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裏的槍聲從昨晚開始沒停過。 vw

    我把她們趕進地下室，掩好入口，拿出那支退役多年的16基本型步槍。戰爭爆發後，幾乎每個成年男子必須自願領取一支步槍，多半已封存多年，沒有經過校準直接投放民間。這支槍是堂妹的父親我的伯父留下的。至於我，我已無法得知那t93狙擊槍現在到了誰的手裏

    好吧，我承認我是個逃兵。

    這麽想著，槍聲密集起來。數不勝數的4a2卡賓槍似乎占了風，把區區幾條03式步槍壓得抬不起頭。我相信自己的耳朵像相信那支從此撥離我身體的t93。我相信這場戰鬥不會再持續太久，交戰即意味著結束，全島淪陷是遲早的事，不論a軍在這場戰鬥取得多麽輝煌的勝利也無法左右整場戰爭的結果。

    我，堂妹，以及躲進這片峽穀等待戰爭結束的其它人，都已做好接受大陸人統治的準備。包括我在內的每一個當地人都不喜歡當局，更不願意接受大陸人的統治，但是這種統治一旦成為注定的將來，也沒人覺得不妥。這種心態很妙。

    我甚至忘了親人們是怎麽死的。

    其實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從那個與身軍裝完全不搭調的p校手裏撿回一條命，連夜趕回花蓮的家裏。當時花蓮沒有淪陷，父親母親伯父和堂妹都縮在防空洞，警惕地盯著我。

    我說我是承誌，沒人相信。

    母親握著顫抖的西瓜刀叫我滾蛋，父親說他的兒子已經戰死，他不想再看任何軍人出現在他們家裏。我很震驚。原來當局是這麽安撫軍屬的，我慶幸自己能活下來。

    房子卻在這時候塌下來。大陸射來的火箭彈每天都在頭頂飛來飛去，我想不通房子偏偏會在那個時候塌掉，總之我挖出來的那些人裏，隻有堂妹活著。

    她終於相信我是他表哥。除了她在這世界唯一活著的親人，還會有誰能冒著炮火把她挖出來隻能是我，九年沒過回家的不肖子，連唯一堂妹的名字都能記不清楚的堂哥。

    我背著堂妹離開那座城市，停下來時突然發現，身後跟著一個老女人三個孩子和半條狗。

    老女人擔心我不讓她跟著，當場叫出我的名字，不厭其煩地憶起我高時跟女孩子夜不歸宿的小事，憶起我參軍前狠揍別家未來女婿一頓的壯舉，她說得眉飛色舞，完全忽略了我睡的是她女兒，揍的她女婿。我說對不起，年輕時不懂事。於是她心安理得跟來，餓了找我要吃的，困了說能不能照顧一下老人家。

    看看那三個互不相識卻不約而同跟緊我的孩子，我沒覺得不妥。

    還有那半條狗，那個六歲小女孩從斷牆裏爬出來時抱著它，每次我多看它一眼，小女孩會警惕地退回去，等我走遠又飛快地追來。我想告訴她，這條狗隻有半條命，既看不了門也擋不住兵匪，不如拿來填飽肚子。

    想想又算了，實在找不到吃的再說。

    我說六歲，沒事別跑出來好不好

    我生氣地看著爬出地下室的小女孩。這裏沒有人會關心對方叫什麽名字，因為說不定明天死了。她哦一聲，縮回去。我猜想她已經預感到危險的迫近，打算離開這裏，跟另一個我更有安全感的叔叔。她是台北口音，想必已經習慣在一個城市加入陌生的人群，又在另一個城市離開熟悉的人群。

    我從不問她家人在哪裏，那是多餘的。

    這間小屋建在山腰，我們來時已經沒了人。從擺設裝飾看，應該是某個厭倦了城市生活和黃臉婆嘮叨的富人為自己建的，光高爾夫球杆有兩大袋。我想不通這裏會有打球的地方，也弄不明白大陸人和a國人放著那麽多戰略要地不管，非要跑到這裏開戰。

    叔叔又是她的聲音。

    別吵我你餓。

    這個

    我驚訝地看著她小心翼翼打開懷抱，放下那條隻能依靠未成熟人類的憐憫才勉強活著的狗。

    它會恨我嗎六歲征求地說。

    狗嗚咽了一會兒，繼續沉默。

    回去，我說。

    六歲嗯一聲。我看著她退回去，掩好入口。

    我一手抱著狗，一手抽出刺刀。我相信我會像往常一樣幹淨利落，身為憲兵特勤隊一等射手298旅單兵技能亞軍的我殺過不少人，區區半條狗算什麽。

    一黃二白三花四黑，所以你是條好狗，我憑經驗說。

    狗汪了一聲。

    餓了這麽多天，它居然還有力氣發出這種聲音。我不禁一怔。

    汪汪汪

    狗霍地站起來，猛然向我撲來

    蔣雲嚐過很多失敗的滋味，但倒黴到欲哭無淚的地步，這還是第一次。

    他本來以為自己要死了，不料死前夢見的人真的站在眼前，那人狼狽不堪地出現在美好的夢，身還扛著一個汙穢不堪的女人。不管怎樣，再狼狽的賈溪始終是賈溪，這種心情叫做喜出望外。他沒問賈溪怎麽會出現，又怎麽會背著一個身穿p製服卻用j國語說著夢話的，隻剩半條命的女人。見到賈溪，他發現自己其實死不了，甚至可以跟腳步。他忘了肖楊，忘了等待他去拯救的id團。死過一次的人，不會再奢望自己是救世主。他看到山腰隱約有間屋子，那裏可以歇歇，於是他非常頑強地活下來。但是很快，在心儀已久的女人麵前，正是那麽弱小得不值一提的狗

    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他真的想哭。

    詠春拳好手的下盤都很穩，所以背著另一個女人的賈溪漂亮漂亮地踢出兩腳。第一腳踢飛那條狗，狗摔到牆，吭都沒吭一聲栽了。狗的主人至少蔣雲是這麽認為，那個持槍男子甚至來不及回頭，便挨了第二腳。

    別惹我。

    賈溪咬牙切齒，盯著永遠不可能再咬人的小狗。男人果然沒有撿槍，順從地舉起雙手。在發怒的女人麵前，蔣雲保持沉默，忘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人。

    水肥皂，愣著幹嘛找來賈溪曾經給人的印象並不凶，最多是冷，冷冷的，懶得凶人。

    男人很快行動起來，像個殷勤的仆人，迅速找來能夠抑製狂犬病毒深入體內的用具，小心翼翼地看賈溪一眼，才拿起小刀。拜全民兵役製所賜，當地男人都懂得一些緊急救護常識。但蔣雲覺得，男人的動作實在太麻利了，刷刷兩刀便劃出極為標準的十字口子，眼睛還沒眨，肥皂水抹來，很快裹好了紗布。

    男人撕紗布的動作至少練過百次，不像尋常少爺兵。

    你叫什麽。蔣雲問。

    尚尚承誌。

    哪年退伍。

    不記得了，好多好多年了吧。

    男人聲音顫抖。蔣雲哦一聲，仍然坐在被咬時跌坐的門檻，暫時打消顧慮。

    山下又響起了槍聲，聽起來，像陀螺帖著地盤不停旋轉。兩男兩女，包括退伍士兵和受傷p在內的四個軍人，沒人打算走出去做點什麽。累了歇吧，餓了找點吃的，地球少了他們一樣會轉。

    火苗漸漸亮起來，自稱退伍很多年的尚承誌埋頭清理小狗內髒。

    受傷的j國女人被放到鬆軟的床，偶爾醒來說幾句胡話，繼續睡覺。這個j國女人的生命力超乎尋常得強大，賈溪無言地望著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救下曾經生死相搏的死敵。

    蔣雲問：她是誰

    雛鳥。賈溪始終沒多看蔣雲一眼，像下級問答級的問題。

    尚承誌的刀停了半秒鍾，繼續割肉。賈溪沒有錯過這個細微的動作，從走進這間屋子那一刻起，她覺得這裏不太正常，隱隱感覺到他隱瞞了什麽。其實也沒什麽，戰爭的東西足以讓所有人都封閉內心，有所保留。

    同行。蔣雲突然說。

    尚承誌怔了怔，假裝認為這個閑著玩肩章的男校在跟除了麵容什麽也不掩飾的女少校說話。

    真有意思。蔣雲似在喃喃自語，這麽小的地方居然能湊夠三個狙擊手，四個特工。

    賈溪冷哼一聲，算你沒傻。

    尚承誌再也無法淡定，他抬起臉，想從校的眼睛裏預卜生死。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放棄了反抗的念頭，因為女少校和男少校都擁有他從鏡子裏看自己時的那種眼神。隻是特工二字，他不敢苟同。現任總統台後第一件事，是把憲兵特勤隊的kt黨員全部調走，換成dpp黨員，他從此淪為普通部隊的精英，不再是總統直接掌握的夜鷹戰士。

    我被俘過。尚承誌割下一塊肉，扔進鍋裏。

    賈溪毫不客氣地奚落孰不相識的戰友，沒看住你的人是個廢物。

    尚承誌搖搖頭道：年輕跟你差不多，多一顆星。

    你怎麽知道不是官二代

    尚承誌遲疑了一會兒，放下刀，同行的直覺。

    好吧。賈溪站起來，裝作漫不經心地瞄瞄蔣雲的傷口，挨著尚承誌在火邊坐下，挑了挑火星，把裏麵的人叫出來一塊好了。

    六歲第一個爬出來。

    這孩子看來並不害怕，甜甜地喊了一聲阿姨好，看蔣雲一眼，又小心地說長官好。蔣雲鼻子一酸，感覺自己成了不折不扣的侵略者。接著是個少女，緊緊拉著尚承誌，像是一家人。最後是老女人，被兩個初生模樣的男孩推掇著，戰戰兢兢接過肉塊。

    阿姨，我不餓。六歲低著頭，把後腦勺扔給吃肉的人們。

    老女人吃得專注，顯然不是這個女孩的母親。賈溪把手槍藏進懷裏，你的狗

    不是。六歲倔強地搖頭。

    吃一點，養好了力氣，阿姨帶你找媽媽。

    我六歲了，不是三歲。

    六歲怨恨地盯著天花板，他們不在了。

    水。

    不渴。

    轟一顆什麽樣東西砸在附近。老女人尖叫幾聲，胡亂抓住什麽，瘋一般往地下室裏鑽。看來那兩個初生也不是她的孩子。賈溪操起16衝出門外，噠噠噠扣完一梭子扔下山，憋屈五年的山西五台腔脫口而出：

    灰小的特收甚咧討吃都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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