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萬般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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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城中心醫院,重症監護室的大門正對著電梯廳,電梯大廳內側是一間十幾平米的家屬休息室,裏麵打滿了地鋪,窗台上擺滿了生活用品,擁擠,雜亂。

    或躺或坐的家屬基本都沒合眼,看到莫羨也隻是多看了一眼,窗邊站著個中年婦女在抹眼淚,一個躺在軍大衣上的大叔操著濃重西北口音,對莫羨說了句,“小姑娘這裏沒地方了,你去外頭走廊裏找一下地方吧。”

    莫羨朝他露出個笑,點點頭回身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看一下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卓婷要陪她,被她堅決趕了回去,母親病情已經穩定,她不想卓婷陪她耗著,腦子很空,又好像很滿,她站在家屬室門口,神思微晃。

    趙小姐?”

    身後,有人不確定似的喊。

    莫羨回頭,就見一個眼熟的護士跑過來,“趙小姐,實在不好意思,剛才突然有台手術,我一直忙到現在忘了,那個……我們主任說讓我帶你去休息室……”

    莫羨指了指剛才出來的地方,“人滿了。”

    不不,不是這裏,咳咳……我帶你過去吧。”那護士笑得不好意思,又帶點討好的樣子,莫羨刻意和緩了麵色,點頭跟著她往一邊去。

    護士將她帶到一處單獨休息室,很是幹淨,看得出是用心布置過的,莫羨剛想問一下是誰安排下的,就有人急匆匆來叫走了那護士,護士顧不得說其他,跟莫羨說了聲就快步跑去,莫羨歎口氣,將東西隨手放在小桌上,和衣仰躺在了床上。

    鼻端似乎還是醫院特有的味道,耳邊似乎還能聽到家屬的哭號和祈求,身體疲累,腦中思緒卻擁擠著冒出,她想起父親死的那天。

    早在父親選擇自殺前,她就隱隱察覺到家裏氣氛的不對勁,母親經常一個人歎氣,甚至她還看到過母親一個人抹淚,直到有一天,父親將她叫進書房,她才知道趙氏有了危機……

    父親說,小羨,你是趙家的長女,雖然比你妹妹大不了多少,但子晴還孩子氣得很,你媽又身體不好,爸爸也老了,將來咱們這個家,得靠你了啊。

    父親的這些話讓她心有不安,但父親的樣子卻還是笑著的,溫和和一如往常,她對趙氏的危機隻有個模糊的概念,然而心裏卻始終是覺得會過去的,沒有父親解決不了的砍兒,但在那一天,父親讓她去給妹妹送東西,她才從學校出來,就接到了電話,是警察的……

    閉著眼,她隻覺眼球澀得很,睜開眼,頭頂的燈亮晃晃,她坐起身,先是給公司助理那邊發了消息,讓他明天把一些資料帶到醫院來,又讓他把這兩天的會議推遲,來的路上那小護士跟她說,這間休息室她可以一直用,她揉揉眉心,思考著趙氏那邊的事有沒有遺漏的地方,目光落在床尾,那裏放著被她隨手放下的外套……

    外套主人的模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眼前,思緒幾乎立刻就被衝散,她心內煩躁,起身將那外套掛起,頓了下,又放進了櫃子裏……

    做完了這些,她才重新回到床上。春天已經進行到一半,白天慢慢的在變長,她閉著眼,在雜亂的思緒裏仿佛隻是眯過了一小會,天就亮了。

    按照醫生預計的時間,張蘭芝會在上午清醒,莫羨不敢離開,一直守在床邊。最初嫁到沈家的時候,她告訴自己最重要的是保住趙氏,幾乎把所以時間用在了公司,但現在,看著母親閉著眼的樣子,她心裏的愧疚讓她知道,趙氏固然是個理由,但卻不是全部的理由。

    她是在逃避,害怕母親瘋癲的樣子,害怕一直提及父親的母親,更害怕母親和妹妹問她,莫羨啊,你是怎麽解決了趙氏的事的?那麽大的窟窿,到底怎麽填上的?

    心裏酸澀彌漫,她抬手,輕輕握住了母親的手……

    突然的,張蘭芝的手指動了下。

    莫羨驀地瞳孔微縮,幾乎不敢呼吸的,抬眼去看母親的臉……

    在她的目光中,張蘭芝終於睜開了眼。

    莫羨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她聲音暗啞,輕輕喊,“媽……”

    張蘭芝似有瞬間的迷糊,但眼神很快清醒,“小羨?你怎麽在這……我怎麽在醫院,我這是怎麽了?”

    她說著就要起身,莫羨忙製止她,看著她的樣子小心問:“媽你不記得了?”

    張蘭芝皺皺眉,“好像有點犯迷糊,有點記不起來了……”

    記不起就不要想了。”莫羨聲音溫溫,“您啊,還是之前的老毛病,醫生給做過手術了,休養好了就沒事了。”

    看著母親清醒似常人的樣子,莫羨生怕自己說錯什麽又刺激到她,她急切的想找醫生確認下,便道:“媽,您先等下,我去跟醫生說一下您醒了。”張蘭芝答應一聲,她便快步朝門外去。

    將母親的情況跟醫生說了下,負責母親手術問題的醫生先行進去查看,莫羨跟精神科的大夫說自己的猜想,“大夫,我媽醒來後一直很正常,看我的眼神都跟以前一模一樣,而且她忘了自己喝了大量安眠藥的事,我在想,這會不會是她要好起來的表現呢?”

    但醫生的話卻讓她回到現實,“趙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依照張女士病情,恐怕並不是你想的那麽樂觀,況且張女士才剛醒來,需要再多做觀察,趙小姐稍安勿躁。”

    莫羨點頭,“好,那麽還是麻煩您了……”

    應該的。”

    說著,到了病房門口,莫羨跟醫生點點頭,將他帶了進去。

    病房裏,張蘭芝的表現一直很是正常,對大夫的問話也很是配合,莫羨看在眼裏,心裏的希望漸漸大起來。

    等大夫出去的時候,她忙跟出去,然而大夫的話還是讓她多觀察,因為按她的情況,現在一下子正常起來,反而是種不正常。

    讓莫羨更加在意的,是大夫接下來的話,“還有一點不能忽略的是,張女士心髒病發的誘因,基本可以排除是藥物誘導,那麽極大可能是外界誘發,而我們跟安保部門協同調過錄像,在張女士被發現服下安眠藥的時間段裏,隻有一個’醫生’模樣的人進出過張女士的房間。”

    醫生模樣的人?”莫羨察覺到大夫用的這詞很奇怪,要麽是醫生,要麽不是,醫生模樣的人的話……

    大夫神色凝重,“攝像頭沒拍到臉,看衣服是我們醫院的,但我們派人問過,我們醫院的大夫那個時間都在忙別的。”

    所以……醫生你的意思是,有人穿上了中心醫院的衣服,故意進到我媽病房了?”

    還隻是一種猜測。”大夫說,“所以我建議趙小姐,如果心裏有什麽懷疑的人,或者什麽線索的話,可以聯係警方,雖然作為醫院這邊並不想跟警方打交道,但作為醫生來說,我也不想病患在我們醫院發生防不勝防的意外。”

    莫羨點點頭,朝醫生笑了下,“謝謝您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想一下的。”

    看著醫生離開,她隻覺胸腔裏又被壓上一塊石頭,沉悶透不過氣,她很想否定醫生的猜測,但心裏的天平還是傾斜朝向了另一端……

    可她母親已經在病中了,到底是誰,非要將她逼到這般地步……

    再次回到病房,她已經調整了心緒,一邊小心的給母親喂湯,一邊跟母親說著話,說著說著,張蘭芝就問:“小羨,你妹妹呢?子晴怎麽沒在啊?”

    莫羨頓了下,“媽,子晴學校最近有事,這次您生病,開始我怕嚇著她,就一直沒告訴她,看您醒了,我這一高興就昏頭忘了。”

    張蘭芝笑,“你啊你。”笑著笑著又歎口氣,“終於有個當姐姐的樣子了,知道心疼妹妹了,唉,爸知道了該多高興……”

    這是她清醒後第一次提到父親,莫羨手心微緊,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隻嗯了聲,並不接話。

    然後她就聽母親說,“你爸那裏你也沒敢說呢吧,也是,還是別告訴他,我這沒什麽大毛病的,他知道了非得整得那陣仗跟我生了不得了的病似的,小羨,你聽媽的話,這事就不要跟子晴,也別跟你爸說了,等他出差回來,我也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小羨,你說是嗎?小羨?”

    身體裏翻攪著萬般的滋味,莫羨回過神,看著母親的樣子點點頭,“好,我聽您的。”

    ……

    再次從醫生辦公室出來,莫羨隻覺胸腔裏異常的憋悶,母親輸完液已經睡著,她走到樓梯口,開了扇窗,然而對流的空氣也似無法衝散醫院的味道,她舒出一口氣,將肺裏憋悶的空氣擠壓出去,似乎這樣就能緩解心頭的沉悶……

    這扇窗正對著醫院後院,她的目光掃過急匆匆走過的護士,掃過坐在輪椅上被推著走得老者,突然,目光集中在一棵樹下時,再無法轉動眼珠……

    那是……

    意識還未做出反應,身體已經開始往樓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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