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房東、老婦與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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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天傍晚,石山大叔師徒二人到達了幽思省省府所在地荻花城。他們並肩走出荻花客運站,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雖然寬闊但是並不怎麽繁華的大街。

    阿寶說:“我們朝市中心去去,到熱鬧的地方找個旅館吧?”

    “我看還是在城鄉結合部租套民房好。”石山大叔望了眼寬闊的街道略一思忖說。非常湊巧,他的話音未落,身邊就有人立刻響亮的問道:“租房子嗎?桂香園那兒,我有一套漂亮的房子。”

    “桂香園?”石山大叔扭過頭去問道,“桂香園在哪兒?”

    “是啊,是桂香園,離這兒不遠。那裏是典型的城鄉結合部,安靜。樓層不高,上下方便,還有一個漂亮的小院子。想去看看嗎?”

    “多大麵積?”阿寶問。

    “不大不小,包你們滿意。”

    石山大叔細觀此人,四十歲不到的年紀,一頭短發整齊地向後梳著,經定型膠定型,發油塗抹,油光閃亮。筷頭子粗細的黃金項鏈下,乳白色真絲短袖襯衫迎風抖動。他笑著,眼睛都細起來了。

    “什麽價錢?”石山大叔問。

    那人笑道:“您看我是離三冒九的人嗎?我也不差錢用。這屋是閑屋,放在那裏還要打掃呢,租了玩的。你們去看看唦!”

    於是他們跟隨著那人向市郊走去。

    桂香園是一個新建不久的普通居民小區,城鄉居民混居的地方,但是卻建築得如公園般的美麗。

    那人把石山大叔師徒二人帶進一個三室一廳的居室。它位於一幢六層居民樓的中單元一樓。其實下麵還有一層,因為層高低一些,專門作為車庫用,所以樓層資格也就被取消了。

    客廳連著陽台。從陽台上可以看到下麵有一個一樓居民特有的用白色木柵欄圍成的小院,小院中間有一張乳白色的圓形石桌,石桌周圍放著六隻青灰色的雕花石凳。院子的一角饒有趣味地堆迭著幾塊紅黃相間的石塊,石縫中挺立著幾竿青青的翠竹。

    打開陽台右端的一扇設計精巧的小門,幾階裝著不鏽鋼扶手的暗紅色大理石樓梯把客廳和小院連成一體。

    “真美呀!”阿寶大叫起來。

    幸而,那人的要價也非常適中。

    那人走後,阿寶開始做晚飯。前一幢樓中就有門市,各種生活用品,包括糧、油、蔬菜一應俱全,雖則貴些,倒也方便。石山大叔則打開陽台上的小門走進那個美麗的小院。

    此時正值太陽落山之時,一抹絢麗的晚霞給小院塗上了迷人的色彩,稀疏的竹葉在晚風中沙沙作響。石山大叔在竹影搖晃的石桌旁邊坐下來,默默地翹首天空,讓目光透過如水流動著的霞光,繞過大大小小七八個圓缺各異銅片一樣掛在天空中的月亮,在那墨藍色的無限深邃的宇宙空間飛翔。……他想起了那句令遊子斷魂的唐詩:“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歐——啊!”突然,一聲尖細的童音從背後把石山大叔嚇了一跳,他圓瞪起雙眼,煩躁地吼道:“幹什麽的?驚咋咋的。”

    他滿以為是阿寶惡作劇,這些天不斷蓄積下來的滿肚子的怒火突然爆發出來。可是當他扭過頭去看時,身後哪裏有人?卻見柵欄那邊,西鄰的樓梯前,一個年已古稀的老奶奶正用兩隻手和右膝撐著地麵,把左腳高高地翹起來放在一個**歲的小男孩的懷裏。此時,那個小男孩正用雙手抱著老奶奶的那隻腳,驚愕地站在那裏,用充滿恐懼的眼睛瞪著他,直到和他帶著餘怒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老奶奶趴在地上,一聽孩子哭了,立即仰起臉來氣惱地瞪了石山大叔一眼。隨後,她就扭過頭去把滿眼的慈祥都灑給了孩子,且無限溫柔地哄道:“乖乖不怕!不怕!乖,別哭,乖別哭噢——”她依然把那隻腳翹在孩子的懷裏,招呼道:“乖孫子,不睬他,和奶玩耕田。”

    那孩子一聽,反而把手一撒,一屁股坐到地麵上大哭起來,兩條腿摜連枷似的,指著石山大叔直起脖子吼:“哇哇——,他,他!哇——”

    老奶奶這才慌忙爬起來,蹲到小男孩的身邊,又是拉又是哄地說:“,乖,別睬他!他是大壞蛋!快起來!快起來喲!我們來耕田噢——,再不耕,大牛要生氣羅——”

    “哇——,打!打!哇哇——”小男孩不依不饒,吼幾聲,見沒有人理睬他,突然止住哭,抓起腳下的“牛鞭”一躍而起,氣呼呼地向石山大叔直衝過來。衝到柵欄邊,見有柵欄阻擋著,急得雙腳直跳,又“哇”的一聲哭起來,瞎起眼睛仰麵朝天狂吼。

    老奶奶見狀慌忙跑過來,彎下腰,一隻手撫著小男孩的肩頭,一隻手拍打著柵欄說:“就怪你這個東西,擋住寶寶的路。就打你這個東西,就打你這個東西!”

    “不!不!嘔——,嘔——,打壞蛋!嘔——,打壞蛋——,哢!哢!哢……”小男孩拚命拽著老奶奶的手,紫漲著臉皮,喊得快憋過氣去了。

    老奶奶一時慌了手腳,豎起眼睛朝石山大叔吼道:“你這個人是死人啊?你,你就不能把手伸過來讓他打兩下子嗎?能打死你呀?”

    石山大叔本來心情就不好,被她這麽一吼,心裏更加不痛快起來,也沒好氣地回道:“您這個人那,這麽大年紀了,慣孩子也該曉得有個分寸。像您這樣慣法子,我還沒有見過呢!”

    “沒見過?這回子就讓你見識見識。把手伸過來!”老奶奶似笑非笑地說。

    “嘿!好霸道的老太婆!你以為我是你的孫咋?”石山大叔心裏這樣想,嘴上卻說:“他是老太爺啊?想怎唵就怎唵?”

    “你你你你,你這個人也太沒有意思了!他不是老太爺,你是老太爺啊?這麽大的人和個小孩子計較!好意思的你?”老奶奶也叫起來。

    嘿!她還滿有理由的嘞!石山大叔傻愣愣地瞪著一雙眼睛,一時無話可說。

    客廳內飛出了阿寶“嗤嗤”的笑聲,石山大叔立刻感到心煩意亂,呼哧一頭站起來欲回客廳去。

    小男孩一看,立刻不哭了,興奮地跳起來,大喊:“他要逃!快!用槍打!”他一邊喊叫著一邊又飛快地向樓梯口奔過去。在那裏,他迅疾地從地麵上抓起一把fǎng zhēn玩具槍,神速地掉轉身,舉起槍口指著石山大叔的頭顱飛快地勾動了扳機。隨著模擬子彈射出的火光閃爍,一陣“嘟嘟嘟”的射擊聲急驟傳來,伴隨著它們一起飛翔的,還有小男孩快樂地叫喊:“叭!叭!叭叭叭!叭,叭——”

    “對!替我狠狠地打!”老奶奶在一旁呐喊助威。

    看著這一老一小,石山大叔哭笑不得。

    這時,隻見那孩子把玩具槍又“咣當”一聲摔到地麵上,高喊道:“壞蛋打死羅!打死羅!耕田!耕田!”於是老奶奶趕忙趴到地麵上,高高地翹起她的那隻腳。

    “歐啊——”尖細的童音再次響起。

    幸而這時遠處傳來了隱隱約約的魔幻似的笛音,若有若無,蛛絲般的飄灑。石山大叔搖搖頭,不愉快地感覺好像消散了許多,他又不想回到屋裏去了。

    他就站在那裏,眯起眼睛,側耳傾聽來自遠方的笛音。他感到那笛音與阿寶的魔笛有異曲同工之妙,神韻飛揚,勾魂攝魄。若不是聽到阿寶還在屋內“嗤嗤”地笑,他還真的以為是阿寶吹奏的呢。漸漸地,他的心又像天空裏的那片白雲舒展開來……

    然而,事情總不是那麽盡如人意的,就在石山大叔聽得如癡如醉的時候,東鄰的院子裏又傳來了一聲重重的歎息。他吃驚地扭過頭去,隻見一個又矮又瘦的老太太緊挨著柵欄站著,晚霞的餘暉灑落在她那刻滿歲月印記的臉上,淡淡的哀愁掛上了幾乎被風霜蝕盡的眉梢。她隔著小院用無限羨慕的目光注視著西鄰祖孫二人遊戲,寂然凝慮,悄焉動容,好像眼前根本就沒有他石山這個人存在。

    石山大叔知道小院的寧靜一時半時是回不來了,默默地在阿寶如嘲似諷的“嗤嗤”的笑聲中向屋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