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婦死夫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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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是防盜章呀, 作者寫文這麽辛苦, 為神馬要盜我,哼

    其他少年或挨著草棚蹲著,或踞坐在木屋廊下,全都好奇地盯著顧淮。

    顧淮目不斜視, 他加快腳步, 直接推門進屋, 把吃的往藤箱上一擱, 靜靜平複心情。他呆立半晌, 覺身畔來人,下意識扭頭去看。

    隻見對鋪坐了一少年, 雙手規矩地放在膝上,身量看著比他高出一頭,相貌平平,但勝在氣質幹淨爽朗, 舉止也不顯粗俗。

    顧淮有事詢問, 沉吟片刻, 禮貌問候道:“我叫顧淮,你呢?”

    少年手指在膝上一摳, 拘謹道:“我叫韋旭,樊城人。”

    顧淮點點頭, “你知道哪兒能洗手嗎?”

    韋旭起身走前幾步, 拉開hòu mén, “那兒有山泉水。”

    顧淮沒注意屋裏還有hòu mén, 好奇地走來看。

    韋旭忙退後讓出位子。

    廊外是一露天大院,緊挨山林,豎耳聽,依稀有動物翻動草葉而發出的瑣屑聲響。一線山泉由上而來,應是人工挖掘的水道,直引至院內,落入長長的石池中。池水盈滿,往外汩汩流出,又落入底下的溝渠裏。

    層層疊疊,自然美感,此外尚有些以動襯靜的意味。

    顧淮上前洗手,清涼的泉水將浮躁也搓去幾分,他又順便拍洗了衣上灰塵,再折一殘枝認真揩去靴上泥土。自認為已清爽幹淨,顧淮臉色也變好不少。

    韋旭一直守在門邊,時不時抬眼看他,等顧淮回了屋,便把hòu mén合上。

    顧淮掀去被褥坐在竹床上,苦惱地盯著羹碗。這碗準沒洗幹淨!

    他隻得先把蒸餅剝皮吃了,皮丟在床腳下打算晚了拿去林裏喂鳥。這時候的蒸餅類似饅頭,有chéng rén拳頭大小,用料敦實,但一吃就不是什麽好糧食做的,顧淮味同嚼蠟,從有記憶起就沒過過這麽苦的日子,他忍不住的委屈。

    他又瞄了眼肉羹,幹脆對韋旭說:“你吃飽了嗎?我胃口不大,吃不下了,這碗羹你要是能吃就端走吧,要是吃不下,能麻煩幫我出去問問誰要嗎?”

    韋旭一怔,確認道:“你真不吃?”

    “真的。”顧淮塞完最後一口幹巴巴的蒸餅,艱難地吞咽,眉頭蹙緊。

    韋旭一看,趕緊從顧淮箱籠裏拿了個幹淨竹筒出來,轉去後院接了山泉水,急忙遞給他。

    顧淮喝過水道謝,對韋旭這人不由生出幾分好感。最後韋旭喝了那碗羹,並替顧淮送回碗。

    下午依然是打拳,飯點發早上剩下的羹餅。天一黑,沒什麽娛樂huó dòng,直接被仗士們趕進屋子睡覺。顧淮發現這幫人居然沒一個洗澡的,挨個在池邊洗了把臉算完事。可他忍不下去,隻能求助韋旭。

    韋旭二話不說,替他拎了桶熱水來,還給他守著澡間門。

    顧淮沒帶換洗的中衣,隻能穿統一發的麻布裏衣,草草清洗過後,端著髒衣服出來,正想問哪兒能洗,韋旭主動伸手接過木盆,說:“我幫你洗。”

    顧淮忙攔下,“這不好吧。”

    韋旭一臉老實地說:“我吃了你的肉羹,理應回報你。”

    接下來的幾天,柳將軍隻讓他們打拳,顧淮整日渾水摸魚,又有韋旭相助,日子竟還不太難過?不過,顧淮總覺得其他少年看他的眼神越來越詭異,他並沒空想,因一日兩頓都隻吃蒸餅,吃得人都快傻了,他帶的零嘴,如今也隻剩下一小塊核桃酥。

    這夜裏,萬物俱靜,顧淮翻來覆去地烙煎餅,雖然天天洗澡,但他身上卻起了許多紅疙瘩,又麻又癢,加上又餓又饞,他哪裏睡得著。

    顧淮煩躁地起身,從竹枕邊抓起幹癟的錦囊,輕手輕腳拉開hòu mén,去院裏通氣。

    月光淡淡的,惹人愁緒萬千。

    顧淮慢慢地打開錦囊,將那最後一小塊核桃酥托在手心,目光繾綣,心內抽痛。伸指拈了,將它鄭重地放入嘴裏,美味融融之下,顧淮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兩眼淚汪汪。

    他隻是不想死,卻沒想到要活得這麽艱難。顧淮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顧淮低頭,悵然若失地盯著錦囊,良久,又抬頭望望明月。他咬了咬牙,覺得挺了這麽些日子,總該及格了吧!

    他將錦囊塞入懷中,走到林邊,伸手攀扯了枝條,幾步蹬上去,進了山道。柳將軍說過‘不得私自入林’,顧淮記得很清楚,但他此刻不想管,他持續深入,執著地要找一塊風水寶地。

    最後他蹲在一株不認識的高大樹下,開始用樹枝刨坑。

    遠遠地,一隊巡邏兵士舉著火把靠近,顧淮穿著黑衣,本融於夜色不被人察覺,可他臉太白,偶爾一側頭,便如玉般在月光下閃耀,領頭隊主疾步走來,厲喝道:“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顧淮突然被擾,也沒被嚇住,一心在自己的氛圍裏,皺眉看了隊主一眼,淡淡道:“我在挖坑。”

    隊主愣了,沒見過被抓包還一臉淡定的,且驚鴻一瞥,小郎容貌冠絕,令一旁兵士不由順著他的話輕了聲音問道:“……挖坑作甚?”

    顧淮將錦囊放入坑裏,開始埋土,認真道:“悼念被我吃光的糕點。”

    隊主:“……”

    終於想起職責的隊主招手喝道:“抓了帶走!”

    經過習家池論辯、仗義應約遊俠兒、退學從軍,顧淮在襄陽城已經算有些名聲,而今夜之舉流傳開後,他看似荒唐卻又不羈的行為,令名士們嘖嘖稱奇,讚歎不已,已是後話。

    老板,沉默是金,何必苦苦追問呢?顧淮悶聲悶氣撒出蹩腳的謊言,小小聲道:“你這馬沒鞍,坐著硌得慌。”

    蕭玨挑眉。平日裏小郎見了他便阿叔長阿叔短,少有表現出嬌氣的時候,今兒究竟怎麽了?他略一思忖,拍拍踏血示意放緩步子,鬆開韁繩,單手攬了顧淮提起,另一手迅速將厚厚的皮袍塞過去墊在人底下,戲謔道:“如此可舒服了些?”

    “……”這騷操作。顧淮木著一張臉,一團尷尬的粉紅從臉頰直染至耳梢。

    蕭玨沒聽見回應,劍眉微皺,低頭看去,本以為小郎是被吹凍著了,可再仔細一想,不由失笑。小兒竟孺慕他至此?將軍的心情一好,微微鬆了鬆攔在顧淮腰間的手,另起話灶:“前幾日讓你讀通《太史公書》,眼下看到哪兒了?”

    顧淮正糾結該如何回複老板那個尷尬的問題,此時來了個替補,心裏千恩萬謝地接過來:“昨天剛看完《留侯世家》。”

    “學史在於鑒今通理。看過圯上老人那段,可有所悟?”蕭玨不緊不慢地問道。

    顧淮一心隻能專注一件事,這會兒回顧起課文來,尷尬羞臊的情緒不知不覺便淡了。

    圯上老人高中語文課本裏有,那時候他混得人五人六的,哪裏聽過課,根本不記得老師講了什麽。

    照他自己的理解,這講的是張良被一個‘掃地僧’似的老人碰瓷,因為張良敬老,幾次三更半夜赴約被耍都不生氣,最後老人被成功感動,掉落了一本高級裝備《太公兵法》給他,張良從此靠著它走上人生巔峰的故事。

    他無意識地靠著蕭玨胸膛,慢吞吞道:“此段大概想教導我們,尊敬老人是一種美德,善良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

    “……”蕭玨如果不是雙手沒空,此刻約莫會揉上額角。他淡淡道:“此段前文有述,張子房因刺殺秦皇誤中副車,被秦皇下命捉拿,更名換姓避至下邳。太史公書:良嚐閑從容步遊下邳圯上。閑、從容、步遊諸詞,用在一個逃犯身上,可知甚麽?”

    顧淮歪了歪頭,“說明他膽子很大。”

    “不錯。”小兒不算愚,蕭玨莫名懷慰,繼續道:“之後黃石公衣褐而來,故意將履丟於橋下,命子房下去撿,良本欲毆之,為其老忍之,取來履,黃石公變其本而加厲,令良履之,子房亦未發作,長跪而履。留候一忍再忍,又可知甚麽?”

    顧淮隻知‘忍無可忍何須再忍’,老實地搖了搖頭。

    蕭玨:“欲毆則知子房並非軟弱可欺,因其心誌堅定,一旦決定忍下,便須忍到底,豈可半途而廢。”

    聽到這,顧淮不由偏頭,對上蕭玨意味深長的目光,心中頓時一凜,老板這是看出什麽來了嗎?他就剛剛忽視了人那麽一小會兒!顧淮做賊心虛,連忙切換奉承模式,一臉驚歎地找補道:“聽阿叔說史,有如醍醐灌頂,令我茅塞頓開。”

    蕭玨輕勾唇角,接著說完:“之後黃石公三次邀約五日後會於圯上,良兩次皆晚,最後一次,第四日夜半即至,方候來老父,小兒,可知其存何理?”

    顧淮正提著心,仔細思索後不確定道:“行事需先人一步,提前埋伏?”

    蕭玨滿意地點頭,“然也。”

    被蕭玨見縫插針地一通說教,顧淮不僅不排斥,細細回想,倒琢磨些許趣味。蕭玨見他思索,又道:“子曰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複也。你且自行舉一例來分說。”

    課堂作業布置得還真快。顧淮無奈地想了想,還真想出一段來。

    “殷本紀裏說,商湯有天在田野散步,見到有人張網四麵,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商湯看不下去,不讚同趕盡殺絕,便撤了他一麵網,當時夏桀殘暴,諸侯聽說商湯仁及禽獸,紛紛跟從商湯,得以成霸業。”

    顧淮神色認真,一本正經地分析道:“此處非常值得深思,商湯外出散步,必定有扈從在旁,怎麽能恰好看到有人張網,並聽清楚他的祝詞呢?結合當時形勢,以及商湯言行帶來的好處,我認為湯王很有可能是提前安排好這一幕,用來收撫人心。”

    “……”蕭玨說不出話來,良久方一聲冷哼道:“君子質直,小人懷曲。”

    這是罵他想太多?顧淮眨了眨眼,露出一臉小任性的委屈:“阿叔,我本就是小兒。”

    蕭玨無聲歎息。

    他二人在前頭討論得其樂融融,除去義山裴衝,一幹騎兵紛紛用眼神傳遞不解:將軍今日行路也忒慢了些吧!

    之後薄雪漸起,蕭玨不再多言,專心趕路。

    顧淮這身子有點怕冷,攏緊袍子情不自禁往蕭玨熱烘烘的懷裏又靠了靠,時間一長,便不覺得尷尬了。

    白虎營北麵有一野山,曆來是主將冬狩之所。入林後,無需蕭玨下令,義山與裴衝熟練地各領一隊散開,蕭玨則帶著顧淮慢悠悠往山上走。

    碎草殘枝混著薄雪,馬蹄踩上去沙沙作響。

    到了一處山坳地,蕭玨將顧淮拎下馬,接著翻身下來,從背後取下一柄弓,顧淮一眼看去,這弓造型十分怪異,等到蕭玨動手拆分後他才反應過來,竟是一大一小兩弓。

    蕭玨將小弓遞給他,“試試。”

    這弓鐵製,弓身線條樸素而流暢,顧淮帶著手套倒也不覺得冷,伸手拉了拉,意外地合手。此刻,林中忽然傳來一陣輕響,蕭玨拍了拍踏血,示意安靜,循聲望去,雙眸微眯。

    林西百米開外,出現了一頭但凡是獵人便不會放過的健壯雄鹿。

    蕭玨正欲彎弓,忽而住手,看向顧淮。

    有一搭沒一搭拉著弓,狀況外的顧淮:?

    蕭玨嘴角微微一抽,示意小郎往西邊看。

    顧淮終於領會到了老板的意思,頓時渾身僵直,他從沒殺過生的!

    秋色入時,天光悠遠。

    陸攸之與五郎走在廊下,四下無人,隻有池魚吞吐的氣泡,偶爾炸出細微的聲響。

    五郎囁嚅著說:“那日問賞,我本想求父親教我騎射。”

    陸攸之停下腳步,靜靜望著池中殘荷,“可你終究沒說。”

    五郎緊緊抿唇。

    陸攸之回頭一看,笑了笑,溫聲道:“世家子若非從武,學騎射多是表麵功夫,你不是那塊料,近了反倒可能引起將軍不喜。再者,本朝重文輕武,你觀東西二省,士族起家多在東省,西省武將,非殿中近臣,高門世族一般是不屑同伍的。”

    “將軍驍勇善戰,用兵如神,近年來聲名漸起,可在外提及,依然先以洞達玄理而得美譽。”陸攸之悠悠道:“五郎,你善文辭,便專心此道,有將軍在後,你將來入仕,必然高於四姓,若你能再用功些,博取秀才,前途不可不謂之光明。”

    五郎神色激動,又有絲絲不安。他年紀雖小,但囿於身份,心思曲繞非尋常小郎可比,他一直都想不通蕭玨收養子的用意,戰戰兢兢,唯恐有朝一日被打回原形。若非陸攸之對他表現出看重親近,他連話都不敢去同蕭玨講的。看著眼前容貌精致,氣度清雅的男子,五郎眼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

    陸攸之摸了摸他的頭,目光深沉,低聲道:“五郎,你且記住,隻要你不犯錯,將軍的嫡出子便永遠隻會是你。”

    顧淮走著離開,躺著回來。

    醫工給他處理傷口時,義山還去備了一副板輿,顧淮權當自個兒傷的是腳,舒舒服服由仆役抬回了院。他衣衫上落了大大小小的血印子,張德與四婢們看了差點沒暈過去,隨即好一頓哭。

    第二日,顧淮特意讓醫工給他裹了厚厚幾層,抻著兩隻傷手上學觀,四郎見了,問清緣由,一臉‘傷在你身痛在我心’,課後主動承攬了喂食的工作。老博士們體貼地沒給他布作業,連王淵也變得通情達理,暫停了背書任務。顧淮因禍得福,那叫一個美,覺得他大可以再傷上個十天半月。

    隻有曹皎一點都不關心他的傷勢,直眉楞眼地問:“你跟人打架了?打贏了沒?”

    顧淮撩起眼皮瞟了他一下,麵不改色地扯淡:“贏了,我抽了人幾百個耳刮子,手都打壞了。”

    曹皎微張小嘴,神色糾結,不讚同道:“堂堂丈夫當用拳頭行事,女郎才抽耳刮子呢。”他給顧淮留下一個‘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的眼神,利落地轉回身睡他的覺去了。

    顧淮活活被噎。

    悠哉混過一天,顧淮坐馬車回府,無事一身輕,又抱著隱囊睡了個爽。

    顧淮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踏入院門。

    他秀雅整麗垂花蔚草的院裏,此刻無端多了位格格不入的威武漢子,那漢子軍甲打扮,身材高大威猛,蓄著絡腮胡,劍眉入鬢,虎目咄咄,見了他,手撫上佩刀,沉聲道:“在下寧蠻府司馬裴衝,奉將軍命,前來督導郎君習武騎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