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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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煩清一下緩存,謝謝啦!

    翟羽的目光將眾人掃過,落在絲蕊的身上:“絲蕊小娘子,能否隨翟某書房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成叔道:“家主, 這些人蔡班主已經說了,五日後身籍辦到了我們府中,打得罵得,一定能審出來。”

    翟羽抬手製止他, 他當然知道能審出來, 不過,能把事情好好問清楚,何必要動用血腥手段呢?

    他對成叔道:“林娘子和水頭兒你好好看管起來, 小娘子,跟我來。”

    絲蕊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站起來,跟在翟家主的身後向側屋外麵走出去,兩隻手微微握住拳頭。

    此時,雪奴又是一聲長長的望月狼嚎。

    翟羽皺眉,停住腳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護衛。翟羽吩咐他, 派點人手去看著點狼, 不要嚇到了客人和軼兒。

    “鬱遠堂”內外依然飲宴不止的翟家族親聽到狼嚎都停住了, 知道翟府先前養著一隻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幾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從北山裏出來,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帶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曉人性,還被敦煌城上下傳為美談。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別是那狼出來了吧?有翟府下人適時走入,跟諸位說笑了幾句,說明翟家主會派人看好銀狼的,請各位親眾繼續。眾人釋然,翟家主說了妥當,必然就是妥當的。於是吃喝行令,跟豔姬們說笑捏手。

    園子裏,翟容和秦嫣帶著那雪奴在亂竄亂跳。

    秦嫣自從扮演了這個“花蕊小樂師”,時常需要一坐半天,動輒便要低頭屈身裝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時此刻無需再在翟容麵前掩飾什麽,將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帶上,跟著翟容攆著雪奴滿院子瘋轉。

    兩人都是身輕如燕,隨便拉著個枝條便能輕鬆躍出十來尺。隻不過,秦嫣靠的是身子輕、協調好,翟容則是有意將自己的輕功壓製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畢竟已是一頭九歲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過一炷香的時辰便躺下來喘息。

    翟容見雪奴跑不動了,喊住秦嫣,兩人退回到雪奴身邊。兩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經容許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將它當做個“隱囊”用。

    月光透過他們頭上的樹葉,將細細的銀光灑在他們身上。兩人都跑得發絲有些散亂,衣衫不那麽整潔,因為心境愉悅,雙雙顯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氣來。

    此時此刻,她不是那個紮合穀心事重重、生死掙紮的“刀奴”;他也不是那個心機深沉、察微變色的大唐天子侍衛,隻是與夥伴玩得很開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鬱遠堂”的樂伎演奏,秦嫣耳邊又傳入了方才進入杏香園時聽到的琵琶聲。夜深處,這聲音越發淒楚動人。秦嫣對翟容道:“這人彈得真好聽,比我好很多。”兩人化開了隔閡,說話也顯得熟諗。

    翟容說:“這是琴娘,彈很多年了。你沒法跟她比。”

    “那她怎麽不出去給客人演奏呢?”

    “琴娘隻彈給我哥聽。”

    秦嫣點頭,她身處樂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係男子身上的癡情。更何況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當得起的。

    翟容覺得翟家院子還是憋氣,對秦嫣道:“改日,我帶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搖頭:“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簽‘過所’。城裏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貨物都很新奇。”她對唐國進出關的繁瑣可謂深有體會了。

    “不用‘過所’,”翟容是皇家近衛,自然不需要那個東西,眼珠一轉,不打算告訴她可以直接帶她出城,“你不會輕功,我教你輕功如何?”他看她肢體調和性十分優異,若稍微給她一些心法在身法步行中,學點輕功應該不困難。到時候帶著她翻城牆,豈不比拿著魚符走城門更有趣一些?

    秦嫣心中一動,她沒有機會學習高深武功的心法,她唯一勉強算得上心法的是紮合穀老巫傳授給她的一種運轉氣脈的方式。可是這種所謂心法根本對她的武功毫無任何進益。

    她真想掌握高深的武功,如此便能救她的長清哥哥。

    七年前,秦嫣到紮合穀的兩年了,方八歲。便被莫血驅策去了赫施巴部落,混入部落做個小賤奴,同行的還有“草字圈”的幾個同伴。

    大漠的冬季特別冷,秦嫣他們身上隻有單衣。赫施巴部落裏呆了不過兩天,便有三名“夥伴”凍餓而死。餘下的五個人都是冷冷地看著他們掙紮著,慢慢歎出最後一口殘氣,沒有人會出自憐憫之心,遞給他們一點水食,因為,也沒有人會來憐憫他們自己。

    秦嫣在長大一些以後,跟著長清讀過書才能明白,紮合穀能夠如此將他們視作草芥,就是因為隋唐之爭,李唐軍閥之亂,在邊境造成了大量流民難民,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紮合穀手裏有無數這樣幼小而卑賤的生命,可供他們蹂/躪。

    無情的大漠上,永遠都在展示著弱肉強食的生存麵貌。

    混進去不出幾日,赫施巴部落便被洶湧而來的黑狐部落洗劫一空。角箭紛揚、彎刀閃裂,男人們被殺死,女人們被侮辱,血流成河。孩子和馬匹一起,被黑狐族帶到了他們黑狐王赫連越的牙帳所在。

    秦嫣他們如牲畜一般被鎖著粗繩,拴在一個破舊的帳篷中。

    秦嫣他們知道,這黑狐王赫連越本是焉耆國的一位親王,不服本國束縛,在擇藍山自立門戶。此人狡兔三窟,獨占商路,很難對付。秦嫣的主人莫血,奉命要除去此人。而此人有個嗜好,每次將商隊、較弱部落洗劫之後,會留下一些孩子進行體格篩選,一來嗜血取樂,二來養大一些,更容易聽話。

    紮合穀便讓“草字圈”這些半大孩子進入赫施巴,又設計讓黑狐王來劫掠走這些孩子。

    北風呼嘯著卷過百葉摧折的黑夜,萬物都裹卷在一片紛紛揚揚的冰冷雪花中。破爛不堪的牛皮帳中,雪花不住從大小不一的破洞裏跌落下來。

    破爛的牛皮大帳中,風聲如鬼哭。

    混亂的人堆裏,秦嫣看到,在牛皮帳的一角,獨自盤伽趺坐著一名胡人少年。身邊的雪花緩緩降落,勾勒出他平淡而舒朗的眉目。在血腥賁張的牛皮大帳中,他顯得潔淨如蓮。哪怕他的四周是血海濤濤的阿鼻地獄,他立身之處,永如十方諸佛的莊嚴淨土,無有眾苦。

    他的安靜盤坐,不知不覺感染了好幾個惴惴不安的孩子,大家在寒冷中瑟縮成一團,甚至小一些的孩子還睡了一覺。

    秦嫣也睡了一覺。

    第二日依然是風雪彌漫的天氣。

    狂風夾雜著雪粒子,將他們凍裂的手腳冷到幾乎失去知覺。

    他們跌跌撞撞被驅趕到了黑狐部落牛皮帳圍著的場地上。穿著厚實皮甲的黑狐士兵,丟下一堆廢銅爛鐵一般的兵器,獰笑著用足尖隨意選擇,踢到他們每個rén miàn前。等待著一場血與肉的搏殺,去滿足他們那嗜血成性的獸心。

    秦嫣跟著眾人一樣,也拿起了一塊所謂“兵器”,隻是半截鏽損的彎刀。

    她看到那名胡人少年也在隊列之中。

    當他站在那裏時,秦嫣驚訝地發現,他是個身軀不過四尺略餘的侏儒。清秀成熟的麵孔與他的身體,十分不成比例。

    那胡人少年沒有撿那唯一可以賴以防身的“wǔ qì”。

    他安靜地站著,白日裏可以看到,他也是渾身傷痕,甚至比其他孩子紫痕更多。可是那汙染不堪的灰色棉袍,縱然破損處處,依然平整得異乎尋常。他垂目向地,心境平和。立在一群鼓鼓欲戰的孩子們中間,隻消赫連越一聲令下,手無寸鐵的他必然是第一個魂歸地府之人。

    赫連越示意一名黑狐士兵將一把刀塞到他手中。那少年等對方手一鬆,便任其當啷一聲落在地上。赫連越已經玩了他好幾天了,每次事後,這少年侏儒總是很快就將自己重新料理整潔,無怨亦無哀。而每次驅策他去shā rén,他從不遵命。

    這份孤絕的倔強觸怒了赫連越,他暴怒了。一拳將侏儒少年臉上打得鼻血流淌,又在他身上狠狠揍了幾拳,將他拖到場外。親手扳起他的下顎,逼著他睜開眼睛,看其他孩子們的血肉廝殺。他要讓這個少年看到,不是每個人都能恪守自己的尊嚴,他要讓他看到,今日這裏又有一群芻狗在被他盡情驅策!

    風雪哀嚎著灌滿天地,片片白雪都帶起了血色。

    這些孩子大多都是草原人,生出來就能上馬,自會走路便會使刀。若是世道安康,他們也許長大會成為部落的守護者,也許會成為一群牛羊的主人,他們可以安居樂業,娶妻生子……

    在戰火不斷的西域,他們稚嫩的臉上,隻剩下張牙舞爪的絕望,用僅存的一點點生命熱力,撲向那永恒的黑暗。

    無論如何廝殺,秦嫣他們幾個受過訓練的,自然還是可以存活下來的。

    在七大八小的勉強還存活的孩子裏,最矮小的秦嫣吸引了赫連越的注意力。

    管娘子出去以後自然跟楊召竊竊私語過了,秦嫣飯菜的檔次瞬間就掉碼兒。

    橫豎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她傻乎乎還是吃得很開心。

    待管娘子送掉飯菜,走到楊召身邊之時,楊召挽著管十一娘的肩頭:“來來來,管娘子,這事兒咱們得好好合計合計。”

    “那花蕊娘子真是用不得麽?”管娘子道,“橫豎二郎主多納幾個妾室,總有一個能用的。”

    “唉,管娘子,你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楊召一臉苦大仇深,擔憂道:“這第一個女子基本決定了男子對女人的口味。比如我吧,”他帶著管十一娘坐到一個紫藤花架下麵,“我當初第一個女子是長安平康坊的宋靈靈。”

    “送靈?好生難聽的名字。”

    楊召示意管娘子莫要打斷:“豐胸細腰,那叫一個漂亮,所以我看女人的品味一向不俗。比如你管十一娘子,年輕時候必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我才跟你特別說得上話。”

    管娘子被他說到了心坎裏:“那是,當時我雖然是個做粗活的婢侍,老家主手下好幾個護衛都爭著要我。可惜我跟的那個死鬼,年輕時候真是又俏皮又得趣,就是……壽短些……唉,命苦啊……”她竟哭了起來。

    楊召拍拍她道:“表弟第一個若跟了這個柴火棍,你說會怎麽著?”

    “從此就隻曉得喜歡個柴火棍?!”管娘子也憂心忡忡,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劃。

    楊召說:“無妨,我來設法給他扭轉過來。”

    “如何扭轉?”管娘子問他。楊召道:“附耳過來。”他一邊說,管娘子一邊點頭:“這主意不錯,二郎主是該如此好生引導引導。”

    楊召站起來:“這事兒從長計議,還要羽大哥那一關得過。管娘子多長個心眼,休讓這小娘子跟我表弟走得太近。這三日你千萬莫要上趕著拉扯他們。話已至此,今日我還有約,告辭!”

    “楊郎君走好,我家二郎主可全托付給你了。”管十一娘稍微放了心,回去收拾秦嫣屋子裏的食盒。

    楊召撇著個八字腳,得意洋洋地走出杏香園,拐了兩個彎正待出門。忽覺對麵殺氣騰騰,翟容正走過來:“表哥!昨晚約你去練陣,你去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