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來生（中篇小說）張寶同

    李小樂對母親說，“我在給學生當家教。”李秀英問，“什麽是家教？”李小樂說，“就是給人家上中學的孩子當家庭教師，一個小時能掙五十元錢，我現在給十多個學生當家教。所以，星期六星期天和節假日，都要給學生上課。”李秀英這才明白為什麽兒子一直不回來，但她心疼兒子，說，“那你也不能不回家。”兒子解釋著說，“我給人家學生當家教一小時就是五十元，等於你要撿好幾天的破爛，我要多掙些錢，就能讓媽媽少出一些力。”李秀英說，“可是，媽媽見不到你，老是想得慌，連夜裏做夢都在想著你。”兒子說，“我也想媽媽，可是，沒辦法，等我大學畢業了，找到了工作，就把媽媽帶到城裏住，再也不讓你下地幹活和撿拾破爛了。”

    李秀英聽著這話比吃了肉還感到香甜。她也盼著兒子能有那一天，可是，她卻在想，真是兒子在城裏有了工作，有了家，她也不會去城裏住，因為兒子還要娶媳婦，她不想給兒子增添負擔，她滿心所想的是隻要兒子生活得幸福，她也就幸福了。

    看到母親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李小樂就問，“媽，你的腿咋了？”李秀英不以為然地說，“沒啥，走路時跌了一下。”兒子問，“多長時間了？”李秀英說，“有三個來月了。”兒子說，“要不，我帶你到西安的大醫院去看看。”李秀英馬上搖頭，說，“不去，我的腿好好的，幹嘛要去醫院。”

    兒子給母親買了許多好吃的東西，有香蕉、蜜桔，有精致的特產和糕點，還有從西安西大街買來的臘牛肉和燒雞。母親就對兒子說，“幹嘛買這多的東西，多費錢。”兒子說，“媽，你這輩子辛辛苦苦，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我想讓你嚐嚐西安城裏好吃的東西。”

    其實對老人來說，過年不過年意義並不大，隻要能見到兒子，心裏就是熱乎的。這次過年，李秀英沒再出外拾破爛，而是整天陪在兒子的身邊。因為她知道兒子一旦離開，又會很長時間不能回來。

    人們盼著過年常常要等上幾個月甚至是一整年，可是，過年就那麽幾天時間。初四那天中午，兒子就要離開了，李秀英難過得連早飯都沒吃，一直坐在床邊發呆。中午吃過飯，兒子就背起了行裝，走到她的跟前，說，“媽，我要走了，你別難過，隻要我一有時間就回來看你。”可是，李秀英不想聽這話，因為她知道兒子會很忙，忙著上學，忙著掙錢。她點了點頭，說，“隻要你能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照顧好自己，你回不回來沒關係。”可兒子還是說，“我一有空就會回來。”

    送走了兒子，新的盼望又重新開始了。不過，年後不久，天氣就開始轉暖了，地裏的活一忙，時間就過得飛快。為了知道兒子什麽時間能回來，李秀英專門買了一本掛曆，每天撕上一張，她知道等這厚厚的一本掛曆撕完之後，兒子就該回來過年了。

    但是，在六月的一天，兒子突然回來了，給她帶來了一些好吃的，還給她送來了兩千元錢，讓她把這兩千元給人家還上。李秀英不要兒子的錢，說這些貸款她可以慢慢地還上。因為她知道新的一年又要開始了，兒子一年的學費和食宿費又得給學校上交了。兒子對母親說他已經把要上交的七千元錢都留夠了，這些錢都是他平時當家教掙來的。李秀英聽著這話，覺得兒子真是長大了，了不起了，可以一邊上著學，還一邊掙著錢。她真為兒子感到自豪。第二天，兒子一大早就起來了，下到地裏，幫她割了一天麥子。可是，當天傍晚，兒子就乘汽車離開了，因為他明天一早還要給學生當家教。

    兒子是越來越能幹了，可是李秀英卻覺得自己一天不如一天了。那天晚上，她看天氣慢慢地熱了起來，就把兒子的被子拆洗了一下，然後縫好，用塑料袋一包，要往那個破舊的大櫃子上麵放，好等兒子回來時再用。可是，大櫃頂上太高，她就像過去那樣，踩著一個高凳上，把被子放在上麵。她剛站在高凳上，正準備抱著被子往大櫃頂上放時，高凳晃動了一下，她一隻腳沒踩實，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就從高凳上仰麵翻了下去。後腦勺正好撞在了地上，人當即就昏了過去。不知到了夜裏的什麽時候，她才從地上清醒過來，覺得後腦勺疼得厲害，用手一摸，後腦勺上起了一個雞蛋一樣的大包。她想從地上爬起來，可是，整個身子像是散了架一樣，一點力氣也沒有，爬都爬不起來。她心想自己這下完了，恐怕是要癱瘓了，再也起不來，動不了了。她用力地掙紮著，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地癱瘓了，就用兩隻胳膊撐著地，一步一步地爬到了床邊，上到了床上，衣服沒脫，就躺了下來。她熄滅了燈，眼巴巴地看著屋裏的漆黑，不住地想著，要是兒子知道她摔成了這樣，該會多麽傷心。

    她一連在床上躺了十來天，感覺身體內髒都給摔壞了，心肺老是憋悶，喘不過氣，身子骨架整天都是疼的，疼得都不敢翻身和動彈。她十分地後悔，不該把被子往大櫃上放。年歲不饒人，自己畢竟已經七十多歲了，不比過去了。過去能幹的事，現在已經幹不了了。她平時整天起早貪黑，忙裏忙外，都沒時間歇著。現在真地歇了下來，卻感到十分地心急和難受。可是，這個時候，她就是再心急難受，也沒用了，因為她心肺憋悶，渾身疼痛，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下床和幹活。還好，半月過後，她強忍著憋悶和疼痛，下到了床下，試圖幹些輕活和慢活。接著，她就開始下地鋤草、施肥和打農藥，又開始撿起了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