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死神魔爪下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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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山大叔到青岩村,事情辦得很順利。傍晚返回途經牛江市,卻在市中心的一座高架橋下堵了車。

    他透過擋風玻璃向前望去,隻見寬闊的橋麵上塞滿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過往車輛全被堵在橋頭下麵一列列排起了“長蛇陣”。有交通jǐng chá在疏導,但是好像沒有什麽效果。

    石山大叔坐的出租車被堵在距離橋頭約五十米處。他想:“一時半時是走不了的了,與其在這裏清淒淒地等著,還不如下去看個究竟。”於是他和駕駛員打了聲招呼就匆匆地下了車。

    身旁的行人不斷地向橋頂上跑去,石山大叔問了連續問了好幾個行人,沒有人能答出個所以然來。因此,他隻好也加快腳步跟著那些人向前跑。穿過密如蟻群的“長蛇陣”,他終於擠進了湧向橋頂的紛亂嘈雜的人群。

    上橋的人多,下橋的人少。不斷地有人向從橋頂上下來的人問長問短,到處彌散著一股緊張的氣氛。這種氣氛和零打碎敲地飄灑到耳朵裏來的片言隻語混和在一起,更使石山大叔急於想看到前麵所發生的一切。經過一番艱難的穿行,終於,一個男孩、一個身著破舊牛仔服的男孩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不需要解說,他立刻意識到那男孩就是他想要看到的主角。

    男孩站在北邊最高處橋欄杆的外側聲嘶力竭地喊叫著,僅用一隻手勾著橋欄杆的柱子,另一隻手不斷地朝欄杆上使勁地拍打著。

    整個橋麵被堵得水泄不通。jǐng chá們把圍觀的人們擋成半月形,不讓靠近。

    一個年紀稍大的警官先生在不住地和那個男孩說話,可是那男孩隻顧瘋狂地揮舞著手臂,拚命地拍打著橋欄杆,不住嘴地叫喊著,讓石山大叔根本就沒有辦法聽清楚那個警官先生說了些什麽,也沒有辦法知道警官先生的話那男孩到底聽到了沒有。

    石山大叔又向前擠了兩步,終於看清楚了男孩的麵孔:大概十**歲的年齡吧,皮膚蠟黃,下巴寬厚,左嘴角下垂,右嘴角上翹。在難以合攏的兩片厚厚的烏溜溜的嘴唇之間,伸出兩顆駭人的白森森的獠牙。右眼巴拉著,眉梢外還掛著一顆雞蛋大小的朱沙痣,像一塊被冷卻了的正在流淌著的紅蠟燭油。

    “天哪!他怎麽生就了這麽一副相貌?多可憐的孩子!”石山大叔在心裏驚呼一聲,開始仔細分辨那孩子含混不清的呼喊。

    那孩子的嗓子已經啞透了,語音太模糊,石山大叔竭盡努力隻能從中捕捉出一些關鍵性的詞語。他一句一句的辨析,一遍又一遍的傾聽,終於弄明白了那孩子呼喊的意思:

    ……老天爺啊!你太不公平啦!你為什麽要奪走我所有的親人哪?連我苦命的娘都不放過啊?

    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啊!她在災年荒月裏,把自己的救命糧施舍給逃荒的老人,自己吃爛菜皮啊!為了奶活乞丐的女兒,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被餓得骨瘦如柴啊!老天爺啊!她幾十年見丐必施,逢難必幫啊!你卻讓她深受疾病之苦,到頭來還要奪走她那卑微得如同草芥的生命啊!她沒有七老八十啊!她得的不是絕症啊!老天爺啊!她得的僅僅是個闌尾炎啊!她就這樣送了命啊!你太不公平啦!老天爺啊……

    那孩子悲痛欲絕,呼天搶地,不顧險象環生,看樣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娘是一個勤勞善良的人啊!老天爺啊!你瞎了眼了啊!你失去了做天之德啊!你太殘忍了啊!老天爺啊!你讓我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啊!我黃石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意思啊!……

    那孩子越喊越激動,頸上青筋凸起,汗水和著淚水在沾滿灰塵的臉上橫流。他右手一直使勁地拍打著橋欄杆,直拍得手掌流出血來了還在不停地拍打著。他的左手幾度欲脫,整個身子就像一個被繩子牽著的幹草把子在橋欄杆外側搖來晃去,讓圍觀的人們發出一陣陣尖叫。他一邊瘋狂地用極度嘶啞的嗓音呼喊,一邊不斷地威脅jǐng chá不要靠近他。

    圍觀的人們也喊著叫著,七嘴八舌地幫著jǐng chá勸導他;嘁嘁喳喳地議論著,總想快些想出個好辦法來救下他。怎奈人人挖空心思,個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合適的辦法來。

    太陽飛快地西沉,眼看就接近地平線了。人們的情緒因此越來越焦躁,連jǐng chá們的臉色也明顯地陰沉下來。

    石山大叔的心開始一陣一陣地緊縮起來,越縮越緊,最後緊縮得像被一根細絲吊著,隱隱地發出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他幻想著自己變成一隻神話中傳說的大鳥,呼哧一頭撲上去,眨眼之間就把那個孩子從橋欄杆那邊抓過來。然而,他又清楚的懂得自己是個凡人,幻想終究是幻想。但出乎意料的是,幻想給了他勇氣,給了他衝動,他決心上去試一試。他偷偷地看了jǐng chá一眼,悄悄地擠出人群,微微地蹲身、蓄勢……,可是還沒有來得及發力,肩膀就被一隻鐵鉗子一樣的大手緊緊地抓住了。

    抓住石山大叔肩膀的是一位年輕的jǐng chá,他橫高豎大,像一堵牆立在石山大叔的麵前,嚴肅地說:“先生,對不起!請向後退!”

    石山大叔煩躁地嚷道:“你們自己縮頭烏龜似的不去救人,也不讓別人去救?”

    年輕的jǐng chá緩了口氣,連連說道:“請冷靜!冷靜!我們正在勸他,正在尋找機會。此事不容有一點差錯。請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石山大叔進退兩難,忽聽身後一個姑娘悲悲戚戚地說道:“請你們,讓開點!我……我……我去和他說!”他趕忙朝旁邊擠了擠,見一位十**歲的姑娘垂著頭從人縫中擠過來。他看不清那姑娘的麵容,隻見她滿肩披散著的頭發烏黑閃亮。

    姑娘擠出人群,拂了拂飄散在臉前的長發,哭著對警官先生訴說道:“我……我是他的女朋友。他就是因為誤會了我才要尋短見的。請你們讓我去和他把話說清楚,他會平靜下來的。”

    警官先生認真地打量了她一下,默默地讓開一步。那姑娘隨即大哭起來,一步一步向那個男孩子挨過去。

    吵吵嚷嚷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

    石山大叔緊縮著的心卻隨著她緩慢的腳步越縮越緊,最後緊縮得象一隻擱在高壓機下的氫氣球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投向那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那男孩見了女孩先是一愣,接著就停止了呼喊號哭起來,滿是汙垢的臉上立刻淚水橫流。他圓睜了淚眼緊盯著女孩,既充滿了高度戒備,又絲毫沒有阻止她挨近的意思。

    哭!那邊一個痛不欲生,這邊一個傷心欲絕。哭!那邊一個欲鳴不平天堂去,這邊一個欲救一命撒柔情。哭哭哭,直哭得昏天黑地,山河失色,千人掩麵,萬人心酸。

    也許悲痛是愛的升華,也許隻有這升華了的愛才能勾通絕望的心靈。在眾人提心吊膽的等待中,女孩已經站到了男孩的麵前,開始悄悄地和男孩說話。

    她說了些什麽?誰也聽不清,誰也不想聽清。人人隻巴望著男孩早一刻從橋欄杆那邊跳過來,高高興興地跟著女孩回家。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走著,每一秒鍾都是那樣漫長。女孩哭著說著,好像有流不完的淚水、說不盡的話……

    石山大叔不住地撓頭,人群爆發出一陣陣騷動。

    男孩不斷地哭著說著,沒完沒了,更給人們增添了幾分煩躁。雖然他不再狂喊、不再拍打橋欄杆的顯著變化給人們一些安慰,但是他幾度搖頭又象飛瀉而下的暮色,在人們的心頭撒下越來越濃重的陰影。

    最耐心的jǐng chá們終於也著急起來,開始像花果山上的猴子似的抓耳撓腮。

    當西天的流雲把最後的一抹霞光投射到女孩身上的時候,女孩倏忽一閃,緊緊地抱住了隨時可能給她帶來不測的男孩,同時在男孩的嘴角給了深情地一吻。

    男孩悚然一驚,一把摟住女孩柔弱的肩膀想從橋欄杆那邊翻過來,可是沒等他的右腳跨上橋欄杆,左腿一軟身子就向下滑去,女孩的上身立刻急劇地傾向橋欄杆的外側,……人群發出一片驚呼。

    石山大叔和幾個站在最前麵的男女不顧一切地衝上去……

    但是,他們還是遲了。眨眼之間,男孩已經被兩個敏捷如猿的jǐng chá拖了過來。

    奇跡往往就是這樣發生的:當你在困難麵前堅持不住的時候,努力堅持,當你在苦難中不能忍耐的時候,繼續忍耐。隻要你能夠再堅持一會兒,再忍耐一會兒,它就會神奇地出現在你的麵前。

    人們呼啦一聲圍攏上去,七嘴八舌地問長問短說東道西。石山大叔卻悄悄地退到後麵,胸膛裏那顆緊縮得快要爆炸的心又像衝泡在開水中的一枚西湖龍井慢慢地舒展開來。

    人群開始疏散。

    “姑娘呢?那個小姑娘呢?趕快把他帶回家啊!”那位年長的警官先生突然大叫起來,“咦?小姑娘到哪兒去啦?”

    石山大叔聽到警官先生的叫聲又擠回去,見那位姑娘已經無影無蹤,男孩卻還和jǐng chá們站在一起,一臉窘相。

    “嘿,現在的孩子盡做的些什麽事哦?”

    他開始尋找那個女孩,可是通訊儀的鈴聲響了,是出租車司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