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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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南音是精心打扮過的。
她化了清新淡雅的妝容,想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麽的稚|嫩。
又選了衣櫃裏最貴的那條藕色連衣裙,搭配了一雙敞口的白色鏤空小皮鞋。
在自家的穿衣鏡前照了又照,還算滿意地出了門。
可如今站在這片廢墟當中,卻顯得格格不入。
皮鞋屬於中跟,對於穿習慣了運動鞋的她來說,這個鞋跟也是很難駕馭的。
她等了整整一個小時,腿又酸又疼。
都九點鍾了,身後的那棟三層小樓,依舊靜悄悄的,別說人了,連個麻雀都沒有停留一下。
九點零七,倪南音實在忍不住,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名片上的手機號碼。
對麵傳來振鈴聲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聽見從什麽地方傳來了手機歡唱的聲音。
她仔細聽了一下,感覺那聲音離的很遠。
這邊,振了幾聲鈴,被掛斷了。
倪南音收起了手機,沒再打過去。
百無聊賴間,用腳踢了踢腳下的碎石。
碎石底下是沙地,鞋子裏灌上了沙。
她蹲了下去,剛把鞋子處理幹淨,背後忽然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她下意識回頭,入眼的是一雙黑色的拖鞋,映襯的那雙大腳,格外的白。
少女的脊背繃得很直,薄薄的紗裙緊緊地包裹著她玲瓏的曲線,細長的脖頸高高地仰起,像一隻正在湖邊飲水的白天鵝。
那人邁著大白腳向她走了過來。
倪南音趕緊站了起來,一句“你好”還沒有脫口,便被他耳朵上那枚耀眼的耳釘刺痛了眼睛。
不會…那麽巧吧!
她愣怔在了原地,隻見他一聲不吭,從她麵前走了過去。
廢墟的外麵是一條老街,老街的街口有一對兒老夫妻在路邊擺攤,賣本地特別有名的早餐——侉餅包油條。
不是什麽山珍海味,就是炭爐烤出來的芝麻圓餅,對折卷起油條一根,卻是焦香可口。
林三籟很少吃早餐,一個星期能吃一頓早餐,那多半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今兒的天氣有點兒陰,他是被一通電話給吵醒的。
忽然就想起了好幾天前的那個早晨,他在昏睡中,聽見的吊嗓子的聲音,那依依啊啊的腔調,宛轉悠揚的聲線,起床氣那麽大的他,愣是把火氣壓了下去。
倪南音傻站了很久,她想走,卻又邁不開腿。
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就好比自己站在了火坑旁邊,眼睜睜地看著火坑裏躺著八千塊錢。
要錢還是要命啊?
倪南音站在原地,一直沒有動。
那人很快就回來了,手裏拎著一份侉餅包油條,路過她身邊的時候,淡淡地說:“等著。”
他的聲音依舊高的像飄在半空當中、冷的像臘月的寒風,倪南音不自主一凜。
那人進了小樓,不多時,原本安安靜靜的小樓裏,傳出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臥槽,還不到十點。”
賴哥說了,十分鍾之後穿戴整齊,誰他媽動作慢,誰今晚睡廁所。”
話音落下,緊跟著是嘩啦啦流水的聲音。
這年頭,流氓也開始軍事化管理了?
倪南音在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真的最多過去了十分鍾,一樓的房門又打開了,從裏麵竄出來好幾個人,還不等倪南音把他們看個清楚,又全都竄了回去。
又過了片刻,出來的是個“熟人”——大金鏈子,蠍子紋身。
倪南音一見他走了過來,猶豫了一下,是要拔腿就跑,還是在他再說那些渾話的時候,給他點顏色看看。
誰知,他居然一本正經地說:“應聘的是吧,進來等一會兒,經理一會兒就來了。”眼神還真摯的要命。就好像是兩種人格,那個混蛋型的人格,被一種強大的正義感給壓製了下去。
……好。”倪南音遲疑了一下說。
倪南音走到門口的時候,屋裏的窗簾將將被拉開。
窗外的光線瀉了一地,頂上的吊燈還在亮著,窗戶旁邊的櫃式空調,靜靜地冒著冷氣,黑色的歐式沙發上散放著兩床夏涼被,靠裏頭的房間放置著四張辦公桌,有兩台電腦,鍵盤上散放著一桌撲克牌,地上還有數不清的瓜子皮和煙頭。
再加上,一屋子,五隻雄性。
無疑,這裏是一個簡易的辦公室。
更加無疑,這裏住著五隻雄性。
倪南音沒去想,就兩床夏涼被,五個人怎麽分,也沒去想,沙發就那麽大,五個人怎麽擠。
她就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一個是因為警惕心,另一個是因為進去了也沒有落腳的地兒,感覺站哪兒都很擠。
大金鏈子”衝她笑了一下,說:“要不你先坐沙發上!”
沙發上坐著那個什麽哥,麵無表情地吃著侉餅油條。吃相倒是文雅,但是擱在茶幾上的那雙豪放不羈的大長腿,一點兒都沒有挪下來的意思。
倪南音搖了搖頭,擠出了一個笑:“我就站這裏好了。”
並沒有等多久,一個夾著公文包,頭上還纏著紗布的中年大叔急匆匆地趕來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倪南音到屋裏說話。
一進了屋裏,他放下公文包,坐在了辦公椅上,語速很快地和倪南音做自我介紹。
哦,我是誠信拆遷公司的經理,我叫範城。小姑娘,情況呢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我每天都很忙,不會經常在辦公室,沒有時間管辦公室裏的事情。你來了之後的工作,就是接接電話,打掃衛生,負責一下辦公室其他人員的三餐。我對你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就是手腳麻利,服從管理。”
活兒,真沒什麽難度。
可是,倪南音下意識拿眼睛瞄了瞄外麵用各式的豪放坐姿坐著的幾個人,略顯猶豫地說:“他們……”
他們都是好人。”範城一本正經地說。
可說出來也得有人相信。
倪南音笑了一下,笑的很不自然。
範城點了根煙,幽幽歎氣,然後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小姑娘,說了你可能不信,我們真的都是老老實實的好人。”
好人”兩個字,他咬了個重音,跟著又道:“你得知道現在早就過了暴力強拆的年代了,我們做拆遷的都是文明拆遷,可擱不住哪兒都有一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暴|民,一個四十平的破房子,獅子大張口,敢要兩套三居室。他們和開發商談不攏,就跟我這兒搗亂,你看看我這頭,就是被那些人砸出來的口子。這還是有外麵的人鎮場子,要是沒他們的話,我的小命還有沒有就不知道了。”
這幾年誰都知道拆遷的好處。
上個月,還有人說倪家附近也要拆遷了,巷子口的趙阿姨高興的臉上隻放光。
可是倪南音仍舊不能輕易相信。
範城把煙蒂扔在了地上,不耐煩地說:“小姑娘,我跟你說,我也不唬你,我這兒的工作呢,工作環境是不太好,但我給的工資高,想來我這兒的都排著隊呢!我是真沒有時間耗在這兒挨個麵試,你就給句痛快話,行還是不行。你這兒要不行,我就趕緊讓今早打電話的那個姑娘過來。”
招聘信息上明明說招兩個人的。
外麵聽著的林三籟,忽然皺了下眉。
不過,倪南音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這一瞬間,她滿腦子都是萬惡的金錢,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她聽見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她說:“好。”
得了,那就從今天開始,上班吧!”範城如釋重負,又點上了一根煙的同時,夾起了公文包,往外走。
倪南音趕緊問:“經理,我幾點上班,幾點下班?”
問他。”範城指了指已經用完了早餐的林三籟。
說著,就要出門去。
林三籟的動作很快,長腿一轉,瞬間就擋住了半個門。
被攔住的範城再也裝不了傻,麵色陰沉的不行,動作卻一點都不滯緩,他從公文包裏數了70張紅票票,擱在了茶幾上,“下個星期的生活費。”
可是林三籟並沒有動。
範城道:“70張,不多不少,咱們不是說好的每人每天200塊。”
林三籟點了點立在那裏的倪南音。
這竹杠敲的……範城低咒了一聲:“操!”
花錢總是一件讓人不那麽痛快的事情。
他是很不情願的,手卻隻能又伸進了公文包裏,摸了許久,才摸出了兩百塊,嘟囔道:“招聘信息上可沒說管飯……得了得了,女孩子吃的少,兩百塊夠飯錢了。”
又特地聲明:“這是飯錢,不是工資。”
林三籟這才麵無表情地收回了大長腿。
範城走了出去,又想起了什麽,站在門外喊:“華耀,給你媽打個電話,省得她又打電話和我嘮叨。”
屋裏沒誰應他。
倪南音還站在原地。
林三籟已經開始擺弄擱在茶幾上的錢。
分了五份,一份1200,還餘下一千加兩百,林三籟遞給了倪南音。
買飯。”他說。
不用他說話,剩下的四個人,默默地每人收起了一份。
倪南音上前了一步,接下了那一千兩百塊錢。
她問:“兩百是我的飯錢,一千是你們的飯錢對嗎?早中晚都要嗎?還有,我幾點上班,幾點下班?”
問題可真多啊!
林三籟淩晨三點才睡覺,他抱臂往沙發上一趟,閉著眼睛說:“等我睡醒了再說。”
頭一回聽他說話超過了兩個字。
倪南音撇了下嘴,嘲諷地想,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