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樣，王達明在9點17分準時來到301室，開始每天一樣的工作：等簡報。

    簡報以戰區二部為主，少量直接來自總參二部外勤單位，有時也有友鄰部門的。王達明唯一要做是看完簡報後，簽兩個字：已閱。一直簽到包括自己名字在內的其它字都寫不順時，該下班了。下班時間不定，全憑隨意，但第二天班的時間還是9點17分。

    情報工作有一條不成的法則：定時間最好不要定整數。至於原因，幾乎所有教官都會說：自己琢磨。

    扣著手指頭，坐了大約半支煙功夫，王達明起身出門，把門外那個參謀嘴邊的半截香煙摘掉，掐滅，捏爛，扔進垃圾筒。

    這參謀是新來的，所以王達明什麽也沒說回去了。

    301室最近換了不少新麵孔，他懶得管，也管不來，但他無法忍受除了庭車常以外的任何部下，在他麵前抽煙。隔一扇門也不行。

    10時46分，過道裏響起送簡報的腳步聲。

    這條過道屬於情報係統，沿線分布著戰區二部三局十一局和總參二部派駐單位，大掌櫃平時不喜歡呆在自己的辦公室，而是一來鑽進戰區十一局本部工作區。技術出身的他，習慣坐在隔音玻璃間裏，背對十幾麵沉默閃爍的屏幕。但一般來說，他更喜歡坐在門邊的茶幾前，因為門本身是不隔音的。偶爾聽點聲音，有益身心健康。整條走道都知道大掌櫃這一習慣，反倒不敢出聲路過，隻有送簡報的例外。

    303橫k級電。

    303代表十一局行動處長常曙，k級屬於加急的非絕密性電。由於寡婦的緣故，行動處一直使用獨立線路，所以接報人員並不在十一局本部的303室裏。

    王達明一邊摘下鋼筆，一邊打開件夾，這時他猛然抬頭。

    林玲

    處長

    這聲處長壓得很低，但不少敲打鍵盤的手都停下來。平時隻有十一局行動處長常曙會這麽稱呼總參二部專任副部長兼第八戰區副參謀長王達明，可這聲音明明是女的。

    王達明走進隔間，拉下簾子。

    你不是調警了嗎

    遠方遇舊識，王達明多少有點興奮。原總參三部直七處1749號機房士機務長現任辦警衛局龍穴譯電室通信參謀林玲尉，不安地碰碰手指。

    是林司令員讓我回來的。林玲小聲回答。

    在總參三部直七處時，很少有人把她跟時任ad集團軍軍長的林蘭少將聯係在一起，因為能進機樞部門的女兵大多數都有點背景，當時林蘭，隻是多如牛毛的少將最不起眼一個。

    後來她突然被保送到通信學院，又扛著學員肩章回來辦轉職手續，人們才從王達明的調侃得知，她是林蘭的侄女。此時林蘭已晉升成都軍區將副司令員，和其它晉銜將領有所不同，一號首長授銜時沒跟他握手，而是輕輕地把肩章放到他手心，無聲勝有聲地靜靜走開。

    辦警衛局直接隸屬於共央辦公廳，正軍級規格，曆任局長因兼任辦公廳副主任，一般都高配將，個別資深者甚至可以是將，警局長不管走到哪裏，排名順序永遠在絕大多數將官前麵。林玲能進辦警衛局龍穴譯電室，足以說明林蘭已不是千名將軍之一那麽簡單。

    王達明不禁多看林玲一眼。

    你說林司令讓你回來

    林玲沒有回答，隻默默站著，等待著傳說已經失勢的老首長的指示。

    王達明漸漸平靜下來，平靜的結果使他更加困惑。

    隨著欽差大臣鱷魚進駐第八戰區，原本掌握在總參二部手的戰區情報係統機樞人事權便名正言順地回歸戰區政治部組織部，實際掌握人則是鱷魚。緊接著，辦公室主任許光祖被請去喝咖啡，至今未歸，十一局局長吳品突然被生病，總政新派的副局長則全權處理局內事務，留在王達明身邊的老麵孔已越來越少。

    偏偏在這種敏感時期，身為封疆大吏的林蘭，居然敢把欽差大臣調查對象的前聯絡人調回王達明身邊，直接坦負十一局行動處與王達明的聯絡工作。

    林蘭哪來那麽大膽子

    你說林司令讓你回來同樣一句話，王達明重複了第二次。

    林玲繼續沉默。

    沉默即代表承認，王達明突然豁然開朗：

    龍穴人員的工作調動，絕不是在外帶兵的將領所能幹涉的，與其說林蘭又走一次辦警衛局的後門，不如說一號首長授意辦警衛局，專為林蘭打開這扇後門。所以林玲說的是讓，而不是調。

    王達明隱隱感到，突然罩在庭車常乃至整個總參二部頭頂的巨大陰影，以及林蘭的安撫之舉，似乎都來自央授意

    處長

    哦住得還習慣嗎台北的天氣可是越來越熱了。

    林玲嘻嘻笑完，抿嘴不語。

    王達明尷尬地抽了抽鼻子，罷了罷了，你在七處都呆那麽多年，我還把你當外人。去吧，把姓庭那倒黴蛋的簡報拿來。

    是

    林玲尉的靠腿聲與當年那個士機務長一樣，沒什麽改變。正如王達明依舊是王達明，庭車常還是庭車常。

    王達明精神抖擻，翹著二郎腳拿起那份簡報。

    什麽譚雪救出來了

    電內容已核查過三遍，報源特征也通過了識別測試，沒有問題。林玲回答。

    傷亡多少。

    沒有傷亡報告。

    '紅蜘蛛'傾巢而出，結果一槍沒打，把人救出來了

    紅蜘蛛是否參於行動不得而知。電隻說是通過戰俘交換，和平營救。說著，林玲打開硬皮件包的密碼扣，找出電原件。

    a國人這麽慷慨王達明心裏咯噔一下，那小子到底在幹嘛，這不是擺明著跟鱷魚叫板嗎。

    這種問題不是機要通信人員所能回答的，即使知道答案，也不敢回答。

    王達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但仍在堅持，你倒是說說看，我讓你說庭車常蹲點廣州半年潛伏j國四年，處裏除了高小樂，你和他連線最多。依你的了解，他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嗎。

    一提到倉鼠出格的事，林玲臉頰微紅。

    說呀。

    用葷段子做聯絡暗號算不算出格。

    切王達明覷了一眼，瞥著牆風彩依舊的最了不起的政治冒險家兼最具浪漫色彩的遊擊戰大師切格瓦拉。

    在保密專線電話裏，唱軍綠花呢

    這裏嘛

    對了林玲想起一件事，我最後那次連線，也是去通信學院深造前一天。他突然在sn問我，聽說你家三叔升到西南區副總，什麽時候把你弄進董事局端茶，可要記得回來看我。當時我嚇得不輕，把連線記錄提前報去，陳邦副處長為此還扣發他一個月津帖。

    對於此事，王達明也記憶猶新。

    當時庭車常遠在j國，但因為統戰部w字號專員時小蘭的關係，常常能對國內高層變動了如指掌。依庭車常心細如發膽小如鼠的性格，此等炫耀之舉在平時是斷不可能發生，事後據副處長陳邦調查兼分析，那是一個海外遊子對天下沒有不散宴席的由衷感歎。看在他孤苦伶仃的份，處裏原諒了他這一回。

    好了，我明白了。王達明從那些早已褪色的溫馨記憶裏，拉回了自己，倉鼠是倉鼠，蛋糕偷吃太多，牙齒長得快。啃啃木頭出出聲是必要的，咯咯吱吱，磨磨更健康。

    林玲撲哧一笑。

    正如王達明所擔心，鱷魚此時也在看著同一份簡報。

    機場守敵逃兵向id團投誠一事，庭車常事先既沒有向cb師代理師長兼政委吳品報告，也不與總政新派的十一局常務副局長通氣。

    據id團政治處補報的資料，roc逃兵本身軍階工不高，但坦任過298旅旅長王建平的帖身警衛，因無意接觸到不該接觸的秘密而被調離，隨著王建平的野心昭然若揭，生怕遭到滅口，才主動投誠。

    雖然w字號部門早已獲知王建平蓄意舉事，但在公開層麵，逃兵提供的信息仍屬驚世駭聞。庭車常竟然動用id團黨委書記職權，將此事扣下不發，甚至不經指示，擅自與敵方在戰場達成交換。

    自古軍常有將在外，命有所不受的說法，然而庭車常此舉，顯然已超越了有所不受的底線。

    在調查組內部會議，深諳兵家之險的調查員們隻討論了幾分鍾，集提出了四條意見：

    一行動處處長常曙升任十一局第二副局長，處長助理賈溪升任十一局教導補訓處副處長，即刻返回總部報到。

    二id團代理團長馬鎮山代理機場方向作戰總指揮，統一指揮部署id團榮譽營和eb旅格赤頓烈部。

    三行動處副處長蔣雲代理處長職務，留守id團團指，處理紅蜘蛛特遣隊未盡事宜。

    四紅蜘蛛特遣隊由第一隊隊長司徒昂帶領，機動至台待命。

    四條意見條條妥當，滴水不漏，但鱷魚遲遲沒有表態。

    第八戰區的人事任免，畢竟是以戰區政治部組織部名義運作，須報戰區黨委，經戰區黨委批準後，方能下達執行。目前坦任戰區黨委書記的，不是政委，而是司令員林蘭。

    此前針對調查工作展開的人事調整，並不涉及前線指揮員，所以戰區黨委照批不誤。但常曙是機場方向作戰總指揮，直接關係到橫公路控製權，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林蘭絕不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權衡了許久，鱷魚終於做好了將摔杯送客的準備，起身向外走去。

    此時此刻，王達明橫臥在301室的長椅裏，不顧身份地睡著了。林玲送第二份簡報時，順手多帶一條薄毯，替他輕輕蓋。

    王達明睡得很香。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個小鳥

    小鳥撲撲翅膀，循著巨龍炯迥注視的方向，翩翩而去。飛過高山，飛過大海，小鳥落定在密荊叢生的沼澤邊，衝那隻狼狽不堪的老鼠喳喳喚叫。

    老鼠回頭吱了一聲，嗖嗖鑽進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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