,暗道yǐng dì大人真絕色。

    突然那人抬首,銳利目光瞥來:“聽說你最近在拍戲?”

    “呃,是的。”

    “遇到瓶頸了?”

    “……是。”

    “把劇本拿來我看看。”

    嘀咕著yǐng dì怎麽有空巡查起她的功課,猜想一定是李嬸告密的少女小跑回房拿東西。數分鍾後乖巧蹲在沙發旁,靜靜看著微醉的男人提筆在她標注的地方進行修改和批注。

    ——嗯,活像個嚴厲的訓導主任。

    “你有什麽不明白的?”

    密密麻麻的字跡——看得出來,少女對演戲不是隨意玩玩,而是真的在努力學習著。

    “就是……怎樣能夠詮釋出這個人物的心理……”

    話畢就見厲凡奕突然斜挑著眉眼,人還是那個人,神態卻截然不同——眼神溫柔眷顧望她:“你怎麽這麽笨。”語氣感慨且指尖輕點她額頭,舉止神態親昵無比……仿若她真的就是他那從小嗬護長大的mèi mèi。

    愛惜、寵溺。

    厲安心從他眼神和肢體語言秒懂了兩種情感,幾秒鍾之內。

    ——目瞪口呆。

    下一秒他斂去所有的表情,“領會到了嗎?”

    “……”

    失落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心痛。

    一個晚上光是變臉技能某yǐng dì就給她真人示範了數次,每示範一個階段對方就讓她跟著對戲來演。

    時不時毒舌諷刺她麵部神經癱瘓。

    厲安心:……

    ——看在某人義務教導的份上,忍他。

    窗外下著傾盆大雨,屋裏暖黃燈光溢滿一室。

    無聊枕著下巴繼而發呆凝視著專心批注劇本的他——厲安心突然間領會到了屬於眼前這個男人那點別扭的小關心。

    無論是他還是厲凡琛,其實都在嚐試著接受她這個無血緣的繼mèi mèi。

    即使所表達的方式不同。

    被人重視的感覺真好。

    鼻尖有點酸酸的。

    抬手扯了扯他衣角,換來他質詢的目光。

    “三哥,謝謝你。”稱謂什麽的,其實偶爾改變一下也不難,不是麽。

    少女眼眸清澈,柔美的臉龐帶著笑意。

    猝不及防——剛低頭就被萌殺到的yǐng dì大人身子一僵。

    “你……”

    大腦偕同表情有五秒鍾的放空。

    頃刻回神忍不住捂麵。

    悶悶的話語自掌心傳出——“學會了就快給我滾出房間,別浪費我時間。”

    “欸?”

    “走吧。”

    把糊裏糊塗的少女推出房門,厲凡奕背對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挪開遮臉的手掌——俊臉微紅。

    除了自家兩位兄弟之外,無人知曉……厲家老三是個萌妹控的宅男。

    ……

    被趕出來的厲安心也不惱,反正今晚她學到了許多東西。

    還有那……人生裏僅少收獲到的關心和善意。

    原來,這就是擁有哥哥的體會?

    少女低頭微紅了眼眶,“xiǎo jiě?”路過的傭人見到擔憂詢問。厲安心擺擺手示意無事隨即快步哼著歌跑回房間。

    洗臉刷牙之後忽然想起了下午剛買的香薰。連忙拆開包裝,甫一打開玻璃瓶內的香氣就傳開來,陣陣馥鬱。

    少女猛嗅一口,然後緩緩呼氣。

    好香啊!

    擰掉蓋子把蘆薈條□□去,玻璃瓶擱放在大床旁的桌麵。

    ——這樣子自己就能伴隨著這股喜歡的味道安然入睡了。

    對了,還有那坑爹的眼膜。

    翻開禮品袋,一盒包裝精致的軟盒映入眼前。厲安心留了個心眼翻查包裝盒上標注的製作時間——保質期六個月……認真一算,居然還差一個月就過期?!

    奸商!

    妥妥的奸商不解釋。

    糾結看著手中眼膜,要不要用?

    拆掉外在包裝,裏麵眼膜竟是一張類似芭蕾舞劇中黑天鵝舞者出場時所佩戴著的黑色miàn jù。

    精致而華美。

    天鵝的羽翼圍繞著整個眼眶——

    怔怔地看著,頃刻她將眼膜覆上,蕾絲綢滑滋潤的冰涼滲透進她的肌膚。

    真舒服呢。

    喟歎躺下床榻,少女翻開方才厲凡奕寫滿注解的劇本細細閱覽。

    馥鬱的香氣溢滿一室。

    不知不覺間少女惺忪的眼皮子逐漸閉上,掌心緊握著的劇本跌落在地。

    香氣越來越濃,濃得有些詭異。床畔桌麵的玻璃瓶口不斷彌漫出紫羅蘭顏色的煙氣,繚繞纏縛在熟睡的少女身上,一層又一層……

    額前覆蓋的眼膜滲出晶綠色的液體,有意識似的緊緊束縛住皮下肌膚。

    角落裏舊式大古鍾敲響起午夜的低鳴。

    ‘噔——噔——噔——噔——’

    零時十二下。

    房內隻餘下細微的呼吸聲。

    倏忽,床腳旁的劇本一角憑空冒出一簇火苗,然後焰火變大逐漸吞噬掉了整個本子……

    僅餘灰燼。

    一切,無人知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