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至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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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首語:人非禽獸,總是要有點精神的。

    第一章身不由己

    仙霞嶺藝術團的老板石山大叔,心裏一驚,從模糊的睡眠狀態中徹底醒來的時候,公雞才叫頭遍。他慌忙悄悄地起了床,稍加洗漱後,輕手輕腳地給大徒弟青兒留下一張字條,就匆匆地趕往qì chē客運總站去了。

    他要到西部某市的一個小山村去會見一個人。自從昨天下午,他收到了那封奇怪的、誰都不知道是什麽內容的來信後,他就一直心慌意亂,沒有一刻安靜過。“我要立刻去見他”,這是他在一夜之間,經過無數次的輾轉反側,最終作出的決定。

    車站還在光與影的朦朧中昏睡,旅客寥寥。石山大叔隻好跺著腳,在慢吞吞的時鍾滴答聲中等待。幾番起坐,幾番抓耳撓腮。終於在天麻麻亮的時候,他登上了西去的第一班車。

    經過幾乎一天的漫長的煎熬,中途轉了幾次車,直到傍晚的時候石山大叔才到達目的地。這時,他的心情有點激動,忙不迭地走下車來,望著周圍的群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而,他並沒有立即邁步,定定地站在路旁,審慎地向四周瞧著。可見他對這個地方並不熟悉。

    此時,在他的視野裏:

    滾滾西下的紅日,放飛了漫天晚霞;令人心醉的雲彩,繚繞著座座青峰。眼前不遠處,飛霞流雲下麵有一片狹小的穀地。穀地上,靜靜地躺著一個古老的小山村。山村裏,樓閣玲瓏,房舍典雅,亭台奇兀。所有的建築物,高高矮矮看似參差無章,大大小小實則構築有序。它們具有各自不同的建築風格,和群山融合在一起,美得如同一首抒情詩。

    公路在離村二三裏遠的地方穿山而過。從腳下延伸出去的一條曲曲彎彎、高低不平的山路,像一根臍帶把它和這個美麗的小山村緊緊地連接在一起。

    山路口,高高地聳立著一塊巨石,上書:鷹飛山虎嘯峰通天達地村。

    若是在往日,石山大叔一定要挖空心思去尋訪有關村名的來曆;可是今天,這個問題僅僅在他的腦子裏一閃就消失了。夕陽下,那閃爍著紅光的村名令他立刻興奮起來。他匆匆地轉過那塊巨石,邁開大步,向那個風景如畫的村子走過去。

    然而,石山大叔沒有走出幾步遠的路程,忽然覺得耳旁有一種聲音在響,“噝噝”的,好像有個什麽物體在空中飛行。他剛想看個明白,隻聽“啪”的一聲響亮,似乎有個東西落到了前麵不遠處的路麵上。他趕忙停住腳步,定睛一看,隻見一個碩大的白亮亮的光球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中間緩緩地旋轉著。什麽玩意兒?嚇人東怪的。他的心念剛剛一轉,那光球卻又發出“嗤嗤”的聲響破裂開來,從中流出一股股通紅的火焰。刹那間,就像倒了老君的八卦爐,遍地火花亂濺,一股難聞的煙熏火燎之氣撲麵而來。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石山大叔避之不及。他立刻感到五髒六腑亂顫,滿眼物影抖亂。等他慌忙岔開兩腿,穩住腳跟,圓瞪起雙眼欲看個究竟之時,一切卻又消失殆盡;天上地下,四麵八方,耳目所及,到處仍然是一片靜謐安詳的世界。

    “真他媽的活見鬼!”

    石山大叔搖了搖頭,忽然又見不遠處有一片疏疏落落的雜樹林子,林子裏有一座小小的草亭。夕陽的餘暉灑落在草亭褐色的頂子上,美麗而祥和。他愣了愣,初來乍到的那種奇妙的感覺頓然而失,一股倦意立刻向他漫卷過來。

    “過去歇歇腳再走吧,真是嚇死人了!”他一邊在心裏嘀咕,一邊仰起頭看了看天色,小心翼翼地爬下山路朝那片林子走過去。

    那座草亭的前麵有一塊小小的如茵的草坪。石山大叔在草坪上的一片夕陽的光輝裏站定,隻見那亭子用大紅葉草精工苫成,六隻製作精美的亭角高高地聳起,迎麵的兩根亭柱子上雕刻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個眩目的大字。亭子的前麵還立著一塊三尺多高的暗紅色的石碑,“通天達地”四個金字在上麵閃閃放光。

    “山村裏的人,也夠浪漫的。”石山大叔不禁一笑,自語著走進草亭。

    亭內有一張小小的石桌,石桌旁有一隻鼓形石凳。大概是好久沒有人來到這裏了,石桌、石凳上都落滿了灰塵。石山大叔用手在石凳上拂了拂坐下去,未及坐穩,一股令人饞起涎生的果香就從他的鼻孔底下飄然而起。他慌忙低下頭去,朝小石桌子的底下一看:哇,大黃梨!光影搖動中,幾隻新鮮的香氣氤氳的大黃梨赫然挨個兒擺在一個小巧玲瓏的竹篾籃子裏。突然,他覺得喉嚨裏一炸,立刻焦渴起來,直渴得口鼻耳眼直冒青煙,火辣辣的痛。此時他終於想到,自己已經好長時間沒吃沒喝一口東西了。

    “是誰放在這兒的呢?”石山大叔不由自主地朝四周望了望,見到處沒有一個人影,又想“管它呢,好醜吃了再說。大不了多給他幾個錢罷了。”於是,他心想手到,抓起一隻大黃梨就咬……誰曾想,這一口咬下去,梨子還沒有落肚,身子卻一輕飄了起來,猶如一縷青煙飄進了一個橢圓形的隧道。

    隧道裏半明半暗,四壁毛玻璃似的。石山大叔伸出手去想摸摸那壁,所觸之處卻空空如也,什麽東西都沒有。他想穿過這道似有似無的半透明的壁走出去,卻又感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擋著。同時感到這股力量,你強它也強,你弱它也弱。任憑他一次又一次的嚐試,一次又一次地強衝,每一次都好似蒼蠅碰在窗玻璃上,無論用多大的力氣,臨了都被化作烏有。他就像一片雞毛,無聲地止息在這道神奇的壁的麵前,開始感到好奇,又很有點興奮,緊接著就恐懼起來。再接下去,他就感到如同喝醉了酒一樣,恍恍惚惚地在隧道裏向前飄行起來,昏昏然忘卻了來之所來,迷迷糊不知去之所去,任憑一條白色的光帶牽引著向前飄蕩。那飄行的速度忽快忽慢,忽上忽下。飄搖搖,蕩悠悠,他感到自己簡直就如一蓬在春風裏曼舞的蒲公英那麽自在,又似一粒在秋陽中漫步的蘆柴花那麽逍遙。這種奇特的感受很快地就使他忘卻了全部恐懼,也忘卻了他急於要見的那個人。

    愉悅,一股難以言表的愉悅漸漸地漫過了石山大叔的全身。他忍不住閉上眼睛,不再思想,頭上一句腳上一句地哼起小調來:“心似白雲常自在……白雲千載蕩悠悠……”

    約摸十幾分鍾過後,石山大叔忽然又覺得身子一沉,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他連忙睜開眼睛一看:呀,開闔已是兩重天,換了人間。極目天際,不見了滾滾西下的落日;翹首高天,也無處去尋找漫天飛舞的雲彩;但見柔和的日光從四周地平線底下升起來,把頭頂上的天空照耀得湛藍湛藍的。再往下看,則漸漸地由藍變黃,又由黃變橙,再由橙變紅,越接近地平線的地方越是紅豔。放眼大地,青山隱隱,瑞氣千條;縱耳四方,流水潺潺,鳥鳴聲聲。遠處,一座座色彩鮮明、建築形式各異的樓房瓦舍在翠竹綠柳中探頭探腦,一群群結隊遊覽的男女老少出沒於山野湖濱。近處,莊稼地裏有奇形怪狀的農機在進進出出。隻見一台台往來奔忙,卻看不到一個操作它的人,靜悄悄不聞機聲轟鳴,清爽爽不見噴煙吐霧。

    “這是什麽地方?”石山大叔暈乎乎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再低下頭去看腳下的路,腳下踩著的已經不再是那條臍帶似的凸凹不平的山路。而是一條平整得像一張紙,和泥土一個顏色,毛茸茸的,站在上麵不軟、不硬、也不滑的足有兩車道那麽寬的大路,兩旁豎立著毛玻璃似的護欄。尤其令石山大叔奇怪的是,整個道路上沒有一個行人,隻有一個孤零零的自己。

    “該不是高速吧?”石山大叔作起慌來,忙向馬路邊跑過去。他想越過那道毛玻璃似的護欄到外邊去,可是當他接近那道護欄的時候,意外地事情卻發生了。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硬生生地推了回來。那力道太大,大得讓他像一隻被拋起來的羽毛球,一跤摔倒在路麵上,幸虧此時沒有一輛路過的車子。他一骨碌爬起來,又小心翼翼地靠過去,輕輕地伸出手去探了探,才知道這護欄和剛才經過的那個隧道的壁一樣,是一道看得見摸不著的不可逾越的怪物。

    石山大叔深感不妙。他想快些找個缺口逃出去,可是路麵卻慢慢地移動起來,就像工廠裏的傳送帶緩緩地把她送向前方。不需要舉步投足,行止進退身不由己。恐懼,又一次像陰雲一樣籠罩上他的心頭。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樂聲大作,從四麵八方鋪天蓋地而來,優美的旋律忽而如小泉叮咚,忽而似驚濤駭浪。他立刻又感到自己成了一條快活的小魚,一會兒在飛濺的浪花上跳蕩,一會兒在平靜的浪穀中徜徉了。

    畢竟音樂是最能讓他陶醉的東西,他再一次停止了思想,快樂地閉上眼睛,任憑那傳送帶似的道路把他送向不知所去的地方。

    第二章他是誰

    然而,石山大叔剛剛合上眼,耳邊就響起了一片鼓樂聲和歡呼聲。他悚然一驚,趕忙又睜開眼睛,隻見一對對少男少女迎麵舞蹈而來,不住地揮舞著手中的花環,連連地朝他高呼“歡迎,歡迎”。

    “他們當真是在歡迎我嗎?”石山大叔左顧右盼,顯然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立刻,他滿臉緋紅,心慌意亂起來,不由想道:“我,一個尋常百姓,何德何能值得他們如此禮待?他們都是些什麽人呢?”可是,不容他多想,歡迎的隊伍已到近前,他趕忙連連作揖答謝。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前麵的道路上又跑來一位先生,那先生看上去隻有三十來歲,身材矮小單薄,很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

    石山大叔樂了。那年輕人簡直像在作特技表演,在反向運動的路麵上飛快地向他跑來,一副輕鬆自如的神態令他驚歎,同時又令他興奮而愉悅。以致於當那個人跑到他的麵前停住腳步向他行鞠躬禮的時候,他還沒有回過神來。

    “苟卿連尚,哈欠,藍星茲寧,哈迷癡。”那人以酷似女人的嗓音、十分虔誠的口氣和一種不同尋常的語調熱情地對他說。

    “什麽?什麽?你說什麽?”石山大叔終於回過神來吃驚地問。此時,他的心情又從興奮和愉悅的頂峰跌落到了不快的低穀。他雖然沒有聽懂那人說的話,但是他知道那句話末尾的“哈迷癡”是罵語。這是他在媽媽懷裏撒嬌的那個時候就聽厭了的。長大以後,他又從老人們的言談中,懂得了像村民們這樣一天到晚和小草一樣活著的人就是“哈迷癡”,而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個。世上那些自以為聰明絕頂、本事比天還要大的“有能耐”的人,就是這樣看待草民們的。盡管政府視天下草民為衣食父母,但是他們卻一直把草民們當著傻兒子,甚至視如草芥,任意踐踏,毫無忌憚。著實,在他後來的生活中就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人。現在,竟然有人當著他的麵罵他“哈迷癡”,他哪裏忍受得了?這時,一股怒氣立刻從他的心底直衝上來,不管眼前的這位年輕人對他多麽熱情,多麽恭敬,更不管這位年輕人具有怎樣的身份,他在連發幾問以後,根本不容那人回答就怒吼起來:“閉嘴!”

    那人愣了一下,突然改用漢語普通話說:“對不起!尊敬的朋友。我剛才說的是‘歡迎您,來自地球上的高尚的人!’因為我太高興了,剛才說的是家鄉的方言。請您原諒!從現在起,我盡可能地用漢語普通話和您說。”說完,他又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石山大叔感到好笑極了,“什麽‘來自地球上’?難道你是外星人?”他一聲冷笑,叫道:“少廢話吧!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所要見的人正在等著您。我們快些走吧!”那人說著就在手中拿著的一個**模樣的玩意上一按,傳送帶似的路麵立刻飛快地向前運動起來。

    “你知道我要見的人是誰?”石山大叔驚問。

    那人笑而不答。

    “他怎麽會在這裏?”石山大叔似問又似自語道。

    那人看著他抿著嘴笑,一臉的神秘。

    石山大叔想:“也許自己要見的人真的在前麵某處等著自己,也許自己已經被綁架。”不過,他又想不出眼前這個人綁架自己的理由,想來想去不如不想了,心一橫:“我不過就是小小的草民一個,要錢沒錢,要權沒權,看你能把我怎麽樣?”他明白其時多想多說也沒用,腳下的路還不是照樣一刻不停地在向前延伸著,把自己送向那不知吉凶禍福的地方?

    縹緲的音樂、歡快的鼓點和熱情的歡呼聲交織在一起不絕於耳,兩旁的樹木和遠近的村莊飛快地向身後跑去。石山大叔瞟了眼身旁的那個年輕人,感到那個年輕人太神秘,太可怕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走向其樂融融的盛宴,還是在走向以勞動者的血肉創造財富的黑心老板的作坊,抑或是走向遊蕩著不屈者冤魂的陰氣森森的殺場?他開始在心裏反複自問:“難道我當真就這樣任憑別人主宰自己的命運,別人要把我送到哪裏我就乖乖地跟著他走向哪裏?”

    出乎石山大叔的意外,傳送帶似的路麵很快就在一個美麗的大草坪前慢慢地停了下來。

    “請!”那個年輕人一彎腰,彬彬有禮地說。與此同時,道路右邊的毛玻璃似的護欄上打開了一個柵欄式的小門。

    “你要把我‘請’到何處去?”

    那人又是神秘一笑道:“莫急,到時候您就知道了。”

    “哼!”石山大叔斜了那人一眼,從鼻孔中噴出兩股怒氣。他昂首踏上草坪,心想:“好歹離開這個不給人自由的道路再說。”

    草坪並不很大,但很奇特,像用翡翠做成的大茶盤端端正正地放在藍天白雲之下。它的上空,懸浮著一片巨大的如前所說的毛玻璃似的東西,圓圓的如同傘蓋,沒根沒袢的定位在半空裏。

    “那是什麽玩意?”石山大叔一指那個懸浮著的怪物問。瞬息之間,好奇心征服了他的憤怒。

    “卻雨雲。這裏是全民體育運動中心,雨雲一見它就退避三舍。”

    那人領著石山大叔沿著草坪外緣走。原來列隊在道路兩旁歡迎他的那些少男少女,一眨眼就在草坪上列出了許多奇形怪狀的陣容,輕歌曼舞起石山大叔從未見過也不知道叫何名稱的歌舞。雖然那些舞蹈令他眼花繚亂不知所以,但歌曲卻令他蕩氣回腸,所以他的心緒倒也因此寧靜了許多。可是此時,他忽然又想起那條傳送帶似的道路來,急回頭想再看它一眼,那條道路卻已經無影無蹤了。那時他以為,它是和火車一樣開走了的。

    石山大叔跟隨著那個年輕人,很快就在草坪的另一側踏上了一條暗紅色的大理石鋪就的小路。小路曲曲彎彎,蜿蜒於繁盛的花草和參差的樹木之間。歌聲舞影漸漸淡出,遠山近水一片靜謐。

    第三章為了要見的人

    登上一個鍾秀的小山包,一個具有不同風格的建築群落漸漸地出現在石山大叔的眼前。玲瓏的民居、宏偉的商廈、莊嚴的辦公樓、樸實的廠房、……一座座依山而建,傍水而築,造型別致,風韻自然;一大片、一大片的農田,生機蓬勃,農產豐富。它們恰到好處地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道道綺麗的風景。然而那些忽隱忽現蜿蜒其間的大大小小的道路,又引起了石山大叔的不安。在石山大叔的眼裏,它們無異於一張巨大而又神秘莫測的網絡在等待著他這個倒黴的獵物。

    石山大叔不想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把自己投到那片網絡中去,他在一個高坡上停下來,對走在身旁的那個年輕人說:“喂!小兄弟,難道你就這樣對待你的客人嗎?你就不能帶我走大路,喊輛出租車,或者坐公交嗎?”

    那人聽了石山大叔的話,立即站到路邊,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一個鞠躬禮,虔誠地說道:“我心中最可敬的地球人啊,請您原諒,這裏是村市,沒有出租車,也沒有公交車。我以為您會對這裏的一切感興趣的,所以領著您沿途看一看。這是一條觀光路,沿著它可以欣賞這裏優美的自然風光、美輪美奐的建築,領略無與倫比的村市文化。”他客氣得讓石山大叔感到虛偽。

    石山大叔被他的話徹底地激怒了,吼叫起來:“你不要再欺騙我了,嘴一張就是什麽‘地球人’不‘地球人’的。你還真的把自己當著是什麽高級的外星人了?老實告訴你,本大爺不吃這一套。請你趕快打個diàn huà給你們的領導,或者叫頭頭的,就說本大爺累了,要坐車,讓他趕快派輛車來,把本大爺好好地接去,這樣有什麽話還好說。否則,看本大爺能不能去告你們欺騙罪,綁架罪。到那時候,莫怪我大爺狠。”他一邊發著糊塗,一邊踱到路旁,把右腳蹺到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昂首叉腰,乜斜起眼睛看著那個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見石山大叔這副架勢,先是“咯咯咯”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然後仰麵朝天攤開雙臂,無可奈何而又感慨地說:“我的可敬可愛的地球人啊!我們腳下踏著的究竟是不是地球?請您先仔細地看一看再說吧!現在已經接近正午了,請您看一看這片晴朗的天空中有沒有你們所說的那個太陽,再看一看地麵上能不能找到任何一個物體的影子,包括您自己的身影,您就知道您的腳下現在踩著的究竟是不是地球了。”

    石山大叔不由自主地向天空望了一眼,立刻臉色驟變。在那遼闊的天空裏,哪裏還找得到那顆普照萬物的太陽啊?整個天空就像一頂通透明亮的彩色帷帳籠罩在大地上。頭頂上的一塊藍透了,比秋水還要澄澈。四周往下,漸漸地由藍而黃,由黃而紅,由紅而亮,越是接近地平線的地方越是紅豔,越是明亮。咋看,好像每一處都躲藏著一顆呼之欲出的太陽,然而每一處又都確確實實的沒有。

    他把目光又聚焦到地麵上來。他估計地麵上的光照強度和地球上春夏之交時節差不多。嘿嘿!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任何物體的影子,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的身影。每一處的光線都一樣的柔和而明亮。

    他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看了好長會子,終於感知到了這裏是一個奇特的無影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暴露在地麵上的每一個物體都沒有陰影,地麵以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黑暗。對於這個世界裏的任何一個物體來說,就如同被置於一個碩大無比的無影燈下。這一切不容他不相信已經遠離地球,來到了一個神鬼莫測的外星世界。一種遠離家鄉、遠離祖國,遠離了所有親人的淒涼感立刻颶風般地襲上心頭。

    那個年輕人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笑眯眯地看著石山大叔,石山大叔也惡狠狠地瞪著他。刹時,被欺騙的憤怒、遭綁架的恐懼和對地球、對祖國、對親人們的眷戀同時攫住了石山大叔的心。“我要回到地球去,我要回到祖國去,我要回到親人們的身邊去。”他仿佛聽到了親人的呼喚,祖國的呼喚,地球的呼喚……片刻以後,石山大叔義正詞嚴地說:“哦?你們就是地球上盛傳的所謂科技發達的外星人?你們煞費苦心憑借著高科技,用魔幻的手段把我綁架到這裏來,究竟想幹什麽?”

    “啊哈!”那個年輕人仰麵一笑說,“我心儀已久的地球人。噢,不!不不不!我心中最崇敬的石先生。請您不要誤會,我們不是綁架您。我們之所以采用這種在您看來是魔幻的手段請您來,完全是為了消除您在星際旅途中可能產生的恐懼和疲勞,讓您輕輕鬆鬆愉愉快快地走完這段漫長的旅程。請您相信,我們對您沒有一點壞意。請你來,不過是想讓您幫助我們做一些我們自己難以完成的事情。在我們之間,是有共同利益可供尋求的。相信我,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

    石山大叔圓瞪起雙眼叫道:“‘沒有壞意’?請我來幫助你們做事?‘有共同的利益可尋’?說得多輕巧,多好聽。難道你們就不知道,你們這種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就算你們外星人沒有王法,不怕受到法律的製裁,難道你們就當真以為我這個地球人沒有辦法對付你們?奉勸你,趕快去告訴你們的頭頭,速速把我送回地球去。否則,我會讓你們苦不堪言。”

    “不要著急!石先生,我們這個星球上的人是講文明、講道理的。我們不會強迫您為我們做什麽,也不想久留您。現在,您對我們還不了解。我相信,當您了解了我們之後,一定會很樂意和我們合作的。您會在和我們合作的過程中得到意想不到的好處和快樂。”

    “嘿嘿!‘意想不到的好處’?你以為我是那麽容易被利益驅使的人嗎?也許你們會給我很大的利益,但是我不想‘到鄉翻似爛柯人’,你知道嗎?”石山大叔憤怒地吼道。

    那年輕人卻一臉平和,像哄孩子似的笑道:“好啦,好啦,石先生。無需爭論,隻要您好好地和我們合作,我保證讓您及早返回地球去就是了。現在我們還是快些走吧,人家在等著您呢!”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鬼話?你還真的把我當傻瓜啦?”石山大叔的火氣又上來了。他認定此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自己是徹頭徹尾的上了大當了。

    “哈哈,哈哈……”那人突然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笑得彎腰曲背。

    石山大叔心裏一驚,斜睨著那人好一會才說:“你怎麽一身女人氣,難道不是個男子漢?”

    那人一聽,立刻止住笑,直起腰,翻了翻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走吧!先生。待會兒您一切都會明白的。”

    石山大叔心想:“他是不可能就此放了我了。即使放了我,我也沒有辦法自己回到地球去,總得要他發善心把我送回去。既然如此,還不如暫時依著他。就算等著我的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下去,難道我不是個男子漢麽?何況,他說我要見的人就在這裏,不管如何,總得跟他去看一趟真假。”這麽一想,他幹脆爽快地答道:“走就走吧!不過,我要坐車。”

    那人躊躇了一下,望了眼石山大叔神秘秘地說:“跟我來!”隻見他右手一揚,身旁兩米多遠處,立即又出現了一條傳送帶似的小路,和那條通向全民體育運動中心的大道一個格局。毛玻璃似的護欄上自動地打開了一個柵欄式的小門,他把石山大叔讓在前麵走進去,笑了笑,囑咐石山大叔把腳站穩,路麵就向前方運動起來,兩旁的景物從身旁飛馳而過。

    那人站在石山大叔的身邊,得意地望著石山大叔。石山大叔瞄了那人一眼問:“為什麽我一路走來沒有見到這條路,你把手一揚我就看見它了?”

    “因為它和您見到的一切不在同一維世界裏。”那人莫測高深地回答。

    “怎麽叫不在同一維世界裏?”

    “就如同你們地球人見不到神仙,而神仙能見到你們一樣。”

    石山大叔還想再問些什麽,隻見那人把手朝前方一指說:“先生,我們要來的地方到了。”無奈,石山大叔隻得隨著那個人走下那條神奇的小路,又跟著他在和原先那截一樣,用暗紅色的石板鋪就的小路上走了大約十分鍾,來到一座八棱柱形的高樓前麵。那人的神情突然輕鬆起來,高興地告訴石山大叔,這座樓就是他們的辦公大樓。

    大樓坐落在一塊巨大的紫色草坪上,四周散落著一些大小不等的土包和五顏六色的奇形怪狀的岩石,蛛網似的道路穿過草坪通往四麵八方。草坪後麵,到處是無序地稀稀拉拉地散落著的各種形狀的建築物,有球形的、錐形的、柱形的……還有奇形怪狀說不清楚是什麽形狀的。它們的建築規模都不大,但風格各異,和清一式的火柴盒式的現代居民樓相比,顯得特別精巧美觀。

    這座樓的建築麵積大約有一個籃球場那麽大。它沒有不少現代建築物所具有的那樣雄偉高大的基座,一樓的地基就和地麵相平。樓體很高,足有五六十層,咋看上去就像一根細長的竹竿插在地麵上。奇怪的是,整個樓體都是用透明材料建成的,若不是裏壁掛著鵝huáng sè的簾幔,外牆麵裝飾著疏密有致的流線型彩色花紋,它內部的一切都將暴露無遺。然而,經這麽一裝飾,整個樓體既典雅別致,又新穎奇巧。

    轉過一個高大的漢白玉臥牛石雕,石山大叔站到了裝飾簡樸的樓門前,隻見:毛玻璃似的大門兩側各掛著一塊用漢字書寫的木牌,右邊那塊上麵寫著“郎係十八星星際貿易有限公司”,左邊那塊上麵寫的是“郎係十八星星際經濟合作探索有限公司”。

    “呸!什麽狼係十八星狗係十八星的!”他在心裏怒罵道,但嘴角卻掛起一絲冷笑問:“我要見的人會在這裏?”

    那人一笑道:“耳聞為虛,眼見為實。請!”

    第四章奇飲怪餐

    石山大叔跟著那人走進那座八棱柱形的高樓的大門向左拐,沿著一條裝飾著朦朧的淡綠色天花的長廊朝前走,直到長廊盡頭,那人才打開一扇土huáng sè的小圓門,把石山大叔讓進去。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牆壁和天花都毛玻璃似的,上麵裝飾著彩色的流線型圖案。右邊靠牆一溜擺著幾張赭huáng sè的單人沙發;左邊沒有任何陳設,隻有靠近前牆角的地方有一扇yǐn xíng門。那門設計得非常巧妙,做工也很精細。“若不是我走南闖北見得多了,還真的看不出來呢!”石山大叔望著那扇yǐn xíng門在心裏說。

    那人客氣地把石山大叔讓到那排赭huáng sè的沙發上各按賓主坐定,然後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在麵前茶幾的邊緣上按了一下,幾麵上立即就出現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茶色猶如雪碧,澄澈透明。石山大叔瞪著那杯茶水,喉嚨立刻又幹又癢起來,他感覺到連鼻孔裏呼出來的氣息都幹熱得快要燃燒了。

    那人笑嘻嘻地朝石山大叔麵前一指說:“我最尊敬的先生,請用茶!”

    “哦?”石山大叔慌忙把目光收回來,見自己麵前的茶幾上也有同樣的一杯茶水。縷縷茶香隨著騰起的熱氣四散飄逸。他忍不住動了幾下喉結,端起那杯茶水一飲而盡,瞪著空杯子咂了咂嘴,什麽滋味卻品味不出來,隻覺得喉嚨裏清涼滋潤起來。那滿口滿鼻的火氣也立刻消散了,就連充滿渾身的疲倦也被一掃而光,剩下來的就是難以忍受的“咕咕”腸鳴。

    那位年輕人並沒有介意石山大叔的不雅,從頭至尾笑嘻嘻地看著石山大叔喝完那杯茶。等石山大叔把杯子重新放到茶幾上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他才又開口說道:“尊敬的先生,我們去用餐吧!”

    “嗨!他還真的成了我肚子裏的蛔蟲了,渴了知渴,餓了知餓。”石山大叔快樂得在心裏笑起來。不過這次他沒有作聲,隻是微微地點了一下頭,慢慢地站起身來,斯文文的跟著年輕人向那扇yǐn xíng門走過去。

    yǐn xíng門是自動打開的,後麵是一條寬敞明亮的弧形走廊。走廊是封閉式的,兩壁也是毛玻璃似的,彎曲如圓弧,透著柔和的光。流線型的花紋從牆壁底部向上卷起,散開,再卷起,再散開,如不斷撲擊著岩岸的大海的波浪。地板是土huáng sè的,天花緋紅如霞。這一切令石山大叔想起了家鄉的海邊傍晚時候的怡人景色,一股暖流立刻又伴隨著被欺騙的傷感流進了心窩。此時,他想起了自己要見的人,不由暗暗地問自己:“他當真在這裏嗎?”

    他們走了大約半個圓,又走進了一個橘紅色的橢圓形小門。這裏是一個斷環形的小餐廳,裏麵有十幾個人正在用餐。餐廳的後壁是一麵光溜溜的淡綠色牆壁,左右兩側微微泛白。右側的牆壁上有一扇粉紅色的小門,上麵裝飾著男女頭像。石山大叔想:“那一定是洗手間了。可是廚房在哪裏呢?怎麽見不到一個廚師,也見不到一件廚具?”

    二三十張餐桌成弧形擺成三排。那人把石山大叔領到第二排中間的一張餐桌旁邊示意他坐下來。石山大叔立刻注意到這裏的餐桌很特別,一律都是單人獨坐,桌椅是連在一起的。椅子的底座是huó dòng的,和電腦椅一樣,是可以隨意改變坐向的。餐桌的外部邊緣上有一溜向上突起的,七八寸寬、一尺來高,文件架似的東西,也是用毛玻璃似的材料做成的,不見有門,看不到裏麵是些什麽玩意。

    那個年輕人待石山大叔坐定以後,在緊靠石山大叔右首的一張餐桌上坐下來,指著麵前桌邊上的一個紅色按鈕說:“先生,請您先按下這個按鈕打開菜單,然後點擊菜單,喜歡吃什麽就點擊什麽。盡管揀自己喜歡吃的挑,千萬別客氣!”

    “好!好!謝謝!”在食欲和好奇心的驅使下,石山大叔一時放鬆了警惕,暫且把心中的事情丟到了一邊,和在家裏時一樣隨便起來。他伸出右手食指,按下了那個紅色按鈕。果然,桌麵上立刻跳出了一個菜單,菜單上有好多知名的和不知名的飯菜名。石山大叔首先點了碗紅燒肉,這是他最喜愛吃的。他現在饑腸轆轆,一見到“紅燒肉”三個字眼睛就亮了。嗨,神了!他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就在這麽輕輕地一點之中發生了:隨著“滴滴”兩聲輕響,那文件架似的東西竟然立即打開了一扇小門,一碗紅彤彤、香噴噴、熱氣騰騰的紅燒肉從裏麵緩緩地飄然而出,穩穩當當地頓到了桌麵上。接著他又點了一碗大米飯,一碗青菜湯。它們都是那樣悠然地從裏麵飄出來,穩穩當當地頓到了它們該頓的地方,就和傳菜生上菜一樣,沒有一點不合適的。最後,無需點擊就飄出一雙竹筷子來,輕飄飄地飄落到飯碗的左側。這一現象令他不由得大吃一驚,禁不住在心裏喊道:“嘿,太神奇了!它竟然還知道我是個左撇子。”

    可是石山大叔坐在那裏沒有動,盡管滿口饞涎亂竄腸鳴聲聲,他還是強忍著,故作斯文地等著那個年輕人請他開吃。他已經為喝茶時的失態感到羞愧,再也不想在吃相上丟臉了。

    年輕人望了望石山大叔,又笑起來說:“您怎麽就點這麽一丁點的家常菜呀?我來幫您點幾樣吧!”說著就在他自己麵前的桌邊上按了幾按,隨著幾聲“滴滴”聲響,卻在石山大叔的麵前飄出了幾盤石山大叔從來沒有見過的菜肴。那色、那香、那鮮,真誘人啊!那人又為石山大叔點了一些飲料和作料,恭恭敬敬地說道:“請吃吧,尊敬的先生。請您原諒,這裏是公司餐廳,有規矩,不得用酒招待客人。我知道你們地球人是非常喜歡吃酒的,但是我不能破例。這些飲料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請您將就些,好醜嚐點兒吧!它們和酒一樣都能解乏提神,但它們和酒又不一樣,都是不醉人的。”

    石山大叔道:“你這樣說,倒叫我不好意思了。好,你坐過來!我們一起喝!”

    “先生請!我這裏有我喜歡吃的東西呢!我們都別客氣,吃吧!”說完,那人笑了笑就開始吃自己麵前的菜。石山大叔發現那rén miàn前沒有給他點的這幾樣菜,連一碗紅燒肉都沒有。在他所能看到的其他人的麵前也沒有,那些人的麵前有的隻是一些平常蔬菜、瓜果,也沒有作料和飲料。他想:“這夥人究竟想幹什麽呢?總不會是把我綁來做老太爺的吧?也好,吃就吃吧,倒看你們能把我怎樣!”想到這裏也就不客氣地吃了,可是兩筷子一夾,碗底子都朝了天。

    所有盛飯菜的碗都不大,底子都高高的向上凸起,看似滿滿的一碗飯菜,其實隻有兩三筷頭子的分量。不像別的地方,招待客人用凹底的大碗盛菜,不管吃得了吃不了,隻管滿滿當當地朝上端。石山大叔看著一隻隻碗裏麵都見了底,肚子裏還是空空的,氣得在心裏連著罵了好幾句“吝嗇鬼”。然而奇怪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當他再次放下尊嚴,欲掃清每隻碗中的那一點可憐的飯菜時,卻發現那麽很少的一筷頭子的菜竟然永遠夾不完,好像魔術師甩pū kè牌,夾了又有,夾了又有,總有那麽一筷頭子在裏麵,常夾常有。哪碗菜吃膩了,不想吃了,它就自動地沒有了。過個時候又想吃了,隻要心念一動,咳,它就又自動地有了。那些飲料也是這樣,看上去不多,喝起來卻沒個完。石山大叔新奇地吃著、喝著,一時竟忘卻了當前的處境,好不愉快。

    然而,怪事的發生並沒有到此為止。就在石山大叔用完餐,把筷子輕輕地放到碗口上的時候,桌麵上的杯盤、碗碟、匙筷、瓶壺……所有的餐飲器具轉眼之間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桌麵上,立時幹幹淨淨清清爽爽,沒有留下一點殘渣湯跡。

    麵對眼前神出鬼沒的情景,石山大叔驚得愣在那兒一時回不過神來。那個年輕人見狀,起身離開餐桌走到他的麵前,對他一點頭,一彎腰,依然很客氣地說:“先生,請!”他不知道又要把他“請”往何處,但是身不由己,也隻好跟著那個年輕人走了。

    第五章他與她

    他們走出餐廳,繼續沿著那條弧形走廊朝前走。走廊是螺旋式上升的,大約又走了半圈,一扇水綠色的房門在石山大叔的麵前徐徐打開,同時門旁一塊牌匾上立刻現出:“董事長辦公室”幾個黑色宋體字。

    石山大叔停住步,盯著那塊牌子,心想:“我要見的人在這裏嗎?不可能!”又想:“那就一定是這位董事長先生要見我了?”他畢竟是連縣長都沒有見過的草民一個啊,想到這裏神情立刻緊張起來。這個星際公司的董事長是個多大的官呢?他不敢去想。現在,他認定他要見的就是這麽大的一個官,又是外星球的,哪有不惶恐的?尤其是他不知道這位董事長先生究竟想要他幹什麽?這一刻,無數的問號從他的腦子裏冒出來:“這裏是外星人的間諜機構嗎?萬萬不能讓我做他們的間諜啊!我寧可死,也不做hàn jiān,不做球奸。他們是要我唱戲嗎?如果是這樣,那就好了。唱就唱吧,等他們聽夠了我的戲,總是要放我回去的。但……”他沒有撈到再想下去,那個年輕人催命判官似的把他催進了董事長辦公室。

    辦公室內空空的,一個鬼影子都沒有,石山大叔緊繃著的神經立刻鬆弛下來。他偷偷地瞟了眼那個年輕人,輕輕地舒出一口氣。

    這是一間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屋子。一張直徑一米五左右的半環形辦公桌,緊靠著掛上了山水畫的後壁立著,桌環裏放著一張簡樸的高背椅。左右兩麵牆壁,仍然都毛玻璃似的,隻是上麵沒有任何裝飾。兩側地麵上,沿著壁腳各放著一排淡綠色的沙發,沙發前麵是藍水晶色茶幾。石山大叔訝異地看著這一切,想起他曾經見過的一個四星級中學校長的辦公室,它幾乎和一個容納幾十個學生的標準教室一樣大小,碩大的老板桌簡直比老百姓睡覺的床還要大。供菩薩還要供好幾尊的偌大的一個空間,被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占領著,給人一種空曠、死寂、淒涼的感覺。兩下裏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了,這使石山大叔訝異非常。

    那人把石山大叔讓到左邊一排沙發上坐下來,自己則坐到桌環裏的高背椅子上。如前所說,他按了一下桌邊上的按鈕,請石山大叔吃茶。

    “慢!我所要見的人呢?”

    “請您,先吃茶!”

    石山大叔立刻疑竇叢生,心想:“他為什麽遲遲不讓我見我所要見的人呢?這裏是董事長的辦公室耶!那張椅子應該是董事長的寶座,他怎麽就這麽一屁股邁上去了?董事長先生呢?既然董事長先生要見我,怎麽又不在這裏的呢?就算是董事長先生工作繁忙,不可能在這裏等我,那麽現在我來了,他應該和董事長先生聯係才對呀!再說,這麽大的一個單位,怎麽樓裏樓外見不到一個保安的影子呢?”這樣一想,他立刻推翻了之前得出的結論,認定自己還在地球上,不過是陷進了眼前這個魔鬼精心設計的陷阱而已。

    “我不能再抱任何幻想了,我必須戰鬥。”想到這裏,他呼哧一頭站起來,抓起麵前的那隻茶杯迅速向前跨出一步,照準那個年輕人的頭顱,狠命地砸過去,大罵道:“你這個大騙子,十惡不赦的劫匪!什麽狗屁……”下麵的還沒有罵出口,隻見那隻茶杯在即將擊中那個年輕人的白皙細膩的腦殼子的時候,突然在半空裏飄然一轉又轉了回來,穩穩當當地回落到身旁的茶幾上,裏麵的茶水竟然還是滿滿的,一滴都沒少。他大驚失色,再看那個年輕人,沒事兒似的坐在桌環裏,正齜牙咧嘴地朝他笑著呢!

    天哪!石山大叔的心一陣緊縮,渾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顫抖起來,那個年青人的笑簡直像一把利劍插到了他的心窩上,令他無限恐懼。“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究竟是人還是鬼?是神還是魔?”他無暇多想,趕緊攥緊拳頭氣哼哼地衝上去,使足勁,照準那個家夥的眉心狠狠地砸下去。然而,悲慘的事情發生了:那人輕輕地把手一揚,他立刻感覺到有一股強勁的力道迎麵襲來,止不住倒退了兩步。

    他愣了一下,攥足了全身的力量,再次瘋狂地衝上去,照準那人的鼻梁……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眼看著那人就要開彩帛鋪的時候,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力量向他沒頭沒腦地裹挾過來,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他抓到半空,又輕輕地放回到那張沙發上。他簡直成了那人手中的一個玩偶,人家愛怎麽玩就怎麽玩。

    “我不能再心軟了。不管他是什麽東西,我必須戰勝他。”石山大叔一挺身,“嗤”的一聲拔出插在腰帶上的水果刀,那時也隻有這把水果刀能作為他的戰鬥的wǔ qì了,他再一次如怒獅而起……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年輕人輕輕地拍了兩下巴掌,他身旁的牆壁上立刻應聲打開了一個圓形的小門。小門內,一個瘦小的身影一閃而出,直撲石山大叔而來。

    石山大叔見來人飄忽靈動非同一般,心想:“一定是他的幫凶或者保鏢來了,隻怕是一個更不好對付的角色呢!不要看他瘦小,孫悟空也不是個大塊頭。”於是趕緊抓牢水果刀,拉開架勢迎戰。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個瘦小的身影並沒有向他進攻,未等得跑到他跟前就甜甜地叫了一聲“石兄”,然後輕飄飄地在他的麵前落定。他定了定神,驚恐地大叫起來:“阿寶,你怎麽,真的在這裏呀?”

    來人笑吟吟地朝高背椅子上一指說:“師傅,她就是我的老娘,郎係十八星星際貿易有限公司和星際經濟合作探索有限公司董事長。阿寶來遲,在此賠罪了!”說罷,朝石山大叔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年輕人一聽趕忙說:“對不起!是我忘記說了,我就是兩司董事長——敏兒,阿寶的媽媽。”

    石山大叔一下子蒙了。這個阿寶,就是他不惜一切,千裏迢迢前往鷹飛山虎嘯峰通天達地村要見的那個人。現在阿寶就站在他的眼前,親口告訴他說眼前這個用魔幻的手段把他綁架到這裏來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這個彎子他一時哪裏轉得過來。他驚愕地愣在那兒,一時不知所措,半天才夢囈般地問道:“她真的是你老娘?這裏的董事長?”

    “有假包換!”

    “可是他……”

    “我媽她酷愛男風。”

    “你不騙我吧?”

    “嘻,你說呢?石兄,我們可……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石山大叔的心裏,立刻蕩漾起那段閃爍著大河上下朝暉夕暈的生活漣漪。

    第六章六年前的一天

    六年前,受聚仙山市政府的邀請,石山大叔率仙霞嶺藝術團為該市的全民體育運動中心落成進行慶祝演出。

    聚仙山市是西部名城,風景秀麗,人文薈萃。此時,又正值中秋,天高氣爽,風輕雲淡。每天演出之餘,石山大叔總要到大街上去走一走看一看,俗話說“閑逛逛”。

    這一天,他優哉遊哉地沿著美麗繁華的飛龍大街從北向南一路走來,到了鳳鳴橋廣場時,突然聽到前麵傳來一片嘈雜的人聲。他緊走幾步,透過人縫一望,原來在遐邇聞名的雲海大酒店門前聚集了一大群人,嘈雜的人聲正是從那裏傳過來的。

    有人正在急匆匆地向那裏跑過去。石山大叔也匆忙趕過去一看,見人群裏有一個既矮小又瘦弱的少年,不知道為什麽他正氣吼吼地纏著一個保安,不住嘴地“哦”啊“吖”的,急得滿臉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再看那保安,二十歲上下,稚氣未脫,也還是個孩子,不怪人群中有人稱他為“小保安”,石山大叔問了人才知道他就是雲海大酒店的。圍觀的人們七嘴八舌,有說小保安不好的,也有說他是對的。石山大叔想知道那個少年所為何事,就靜靜地站在人群裏看。

    約摸幾分鍾過後,小保安被纏得急了,鼓起一雙眼睛,拳頭一揚吼叫道:“滾!滾滾!趕快死滾!再不死滾開去,揍你個皮。”他嘴上說的這麽狠,拳頭卻沒有落下來,隻是在空中晃了幾晃就收回去了。那個少年好像沒有聽懂小保安的話,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話當作個話,指天畫地的叫得更凶了,引得過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紛紛地跑過來看熱鬧。

    這時,從人群外麵擠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隻見他斯文文地站到小保安的身後,冷冷地說:“喂!小苟,你還有用啊?”聲音雖然不高,卻極具威嚴。

    小保安聽了身後人的話,精神突然一振,大叫一聲“你奶奶的”,掄起巴掌就朝那個少年的後腦勺子掀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小保安的掌風掀起那個少年腦後的短發之際,在圍觀眾人的一片喝止聲中,從人群裏竄出來一個青年男子。他像一道閃電,揮臂擋開了小保安的手掌,氣靜神閑地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把他的碗摔碎了,怎麽不賠碗還要打人呢?”

    石山大叔一見喜出望外,他本來也是要上去製止的,隻是因為年歲大了,手腳沒有那個青年男子靈便,心念剛動,人家卻已經把問題解決了。因此,他隻好隨著眾人叫了一聲好,打心眼裏佩服那個青年男子拔拳相助之時還有這等靜氣。

    “哪個叫他到這裏來討飯的?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小保安鼓著眼睛吼叫起來。

    “什麽地方呀?難道不是人來的地方嗎?”人群中有人冷冷地問。

    “本來就是你的不對。酒店裏的碗多的是,給他一個不就行了嗎?”人群中又有人喊叫起來。

    “少管閑事!酒店裏的碗多,就應該送給討飯的嗎?”小保安身後那個斯文男子斜起眼睛說。

    故事講到這裏,也許有人要問:怎麽還沒有人報警的呢?親愛的讀者,那時還沒有110報警台啊!

    石山大叔這時才發現腳下的地麵上撒了一片碎碗瓦碴子,明白了瘦弱少年是個小乞丐,他是到酒店裏麵去討飯吃被小保安趕出來的,而且被摔碎了討飯碗。他纏著小保安,原來是要小保安賠他的討飯碗呢!“這個小乞丐也太不合時宜了,人家現在討的都是錢,他怎麽還討飯呢?再說,他的膽子也太大了,要這樣的酒店保安賠碗,豈不是老虎嘴上捋虎須,賴鷹翅上拔翎毛?”石山大叔在心裏說。

    那個擋開小保安巴掌的青年人立刻提高了腔調,嚴肅地說:“不說閑話!誰摔壞的,誰賠償。有碗賠碗,沒碗賠錢。快點兒!”嗨,那氣派,主持公道舍我其誰啊?那口氣,簡直就是在下命令。

    小保安後麵的那個斯文男子立刻跨開一步,歹下臉,厲聲叫道:“噢?原來今天鬧事的主角是你呀?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說著他就把手中的報話機湊到嘴邊叫道:“三號、四號、五號,大門口!”他的話音一落,立刻從酒店豪華的大門內,彬彬有禮的迎客xiǎo jiě的笑臉前,竄出來三條殺氣騰騰的金剛大漢。

    圍觀的眾人“呼啦”一聲四散閃開,讓出了好大的一塊場地。那個青年人也“噌”的一聲向後跳開了丈許,擺開架勢,圓瞪起雙眼直叫:“要打架嗎?好好好!來!來來!赤佬的,怕你們不是爺!爺,手正癢著呢!”瘦弱少年也撈衣摸袖,拿出一副要拚命的樣子。沒想到小保安卻窘在那裏,左右不是,紅著臉,一動不動。

    見此陣仗,石山大叔慌忙對著手機大叫:“黃局長嗎?黃毓黃局長嗎?”他一邊叫一邊拿眼睛瞄著那個斯文男子,有意把聲音提高了八度。

    他這麽一叫,就像施了魔法一樣,三尊剛踏進場子的金剛大漢沒有來得及發威就蔫了,定定地站在人圈子裏挪不開半步。

    是啊,黃毓何許人也?聚仙山市公共安全局局長,是個認理不認人,執法不留情的官。能在他的rén miàn前打人嗎?他們哪裏知道石山大叔是在放空炮嗄?為了不露餡,石山大叔繼續對著手機叫:“嗬,嗬嗬,你好啊!黃局,我是石山……

    “哎喲!石老板,是您啊!您好!您好!您好!昨天晚上看了您的精湛表演,現在還滿腦袋子裏裝著呢!真是讓人回味無窮啊,回味無窮!回味無窮!您,您怎麽到這裏來了?快請到店裏坐,店裏坐。雅座,雅座!”那個斯文男子一揮手退去了木雕一樣站著的三尊金剛大漢和窘迫不安的小保安,滿臉掛上笑迎過來。他驚喜地叫著,噓噓吵吵地把手伸過來要和石山大叔握手。

    那個青年人和瘦弱少年相互望了一眼,立刻收起架勢。

    石山大叔沒有去握那個斯文男子的手,他把身子朝旁邊一側,繼續對著手機喊道:“我的徒弟出來體驗生活,在飛龍大街,雲海大……”沒等石山大叔把“雲海大”後麵的“酒店”兩個字叫出口,那個斯文男子就強笑著湊上來,輕輕地將他那隻握著手機的手從耳邊宕開,連連地賠笑說:“喔,別別別,誤會!誤會!石老板,好說!好說!”

    石山大叔心裏發笑,他沒想到自己能把這副倚官抗勢的慌架子憑空擺得如此自然。“你是——”他輕蔑地瞟了斯文男子一眼,慢慢地收起手機,冷冷地問。

    “卑職是這裏的保安隊長。不知——”斯文男子眼珠子骨碌一轉,瞥了那個青年人和瘦弱少年一眼,欲問又止。

    “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徒弟,做錯了什麽事,和我說吧!”

    “哪裏,哪裏,哪裏,沒什麽!沒什麽!就是那個小兄弟和我們開了個玩笑。嗯,開了個玩笑。我們還以為他是個要飯的呢,就把他趕出來了。噢?我看出來了,他就是昨天晚上演啞劇的那個兄弟。嗨!我的眼怎麽這麽拙啊,怎麽直到現在才認出來的呢?那出啞劇,他演得太精彩了!太精彩了!……”

    經他這麽一說,石山大叔立刻感到這個瘦弱少年還真的有點像他的那個頑徒呢,愛憐之心頓起。

    “喂,小苟,還不快些把碗錢賠給小兄弟!”斯文男子裝模作樣地朝身後瞥了一眼,臉一沉,又恨聲說,“咳!這個小東西。怎麽轉眼就跑了呢?沒出息!好!好!好!我這兒……”他下麵的話不說出來,忙著就去摸口袋。

    石山大叔輕蔑地笑著,故意不理他。

    他從這個口袋摸到那個口袋,又從那個口袋摸到這個口袋,從上麵摸到下麵,又從下麵摸到上麵,摸了好半天,也沒摸出半個yìng bì來。眾目睽睽之下,他的臉色一時紅,一時白,額角上冒出了一層細密密的汗珠。

    周圍的人們都嗤嗤地笑起來,隻有那個青年人和瘦弱少年餘怒未消,用四隻火冒冒的眼睛盯著他。

    他目不轉睛地盯住石山大叔的臉,一遍又一遍地挨個地去摸外衣口袋,最後十分不情願地解開衣扣,慢慢地把手伸進懷裏去在貼身的襯衣口袋裏又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張皺拉拉的,且邊兒上開裂了幾道口子的五元錢的紙幣。

    “算了吧!有誠意就行!貴在……”

    石山大叔一言未了,那個瘦弱少年上前一步搶過那張正在被它的主人往回收的紙幣,斜了石山大叔一眼說:“不要?便宜他!好做好人。”

    “嗬,原來真的在上演一出啞劇。”人群中有人笑起來說。

    石山大叔一愣,那個青年人立刻把手一揮說:“走!”兩個人便一扭頭徑直去了,害得石山大叔把腳一跺,對著他們的身後大喊:“沒出息的東西,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們!”

    圍觀的眾人哄然大笑,四散而去。

    第七章神曲

    巧得很,到了第八天的中午,偏偏有朋友邀約石山大叔到雲海大酒店小聚。走進酒店豪華的大門,他抬眼就見廳堂裏正當門的一個告示牌上貼著一張大紅紙廣告,上書:

    特大喜訊

    本店為回報新老顧客,特聘請仙霞嶺藝術團團長石山先生的愛徒小魔笛,免費為諸位嘉賓演奏其獨步天下的《神曲十二支》以助興宴飲。

    凡一次性消費千元以上的嘉賓,可點奏《神曲》一支;一次性消費萬元以上的嘉賓,可點奏《神曲》一至三支;多消費多點,直至點滿十二支。

    《神曲》之優美動聽,實非想象可知。諸位嘉賓在品嚐四海美味之時,盡享《神曲》之趣,乃神仙之樂也。

    熱忱歡迎諸位嘉賓提前與總台聯係,以便統籌安排,不失雅興。

    總經理室

    石山大叔非常驚詫,但他很快就想起了幾天前在酒店大門前發生的那件事。“是那個小東西,是他,一定是他!”他在心裏恨恨地說,“待會兒看你如何說!”

    他一邊在心裏發著狠一邊走進餐廳,朋友們見他來了立刻都活躍起來。他立刻感到這一次的氣氛和往常不同,凡是有家眷的先生們毫無例外地都帶來了夫人,有的還帶來了孩子。那些夫人們有認識他的,也有不認識他的,見了石山大叔就嘁嘁喳喳地議論起來,好像在她們的眼前突然闖來了一個奇怪的動物。石山大叔知道這些夫人們不是好惹的,一不小心她們就會弄出點什麽事情來,讓你灰頭鼠臉的下不了台,因此隻是望了她們一眼,沒搭理。

    朋友們把石山大叔讓進首席,宴飲就開始了。一時間,玉杯頻舉,酒香四溢。幾番叮叮當當,一個個都麵紅耳熱嘴快話多起來。夫人們中有人提及店堂廣告上的事,石山大叔隻裝沒聽見。直至酒酣菜膩,朋友們之間的話都聊得差不多了,他才對守在一旁的fú wù員說:“請你去總台把那個小魔笛叫來。”fú wù員答應一聲“好嘞”,飛快地走出去。

    座中的夫人們立刻興奮地叫起來:“好嘞!有《神曲》聽嘍!”接著又是一陣七嘴八舌地議論:

    “聽說真的神呢!可不是一般的水平!”

    “這才像話!石老板,不然我就要罵你了。”說這話時,石山大叔對麵的一位夫人興奮得耳根子都紅了。

    “我今天就是衝著聽魔笛來的。不然,誰稀罕來看這些男人們海吃海喝?”

    一位年輕的夫人說:“石老板,您馬上也給我們來一曲吧!”話猶未了,立即就有人低聲斥責:“貪得無厭!”

    石山大叔隻是笑。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不見動靜,他正要親自去總台的時候,fú wù員才帶著一個瘦弱的少年匆匆走進來。

    果然是那個小乞丐,他手裏的討飯碗真的換成一支小小的竹笛了。他見了石山大叔,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就搶前一步,甜笑著恭恭敬敬地說:“師傅,您叫我?”

    “嗨!他還真的以為我認他做徒弟了呢!”石山大叔一愣,打心眼裏佩服這孩子的機靈。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順水推舟,拿出做師傅的派頭說:“你呀你,小文蕤。你叫我怎麽說你好呢?”

    fú wù員一臉驚訝,慌忙跑了出去,宴廳裏的氣氛熱烈而緊張起來。

    石山大叔繼續說道:“我叫你到普通百姓中去,聽他們說說自己的生活,講講自己的故事,你倒好,跑到富麗堂皇的大酒店裏來了。這裏是魚肉如泥酒如水,鈔票如紙金如土的地方。在這裏你能看得到老百姓的疾苦嗎?看得到老百姓的喜怒哀樂嗎?這裏是經營之地,能容你在此折騰,老板實在是海量了。從現在起,你不得再在這裏打擾人家的生意,速速替我走街串巷,跑村進莊去。去吧!去吧!趕快去吧!”臨末,他一邊說一邊揮著手,趕那孩子速去。

    這一番話,令滿屋子的rén miàn麵相覷,目瞪口呆。人說教徒如教子,哪有在這樣的場合下如此訓導的?可是,他們有誰知道石山大叔麵對的僅僅是一個隻見過一麵,不知其來之所來,更不知其將去之何去的小乞丐呢?而且他又確確實實地喜愛上這個可憐的孩子了。氣惱、憐愛、擔心……諸多情感交織,致使他說了這番話。但是那孩子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麵前,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

    夫人們中首先有人叫起來:“石老板,您這樣做有點對不起我們呢!若不是為了聽魔笛,誰稀罕這頓飯呢?”

    話音未落,立即就有人呼應道:“是啊,人家孩子興致勃勃地來了,你一見麵就訓斥人家,不讓人家吹曲子,還要攆人家走,叫我們這些老臉朝哪兒擱呀?”

    還有人說:“做師傅的,也不能做過頭了。不分青紅皂白的,說趕就趕人家走。哪有這等規矩?”

    其中一個年輕的涎著臉說:“吹兩支?就吹兩支。哦?”

    另一個年長的叫道“孩子,吹!今天阿姨做主,由不得他。老菜貨!”

    “對!阿姨做主,不要怕他!吹!吹!”夫人們亂吵吵的哄叫起來。

    拿這些夫人們,石山大叔還真的沒辦法,隻好笑著不吱聲,那孩子也就趁機演奏起來。整個宴廳裏立刻安靜下來,隻有笛聲時而低沉,時而高亢,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回旋、流轉、飛揚、激蕩……

    “誒?你奏的是什麽曲子?如此令人心醉,蕩氣回腸?我走遍大江南北,聽盡天下名曲。怎麽就沒有聽過你這支曲子的呢?”一曲終了,一位朋友驚叫起來。

    “是他師傅的新作唄!”他的夫人立即瞪了他一眼道,“死腦殼子!人家廣告上不是說叫什麽,叫什麽《神曲十二支》嗎?笨死了!”

    “這一曲叫《仙人思鄉》曲。”那孩子瞧了石山大叔一眼說。

    “什麽?仙人也有思鄉情?”

    “神仙也有家嗎?”

    夫人們又七嘴八舌的鬧起笑來。

    “仙人也有家。神仙也是人啊!”

    “想家就回去唄!不是說神仙想到哪裏就到哪裏嗎?反正他們雲裏來霧裏去的,回趟家也算不得什麽費勁的事。”

    “回不去了!神仙也有回不去的時候。”那孩子說後一臉茫然,石山大叔瞪著他,不知其所以然。

    “為什麽?”夫人們不依不饒。

    “星漢迢迢,險阻難測,談何容易啊!”那孩子萬分感慨,直搖頭。

    “遠怕什麽?孫悟空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神仙們哪個不會騰雲駕霧,又不像我們這些凡人要坐車、坐飛機,要花錢買票。”

    “對!雲也好,霧也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自然資源嘛!張大仙不駕,李大仙駕,不駕白不駕。”

    那孩子一臉無奈,朝石山大叔望了望,眨了眨眼睛說:“雲霧一家,離水不成,宇宙深處談何雲霧!”

    “所以你就滿腹情思道不得,就吹《仙人思鄉》曲?沒想到還是一個多情的小哥哥呢!”一位看樣子結婚未久的青年女士叫起來,臉頰緋紅。

    不知道是誰開始輕輕地唱:

    情哥哥情絲滿天飛,情mèi mèi作繭裏麵睡。待到破繭化蝶時,不知情哥哥伴著誰……

    待到破繭化蝶時,不知……

    歌聲哀怨、淒涼。

    石山大叔想一睹歌唱者的芳容,但懾於這黨夫人們的伶牙俐齒,目光被迫在她們的美目流盼下逡巡。

    “哈哈!哈哈哈……”又一位夫人引領了一場哄堂大笑。

    歌聲立止。

    那孩子紅了臉,說:“你……你們……”

    石山大叔擺了擺手,笑道:“各位夫人不要再捉弄他了,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他一吹起笛子來就發癡,盡說傻話。饒過他吧!”又冷下臉來對那個孩子說:“你還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說罷,他真的站起身來向朋友們告別。那孩子見狀一扭身奔向門口,可是剛出門檻就被人擋了回來。

    來人身材高大,文質彬彬。他朝石山大叔笑了笑說:“石老板光臨,令敝店蓬蓽生輝。卑職鬥膽求石老板小敘一刻,恭請賞光!”

    石山大叔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眼,問道:“你是——?”

    “卑職是這裏的總經理胡賢,人稱‘老狐仙’的便是。石老板見笑了。”那人不無幽默地答道。

    “啊哈,”石山大叔報以一笑道,“原來是胡總經理,幸會!幸會!在下十分想聆聽您的教誨,怎奈實在有急事要辦。容在下改日再登三寶殿,專門向總經理先生請教如何?”

    胡賢一步不讓,像座山一樣擋在麵前,涎著臉說:“石老板事務繁忙,卑職非常理解。然而卑職所求不過些許小事,耽擱三五分鍾而已,絕不敢有誤石老板的大事,誠請石老板賞臉。”

    石山大叔再看那孩子,賊溜溜的目光在自己和胡賢的臉上不住地溜過來溜過去的,不禁頓生疑竇,連忙改口應道:“好吧,請!”

    “請!”胡賢讓開一步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