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母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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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溪蕭宅。

    張氏女君由數位婢仆伺候著, 守在府門前, 翹首以盼, 不時來回徘徊。

    蕭正顯在後頭站著,他年初已領職著作郎, 穿著官製錦袍,腰間掛著印綬, 一日裏隻需去台城抄幾個時辰書,餘下時間任意支配, 清閑的很。他看著張氏走來走去, 無奈道:“阿母, 您累不累呀, 傳話的不說了嗎,九叔父和阿淮還得小兩刻鍾才到呢。”

    張氏止步回頭,瞪他:“你若不耐煩等, 自個兒回去歇著。”

    得,他怎麽就不長記性,阿淮可是他阿母的心肝兒玉童,別說等兩刻鍾,便是一個時辰阿母也站得了。蕭正顯嘖了聲,不過他也挺期待阿淮的到來,船上斷了一月餘音信, 那幫守著看《九百》的士子們, 眼下可急瘋了。

    蕭正顯磨了磨牙, 真不知道阿淮哪兒得來的那些故事, 端的吊人胃口!

    直到仆人開始挨著府邸點燈,門外終於傳來陣陣車馬聲,張氏女君一個激靈,似有所覺,快步走出門外。

    隊伍在府門前停下,車廂wài guà著明晃晃的蕭府家徽。

    張氏喜不自禁,視線流連在幾張車簾上,隻等著她的乖玉童從一車裏掀簾而出。孰料卻聽得一清脆熟悉的少年聲從隊伍前傳來,飽含思念與欣喜,“阿母!”

    張氏女君循聲望去,隻見一少年高坐在馬上,摘下紗帽,府前燈籠照出他秀麗玉雕似的麵龐,雙眸閃亮,眉眼褪了稚氣,卻愈發惹眼。張氏幾近貪婪地看著那少年下馬,如乳燕投林,奔至她麵前,紅著眼睛,撒嬌般地又喚了聲,“阿母。”

    “童兒,你瘦了。”張氏雙手捧著少年的臉細細端詳,止不住地哽咽,“瘦了許多啊。”繼而又摟人入懷,拍了拍他的背,淚水漣漣道,“也高了不少。”

    顧淮嗅著婦人身上淡雅的馨香,仿佛遠遊船駛回港灣,心中再多苦累,俱在母親溫柔的臂彎裏煙消雲散,隻想把這瞬化為永恒。

    明明當初離開時還沒這般眷戀的,也不知是因時間迫近珍惜眼前人,還是因書信往來感情越篤,抑或是這一年來張氏已成為他心中每每疲累時的動力慰藉,被張氏摟著,顧淮臉上不自覺露出一個極為滿足的笑容來。

    他母子二人你問我答其樂融融,蕭玨與義山候在一邊多時,愣是沒插上話。蕭玨盯著小郎臉上的笑容,若有所思,劍眉微擰。

    蕭正顯忙前忙後招呼人收拾車馬行李,並命仆役領著蕭玨一幹親兵繞去側門安置。他折騰完,回頭一看蕭玨麵無表情的冷臉,膽兒顫了顫,過來人似的勸道:“九叔父,你且忍忍,自從阿淮離了府,阿母每日至少念叨不下十次,如今見了人,待說個半刻鍾,自然能想起我們來。”

    他又忍受不了地搖搖頭,“幸好本宅地處貴地,無閑人往來,否則撐著一頓好打,我也得先讓他們進府裏再哭去。”

    義山聽了,差點笑出聲。

    果不其然,知母莫若子,張氏稍解思念之情後,婢子遞上巾帕拭過淚,握著顧淮的手回身,恢複到雍容的貴婦人姿態,方與蕭玨問好。

    張氏一顆心全在顧淮身上,眾人入了府,稍坐片刻後便散了,蕭正顯自知今夜搶不過阿母,朝顧淮遞了個‘明兒見’的眼神,親自送九叔父去院子歇息。

    待蕭正顯揖禮退出,斥下婢仆,蕭玨才攏著眉頭問義山:“你可看出,小兒對我與張氏,似有不同?”

    義山被問得摸不著頭腦,仔細回想後,撓撓脖子道:“淮小郎似乎與女君更親?這不是理當如此嗎。”

    蕭玨微眯雙眼,自言自語道:“總覺有些不對……”

    顧淮被留在張氏院裏說了好半天話,饒是信裏都交代過,張氏依然忍不住問,顧淮乖乖回答,絲毫不見不耐,虧得他記性好,有所隱瞞的也沒露餡。直到夜深,張氏憐他舟船勞苦,才不舍地放人回早就收拾好的院裏歇下。

    翌日,顧淮準點醒來,在暖和舒適的被窩裏滾了滾,打起精神下床準備練武。

    張氏女君後賜的兩名婢子在建康有家人,昨夜便給她兩許了假,如今伺候顧淮的,便是一直配與他的兩婢。顧淮任由她們侍奉洗漱穿衣,看著她們自回了都中便時時含笑的臉,他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太陽剛掛上天空沒多久,蕭正顯一臉不懷好意地踩進院裏,看也不看便揚頭吆喝道:“阿淮,快起來,阿兄帶你——”

    他震驚地盯著正在院中空地上紮馬步的少年,不可置信,狠狠眨了兩下眼,確定沒眼花後,幾步蹦過來,繞著顧淮團團轉,稀奇得不得了,“這位小郎君,你當真是我家阿淮?”

    顧淮淡定地瞅了他一眼,“阿兄,你最好先出去玩會兒,我還得站上兩刻鍾。”

    蕭正顯一噎,老懷大慰地歎道:“阿淮啊,你當真大變了!總算有個丈夫的樣兒了。”

    他拍拍顧淮的肩膀,不改話癆本質,絮絮叨叨道,“還記得你去年給阿母來信說退了學隨九叔父從軍,阿母差點沒打發了我去襄陽接你回來……”

    “你說你在學觀讀的好好的,怎麽就突然退學了呢?你這般不給王道長麵子,得虧沒人來建康說道,不然你準被一幫子王謝門徒們罵死……”

    顧淮被他唐僧附體般的念叨搞得心浮氣躁,差點沒練岔氣。見他沒個消停,隻好先收勢,轉去屋裏寫字,對這話癆眼不見為淨。

    蕭正顯感受了一把久違的無視,先是失笑,而後又開開心心地纏了上去,問著要《九百》的新故事。

    張氏日常去寺裏燒過香,趕回府看她的玉童,見兄弟二人在院裏玩鬧,心頭溫情脈脈,也不打擾,吩咐婢仆送去點心,悄然離開。

    此後半月,顧淮每日都在張氏的溺愛裏掙紮著習文練武,知他上進,張氏既欣慰又憐惜,總擔心他累了身子,各色補品如流水般送來。

    蕭玨不常在府裏,顧淮好幾次沒尋著人,可等尋著了,又總被老板逮著一道喝酒,蕭玨都不講史了,擺明了要給他開發新技能,顧淮沒轍,隻能暈暈乎乎地受著。

    這日,顧淮正在屋裏臨摹著一副山水,蕭正顯突然咋咋呼呼地奔了進來,目光奇異,半晌才語氣古怪地問道:“阿淮,你與王道長,可是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