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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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煩清一下緩存, 謝謝啦!  第十六章

    秦嫣做作地低著頭, 扭捏了半日道:“我阿耶……叫我……”

    翟容被勾起了好奇心,轉到她的臉側:“叫什麽?”

    秦嫣用低到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哼哼著:“小若若……”

    她迅速抬起眼皮,瞟了翟容一眼,翟容果然板著一張臉, 沒法接受這個嬌嗲得頭皮發麻的稱呼。他微不可見地迅速搖搖頭,一想到這個名字從自己嘴裏吐出來時, 他的雞皮疙瘩就全起來的。

    秦嫣火上澆油道:“若是二郎主不嫌棄, 以後喚奴婢小若若就是了。奴婢覺得好生親切。”

    翟容完全叫不出口, 站起來走到門口。

    秦嫣偷偷樂嗬: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沒跟姑娘們打過什麽交道的, 稍微娘裏娘氣一些的東西,他就一臉不適應。

    “喂,出來。”翟容隻能稱呼她為“喂”了, “你不是要去書房?”

    秦嫣將案桌上的曲譜竹簡收拾好, 走到他身後, 跟著他走出了杏香園。翟家的藏書書房並不是翟家主的書房。翟家主書房平時用來簽署往來文書, 召見胡商行頭,是日常辦事之處。

    翟容帶她去的, 則是他們家的藏書樓。

    藏書樓還有些距離,秦嫣問他:“請問二郎主, 絲蕊娘子如今怎樣?”跟翟家主說話的時候, 她得客氣謹慎, 仿佛麵對長輩。跟翟容說話就不一樣了,興許是年齡相近的關係吧?她覺得跟他說話,就毫無顧忌了,一點兒也不擔心問起刺客問題有辱他什麽清雅。

    翟容道:“已經報了敦煌刺史,目前在審問她的幕後主使。”

    “查得出來麽?”秦嫣想問問他們有些什麽手段。

    “入了官府大牢,我怎會知曉?”翟容隨口應付著她。

    心中暗想,那絲蕊哪裏是什麽刺客?不過是他利用絲蕊墜台之事,編出來誑出麵前這個幽若雲的真正身份而已。

    本來他以為兄長會將絲蕊逐出敦煌,結果兄長念其迫不得已,情有可原,成全那絲蕊小娘子在敦煌有份自食其力的日子。待這位幽若雲姑娘離開翟府,一回“蔡玉班”,肯定很快便會知道,他昨晚關於絲蕊是刺客一說,完全是胡說八道。

    她知道真相又如何?

    三日後這小姑娘得知事情真相,若來興師問罪,他最多被這個“小若若”粉拳捶幾下,嫩腳踢幾下就是了。她多少身手他如今清楚得很呢,跟隻貓兒似的,捶不痛他的。思及此處,他微笑仰頭,步履自在。

    小若若……一想起就反胃的名字……他又低頭看一下走在身邊的小姑娘,果然又小又“弱”啊,名字還是挺貼切的。

    藏書樓是翟府第二高的建築,翟容說,隻能帶你去第一層。那麽多書,第一層就夠你看了。秦嫣點頭,說道:“多謝二郎主。奴婢也不是要飽讀詩書,隻是從沒見過書卷,想見識一下。”她又說給他聽,白日裏翟家主給她看的一卷書卷上是曲譜,她還不曾見過真正的唐國手抄書呢,需要好好開個眼界。

    翟容道:“原來娘子不是來我家做客,是來我家開眼界的?”

    秦嫣點頭,心道:何止是開眼界,她是來尋找記憶的。雖則翟府跟她肯定是不可能有什麽關係的,可是看到翟家主和軼兒在一起的時候,還有,跟著翟家主一起走過庭院的時候,她都隱約覺得,似乎深藏在記憶中的某些東西被激活了。

    她需要更多地感受這個庭院裏的一草一木,說不定,終會有什麽讓她回憶起自己年幼時的蛛絲馬跡來。如此,說不定她能回憶起父母的名字。

    藏書樓的奴子點了燭火,將二郎主迎進去。

    秦嫣隻覺得一踏進去就滿室書香,翟容帶她去了他們家常用的一個小書室。裏麵是常備的一些書卷。秦嫣看到一個個卷帙整齊地排列在寬大的黃柏木書架上。

    書軸上垂下一枚枚骨牙簽。她走近一看,標誌的是書名和卷名。一個個好奇地翻看著。

    翟容在書卷中找了找,抽了一卷,拔去卷帙,將紙卷遞給她:“這篇《千字文》,你看看都認得麽?”

    “自然認得,”秦嫣一邊攤開紙卷,一邊驕傲地告訴他,“這是孩童入門的書,奴婢個個都認得!”

    “嗯,厲害。”翟容被她的語氣逗樂,拿起旁邊的蠟燭瓷台給她照明。

    秦嫣低頭看去,眼前一片金玉撞響,她終於見到了用柔軟毛筆、上好鬆墨寫出的大片文字,她凝神借著火光看著字與字之間的筆鋒,隱約能感受到風旋電激的龍蛇戰鬥之象。她伸出食指在虛空摹畫了幾筆,試探著問翟容:“這可是歐體?”

    翟容訝然了一下,畢竟她身處匪幫,來唐國又是拿的賤籍,能有這點見識很不容易。道:“你的師傅很不錯,教了你很多。”秦嫣點頭:“師傅能寫好幾種字體,可惜我沒有毛筆,也沒有紙張可以練習字體,隻能認得而已。”她不無豔羨地歎口氣:“寫這篇《千字文》的人寫得真好。”

    翟容側頭偷笑。

    秦嫣順著看下去,看到落款寫著“弟二郎容書於武德五年”……秦嫣也默然了,半晌道:“這是你八歲寫的嗎?”

    翟容被她誇了滿心得意,故作輕鬆道:“五歲開蒙,八歲再寫不成這樣,哥會打死我的。”

    秦嫣八歲還是個文盲呢,他哥哥也不舍得打死他。這卷書一看就知道,翟家主對他當時的書法很滿意,特地精心裱藏的。

    她將紙卷卷起來,又摸了摸帙套。心想,翟容五歲便已開蒙,八歲能將字寫得這般好。她應當是六歲之後才離開家的,不知為何,她六歲時還是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的孩子呢?難道是因為女孩子,家中疏於教導嗎?

    可是秦嫣覺得自己學東西甚快,長清哥哥也常誇她聰敏記性好。若家中的確是如翟家這般富貴,平日裏稍微接觸一些屏風、畫扇、卷軸,便也該認字了啊。

    翟容看她戀戀不舍的模樣,說:“以後,有空也教你練字?改天送你些紙。”

    秦嫣自然知道這是猴年馬月的事了,點點頭:“多謝二郎主。”

    翟容見她對文字有些見識,倒也有了勁頭。

    等到跟著他出來,一腳踏進了香積寺的庭院中。

    秦嫣便發現,他才不是什麽“帶她出去轉轉。”他分明是拿她當做“出來轉轉”的由頭。一路花開柳拂,他遇到兩位姑媽、一位從叔伯,四個表兄弟,問起他:“宜郎,怎生不在台前看戲?”

    “遇上故人,過來說些話。”他說。

    秦嫣看他一眼,他們算哪門子故人?

    他家族的長輩和親族們,用或探究或狐疑的目光從秦嫣矮小的身量,轉到她樸素的樂師服裝。便不再多說什麽。至多有幾個長輩倚老賣老一下:“二郎別走遠了,早些回座位,省得家主找你。”於是,秦嫣確認了他正是翟家的二郎君翟容,今日的正主兒。

    走到荷花池畔,又遇上幾個打扮得花嬌粉儂的翟家堂房妹子和其他族親姑娘。她們去更衣,從寺廟的內室說說笑笑走過來。看到二哥,女孩子們乳燕投林一般撲過來,要纏著他說說話。

    翟容已經數年不曾回家,這次一回來,簡直是捅了馬蜂窩。族中或者長輩好友家的女孩子們,見到他就神色都不對了。他礙於家族顏麵,不好拿出大澤邊殺氣騰騰的一套;唐國少女又大多性情奔放,沒什麽不敢說不敢做的。這兩天他被鬧得煩不勝煩。今日大宴更是令他頭疼不已,幸而早前遇到這個小樂師,臉上寫著要跟他保持距離的意思,想來是一個不會狂蜂浪蝶的姑娘。

    於是,他將秦嫣拋出來,按著秦嫣的肩膀:“幾位妹子,我還要跟這位小娘子有要緊話說。你們先去台子那邊,好像又上新點心了。”

    他嘴上說得客氣,臉上則寫著:哥在狎妓,少來囉嗦。

    然後,押著秦嫣這個“妓”,拐上另一條梨花如雪的麻石小道。

    姑娘們竊竊私語了一番,很是將秦嫣鄙薄了一番。

    走了沒幾步,他就放開秦嫣,舒展著手臂走在前麵。他雙臂搖擺,很是自在。顯然,方才在座位上看些節目,很是將他拘束到了。秦嫣對他不滿,但是雙方身份差距擺在那裏,隻能不聲不響跟在他後麵。他走快了她跟著走快些,他停下來看風景,她也停下腳步看風景。

    小徑兩邊,樓閣屋簷下的玄鳥小銅鈴,在暖風中叮鈴作響。無數翕斜伸展的梨花枝條在他們頭頂綿密交織,白瓣無風自落,沐雪循香,碎銀滿地。

    翟容散夠了筋骨,回頭對她笑道:“你叫花蕊?這名字好生難聽。”

    秦嫣道:“沒錯,奴婢也忍好久了。”

    翟容說:“幸虧今日你過來,我去教坊司找了名冊,想來給你捧場。一大堆‘蕊’姑娘,分散到各處找也找不到。”他略花了點心思找她,但花的力氣並不多。畢竟是個小樂伎而已。

    “郎君上心了,奴婢謝過郎君。”

    翟容感覺到了她的客氣冷淡,微微一笑就不再跟她找茬搭話了,兩人在香積寺的花園中轉了一圈。

    此時,洛河洲“齊樂班”的《燕支舞》開始表演,秦嫣聽到那曲子對翟容道:“郎君,我得回去了,我們馬上要上場了。”

    “嗯,你還是彈琵琶?你自己過去,我站這裏聽罷。”

    “你聽不到我彈,”秦嫣發現,他似乎並不打算回戲台下,“我家許散由師傅親自掌弦,我隻是個群奏。”她補充,“不過你可以看到絲蕊跳舞。她是飛天獨舞。”

    “沒興趣。”翟容說,“討厭看到女子扭來扭去折騰。”

    秦嫣原先見他將自己當做擋箭牌略有些不快,此時想到,他是此次宴席的正經主家,應當盡量勸說他觀看“蔡玉班”的節目,她道:“我們是劍器舞,你喜歡不?”

    翟容覺得她先前待他不冷不熱,提起“蔡玉班”倒是十二分的熱情,簡直能感受到她諂媚搖動的小狗尾巴。他嘴角含起笑意:“你要我去看表演?”

    “那是,郎君你是今日宴請的正主兒,方才那些樂班的節目你都不曾去看,肯定許多人都注意到了。”秦嫣用心分析給他聽,“而偏偏,我們‘蔡玉班’的節目你去了。”她仰頭看他,“翟郎君,你看,如此行事對我們樂班不是大有裨益?”

    翟容低頭看著她。

    小姑娘是個琴師,裝束不能花哨。隻簡單梳了兩條長長的辮子,鬢旁插了一個米粒珠子攢成的小發釵。臉色黑黃,表情呆滯。但那雙眼睛倒很靈活,腦袋瓜中的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的模樣,有那麽一絲絲的小可愛。

    他一揮手,以食指彈開秦嫣額頭發髦中的一片梨花白瓣,對著她的小黃臉,說:“嗯,小心思那麽多。那‘蔡玉班’該謝謝小娘子的費心。”

    “我在裏麵過得很不錯,蔡班主、許師傅,陳娘子都待我很好。為我衣食父母,當知恩圖報。”

    翟容笑了起來:“我看你在哪兒都能過得挺不錯。你快回去吧,趕不上表演看你師傅打你手心。”說畢,長身而起,轉向舞台前邊的翟家坐席而去。

    秦嫣回到木棚邊,蔡班主正帶著眾多樂伎走出木棚。她隨著許散由師傅沿著舞台夾壁走進樂師座。此處在舞台側麵,右手“蔡玉班”的工匠已經將那“九重仙雲佛殿”高台搭好,慢慢推上了舞台。三危山的畫工手筆很好,細膩流動的祥雲紋飾,盤繞在數重或遠或近的佛寺建築上,菱形佛台上,有維摩詰辯經的人物畫。

    翟家族眾、客人、邀請的當地官員都安靜地坐在胡椅上,等待觀看表演。奴子們彎腰在各位尊客之間無聲走動,膝跪著不時添送茶水、蜜餞。

    秦嫣感到了翟容在給自己招手。

    轉頭看了一眼。翟容坐在偏西麵的一個座位上,懶懶散支著兩條腿,笑吟吟示意他如約來看表演了。他膚色瑩白,笑容若驕陽,在一幹衣著華貴的男子中,奪目耀輝。

    秦嫣心中不覺有些高興起來,本來覺得他行事有些跋扈,沒想到還挺給她麵子。她知道,別小看翟家二郎君這遙遙一揮手,落到有心人眼裏,不知道給蔡玉班長多少臉麵呢!

    她興高采烈地想,今日回去以後,說不定班主會給她加個菜!她想吃鹹水鵝!

    果然,許多人都注意到了,蔡玉班的表演尚未開始,已經有了期待的熱烈掌聲。

    端坐席位正中,一位三十許的玄衣男子,亦隨著翟容的動作,看向蔡玉班的樂師群來。他有一雙微微斜挑的丹鳳眼,因年紀稍長蘊藉已足,風華玉樹一般隱隱有天人之姿。他察覺到了翟容的指手畫腳,一雙精致如水墨勾畫的鳳目,落在秦嫣的身上。

    秦嫣猜測他就是翟家的家主,翟羽。翟容那個大他十多歲的大哥。

    許散由師傅是個專一琴技之人,並不懂得這些彎彎繞繞。他最討厭表演時有人東張西望,輕輕咳嗽一聲,對秦嫣惡狠狠掃一眼,她連忙斂容,斜抱好琵琶。

    蔡班主則在場下,笑得如同一尊彌勒佛。

    秦嫣帶著對鹹水鵝的美好期待,隨著許散由先生開始了彈奏。

    磬瓦連擊,琵琶叮咚,兩位劍器舞的大娘子,率先扶簾揚劍而出。

    一聲起,仰頭單手扶蓮燈;二聲起,雙劍並交起絮天;三聲起,亞身踏節轉鸞身;四聲起,軟靴移步鋒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