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來生（中篇小說）張寶同

    第二天一大早，高原上天寒地凍，河麵上已經結下了厚厚的一層冰。李秀英順著河邊的小路來到了公路邊上等車，坐上車後，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縣城。縣城雖然隻離她家四十多裏路，可是，她這一生中也隻是來到三兩次。縣城變得讓她認不出了，也辮不清東南西北。她一邊打聽著一邊來到了一所很漂亮的學校門前。別人對她說這就是白水縣一中。她進到傳達室，說要找兒子。傳達室的門衛老漢問她，“你兒子叫什麽名字，在哪個班？”她隻說兒子叫李小樂，可是，在哪個班她不知道。門衛老漢說，“那就沒法找了。”李秀英就對老漢懇求說，“你讓我進到裏麵找一找好嗎？”老漢說，“學校裏有一兩千人，有幾十個教室，你能找得過來嗎？”李秀英覺得人家說話在理，也就隻好離開了學校。

    可是，一天下午，村主任來順頂著寒風滿頭大汗地跑到河溝邊上的垃圾堆旁找到了李秀英，說，“李嬸，縣醫院打來電話，說你家小樂得病住院了，讓你快去。”李秀英一聽，拎著蛇皮袋子，把兩隻羊一牽，就回到了家。她知道看病住院會要很多的錢，於是，她把自己這幾個月裏存的錢全部都帶在了身上，然後，就朝著公路那邊趕去。

    等她來到縣醫院時，已是傍晚時分。她進到了醫院，醫生讓她去住院部。她來到住院部，醫生問她孩子得的是啥病。她也說不出，隻說孩子過去發過高燒。醫生就讓她到四樓內科病房去問一問。她上到了四樓，到值班室一問。醫生對她說，“李小樂在403病房。”她就來到了403病房，從房門的窗子上朝裏一看，就見到兒子躺在病床上打著吊瓶。

    她進到了病房，來到兒子的病床前，想問兒子到底是怎麽了。可是，兒子正在熟睡，身邊坐著一位中年女人。她就對中年女人說，“老師，我兒子他咋了？”中年女人說，“我不是老師，我是宿舍管理員。李小樂昨晚就開始發燒，一直昏迷不醒，今天一早，學生們給我們說了這事，我們就把他送到了醫院。醫生檢查說他得了胸膜炎，要住院治療。我們就給你家打電話，打了半天才打通。”說著，便把一些檢查、治療和住院的票據給了李秀英。李秀英看了看票據，一共是358元，就從衣兜裏掏出了400元錢給了管理員。管理員給她找過錢，對她說，“那我就走了，我還要回去打掃樓道呢。”李秀英說，“謝謝你了。”

    李秀英坐在剛才管理員坐過的那個凳子上，看著兒子在輸液。兒子還處在熟睡之中，表情非常地平靜。她覺得兒子真可憐，這讓她不禁又回想起了兒子的身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其實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和兒子的身世是親密相關的。

    過了一會，一位護士來給兒子量體溫。於是，她就用手**著兒子的額頭。兒子醒了，看到了她，就說，“媽，你來了？”李秀英點了點頭，說，“現在還難受不？”兒子搖了搖頭，說，“感覺好多了。”她把體溫計放在了兒子的液下，然後，把兒子的被子裹好。

    兒子說，“媽，我不爭氣，又讓你操心了。”李秀英聽著這話，心裏就一陣感動，她說，“媽這是應該的。”接著，她就把吳老板幫著家裏修房子的事給兒子講了一遍。兒子說，“咱們該咋樣感謝人家？”李秀英也想不出辦法，就說，“要不，啥時買些東西去看看人家。”

    過了一會，護士過來收體溫計，李秀英就問護士，“咋樣？”護士看了看了體溫計，說，“36度8，還算正常。”

    吃過晚飯，不再打吊瓶了。李小樂也感覺好多了，就躺在床上跟母親一起說著話。晚上，母子兩人就擠在一張病床上睡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剛吃完早飯，護士進到病房喊道，“李小樂。”李秀英問護士，“啥事？”護士把一張單子遞給她說，“該交費了。”李秀英問，“多少錢？”護士說，“你自己看。”說著，便出了房間。

    李秀英一看，還要再交300元，眉頭就一下子皺了起來，因為她的衣兜裏隻有200多元錢了。看著母親皺著眉頭，李小樂就把交費單從母親手裏要了過來，一看，就對母親說，“這費咱不交了。”李秀英問，“怎麽不交了？”李小樂說，“我的病已經好了，沒必要再住院了。”說著，就從病床上下來，把外套往身上一穿，對母親說，“媽，你快回吧。我要去上課了。”李秀英說，“不行，你的病還沒好呢。”可李小樂說，“我的病好了，一點都沒感覺了。”說著，便小跑著出了病房。李秀英追出病房，可是，兒子已經跑下了樓。

    她也知道兒子再往下住，她也沒錢交費了。沒錢交費，醫院肯定會把他們往外趕。所以，兒子跑了也就讓他跑吧，反正大男孩小夥子的抵抗力也強，有點病一看也就好了。於是，她就趕著往回走，因為家裏的豬和羊還都關在圈裏，多長時間都沒喂過東西了。她一步也沒有耽擱地往回趕，走到離家門還有很遠的地方，就聽到自家那邊有豬哼羊叫的聲音，於是，她三步兩步地進到了家，剛打開那小屋的門，那群雞就從屋裏飛了出來，開始在門前的草地裏慌忙地覓食。那隻豬和兩隻羊就朝著她喊著叫著。她把昨天剩下的飯倒在了盆子裏，讓豬和羊吃。其實，她自己都還沒有吃早飯呢。

    大概又過了二三十天，兒子放寒假了。這時，也差不多快到過年了。農村的人一年到頭忙來忙去，不舍得吃不舍得花，可是，到了大年這陣，趕集的和串親戚的就多了起來。可是，李秀英和兒子沒有任何親人，他們每年都是母子兩人在一起過年。他們還像往年一樣，買上一斤糖果和一斤花生，好招待來他們家拜年的人。可實際上，從來都沒有人來他們家拜過年，因為他們家就不是村裏的人家。

    他們還會買上一斤豬肉、一斤豆腐和一斤粉條。他們用半斤豬肉和大白菜燴在一起包餃子，再用剩下的豬肉和豆腐粉條燉成一鍋燴菜，吃上兩三天。對他們母子倆來說，隻要大年三十和初一一過，大年也就算是過去了，初二初三再一過，整個一年就算過去了。對窮人來說，過年隻是喜慶一下就行了，不能過得太久，因為過年的每一天都得要花錢。

    大年初一這一天，李秀英把給兒子買的新衣服拿出來讓兒子穿上，她自己也把平時舍不得穿的衣服拿出來穿上，在門前放上一掛鞭炮，吃完餃子，就把一隻裝著幾隻雞的籃子往胳膊上一挎，帶著兒子李小樂到村子裏給人家拜年。他們先去了崔智才家，一進到人家門裏，李秀英對崔家人說，“我們來給你們家拜年了。”說著，讓兒子跪下給長輩們磕頭。李小樂聽著母親的話，就跪下來給崔智才的父母和家人磕頭和拜年，說，“伯伯嬸嬸和哥哥你們新年好，李小樂給你們拜年了。”

    也許是現在都沒有人再跪下磕頭了，所以，見李小樂跪在地上給他們磕頭，大家都趕忙過來把李小樂拉起來，說，“不要這樣，委屈孩子了。”說著，便把盤子裏的糖果和花生往李小樂的口袋裏裝。這時，李秀英就把一隻三四斤重的公雞從籃子裏拿出來，說，“這是我們家養的土雞，過年了，讓你們嚐嚐看好不好吃。”崔智才的父親馬上變著臉說，“別這樣，你們家那麽可憐，我們吃你的雞會感到心裏不安。”可是，李秀英說，“你們家給我們幫了大忙，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就讓我們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吧。”聽著這話，人家也就不好把那隻雞再退還給他們了。

    他們又來到了村長來順家和其他兩戶人家，這些人家都是給他們幫過大忙。可是，吳老板家不在本村，李秀英隻好讓來順幫著把雞送給人家。給這些人家送雞和磕頭拜年，李小樂覺得是應該和必須的。可是，再要去其他人家拜年，李不樂就覺得沒有必要了，因為有很多人家跟他們家從來沒有來往，甚至都不知道他們姓啥叫啥。可是，李秀英還是堅持要到每家每戶拜年，因為她想他們母子兩人無依無靠，說不定哪天遇到了什麽困難，就要請人家幫忙。反正，拜年又不是請客送禮，不用帶任何東西，隻要給人家鞠個躬說句話就行了。聽著母親的話，李小樂雖然心裏不太情願，但還是跟著母親從村頭到村尾，一家接著一家地給人家拜年。村子裏總共才隻有三四十戶人家，所以，不到中午，就把每家每戶都走遍了。

    拜完年，一年中的人情禮節算是對付過去了。回到家裏，李秀英開始燒火燉燴菜，把饅頭餾熱，然後，母子倆一人一大碗菜，就著饅頭香噴噴地吃了起來。吃著這飯這菜，回顧著一年來的生活，李秀英就覺得他們又順順當當地過完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