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二泉映月3.清明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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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泉映月(中篇小說)張寶同

    清明這天,天不亮就有人放起了鞭炮。阿炳從晨霧未消的街道上走著,到了一家小店鋪的門前買了些燒紙,就出了街口,順著一條田間小道直奔惠山走去。因為腦子裏老是想著昨晚那事,所以,不知不覺地就走過了十來裏路,來到了惠山腳下的一片坡地前。這裏是一大片陳年的老墳地,到處都長滿了雜亂荒蕪的野草,在清明晌午的陽光下,呈現著死寂般的淒涼和冷清。阿炳在墳地裏走了一會,就找到了父親的墳墓。他跪在墳前,把帶來的燒紙用火柴點著,一張一張地燒著。粗黃的燒紙燒著之後,閃出一片亮光,然後便萎縮成一小片黑色的灰燼,被野外的山風一吹,朝著四處飛散而去。他含著淚水默默地望著無邊無際著長空白雲,回憶著自己可憐而悲慘的身世人生。在他的記憶中,隻有父親,卻沒有母親。他從未見過母親,不知母親到底是什麽樣子,隻聽說母親是在他很小很小時就不在了。他也曾問過父親,可父親隻是對他說母親死了。而且,這事對父親的精神打擊非常大,使他幾乎喪失了生活的信心,到了雷尊殿出家當了道士。所以,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母親就仿佛是他心靈深處的一個迷團。

    母親死了,父親死了,隻孤苦地留下了他獨自一人,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斷了線的風箏,沒了生活的依靠,沒了心靈的依托,甚至沒了棲身安生之地。想到這,他仰天長籲了一聲,隨即,淚水便從眼眶裏湧了出來。

    突然,他想起了前些天有個從蘇州來這演評彈的戲班子老板來找他,想要聘他入夥。當時,他考慮到那個戲班子太小,又是從外地來的,就沒答應。現在想著,就很是後悔。若是入了戲班,有了正常的經濟收入,他就能把阿紅帶著出去一起生活,也免得讓阿紅整天跟著阿叔受氣挨罵。可是,不知這個演評彈的戲班去了何處。

    這時,他聽到有人在叫他,他抬頭尋聲望去,見到一片鮮紅的彩光在遠處的那邊燦黃色的油菜花中閃動著。他知道是阿紅來找他了,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從父親的墳前站了起來,直直地朝著那片紅光凝望著。一會,阿紅就氣喘籲籲地跑到阿炳的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阿炳說,“我一連找了你兩三天都沒找到你,今天早上還是聽小店買燒紙的店主說你買了些燒紙走了,我才知道你是來了這裏。”

    因為心情還處於悲戚和傷感之中,不想說話,所以,他隻是把頭低了下來,沒有吭聲。阿紅看了看墳墓前剛燒過的紙燼,沉默了一會,就對阿炳說,“咱們回去吧。”阿炳長長地出了口氣,說,“我不想再在你家住了。”阿紅見阿炳悲傷憂怨的樣子,眼睛也有些紅了。她用慈善悲憐的目光看著阿炳,勸慰著說,“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可是,你不回去,能去哪呢?”阿炳把目光投向遠方,但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縹緲虛幻的景像。是啊,世界之大,難道就沒有他的一片安身之地?

    沉默許久,他才說,“我想出外闖闖,闖得好,掙了些錢,就能把你帶著出去。”阿紅點了點頭,但她卻說,“可是,你打算咋闖?”阿炳說,“我想跟戲班子去當夥計。前些天從蘇州來的那個演評彈的戲班子想要我去,說每月給我十元錢。”阿紅搖了搖頭,說,“好是好,可是,人家隻怕是早就離開這裏了。”

    接著,阿紅又憂心忡忡地說,“昨天下午,梅園茶社跑堂的夥計來到家裏,說有位從鄉下來的大財主慕名而來,想聽我唱曲,還說要出很大的價錢。可我覺得這人好象有些不懷好意,所以,就沒答應。後來,有人到桃紅院找到了爹爹,爹爹就逼迫著要我去應承人家。可我堅持不去,爹爹氣極敗壞,就掄起竹棍把我抽打了一頓。”說著,便把袖子挽起,讓阿炳看胳膊上的傷痕。阿炳見阿紅胳膊上滿是紫色的傷痕,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卻還是無奈,隻能用袖口為阿紅擦著眼中的淚水。

    阿紅拉了阿炳的手,懇求般地說,“阿炳哥,你帶我走吧,這個家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阿炳輕輕地搖搖頭,說,“我何嚐不想帶著你遠走高飛,可是,就是遠走高飛也得要有個落腳的地方。”說著,便用手為阿紅理了理被淚水粘在眼前的頭發,勸慰著說,“你先忍耐幾天,待我找到了那個班戲子,就好帶你出去了。”阿紅覺得阿炳言之有理,就點了點頭。

    阿炳跟阿紅分手後,回到了在街口釘鞋的楊老倌的小屋前,見楊老倌正忙著給人釘鞋,門也沒進,就朝著街頭那邊的碼頭走去。春雨剛過,河麵上的水位漲得很高,而且有些渾濁,好象快要漫上了堤壩。岸邊是一片寬敞開闊的用青石板鋪成的斜坡地麵,一條大路從街頭直通著岸邊的船隻停靠處。船隻停靠處是用一根根去了枝皮的樹幹連接而成,朝著河中足足伸展有十多米遠。

    站在街頭的高處朝下望去,就見河麵上船來船往,不時地有船隻朝著岸邊碼頭停靠。在一些停靠的船上,一些裝卸搬動的苦力正在肩扛車拉地往岸邊卸貨或是裝貨。等那些停靠的船隻卸完貨或是裝完貨,便會馬上揚帆啟動,或是朝北駛往揚州,或是向南駛往杭州。當然,這裏也有一些永久性停靠的船隻。這些船總是被彩燈或是彩紙裝飾得十分地誘目,遮陽避雨的甲板上,擺放著供客人用茶的四方桌凳,穿著花紅衣裳的年輕女人,扭動著腰肢不時地從艙裏艙外來回走動,招引著那些想在她們身上尋找快樂的男人們。

    與岸邊那棟掛著醒目氣派的招牌的桃紅院相比,這種停在水麵上的妓舫不免顯得有些寒磣,而且,船上的女人也都是從山裏出來的農家女人。但這裏的價錢卻很便宜,花上個半元一元或是三兩元,就能得到那些年輕健壯女人熱忱貼實的服侍。所以,南來北往的船工和岸邊那些苦工到了晚上,都喜歡來這裏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