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天梯（中篇小說）張寶同 2017.10.10

    這幾十年裏，我差不多隻是從半坡頭山上的那條小路上走來走去，就不曉得外麵馬路有多寬；我成天住在自己蓋的小屋子裏，就不曉得外麵還有那麽高的高樓大廈。坐在飛機上，我就好害怕，害怕那飛機會從天下掉下來。還有那手機，可以跟很遠地方的人打電話，那空調能讓屋裏的空氣變得涼爽。總之，外麵的世界真是讓我大開了眼界。

    我在南京住了六天，這六天裏，吃的住的看的，都跟我的生活差別太大了，簡直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起初那兩三天，我還覺得好新奇，可是，後來，我就開始想自己的家了，想著秀姑要是跟著我們一起出來多好，也能讓她見識一下這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可惜她一輩子就呆在半坡頭的山上，這些繁華的美景和人間的享樂都沒有品嚐過。可是，這些東西隻是我一個人享受也沒得意思，如果是我們兩個人一起享受就好了。

    這次出門，我也鬧出了好多的笑話。我進到酒店的廁所裏，看到廁所裏的便槽新嶄嶄的，就覺得這地方這麽幹淨，就不敢在裏麵方便。上到電梯裏，電梯一往上升，嚇得我差點摔倒。坐在飛機上，飛機剛一起飛，嚇得我都不敢睜開眼睛，老是害怕飛機會從天上掉下來，心裏怦怦地跳著，直到飛機落地時，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還有賓館裏的門，開門鎖門，我學了多少次都沒學會。進到餐廳裏吃飯，上了那多的菜，雞鴨魚肉都有，各種名菜上了滿滿一大桌，這些菜好貴呦，看著這貴的菜，我就隻去夾那些小菜，不敢去吃那些大菜。去中山陵參觀時，我才覺得熟悉一些，因為我曉得孫中山，也曉得蔣介石。本來，我想著外麵的人都不認識，跟他們說話和打交道會很困難，沒想到所有的人都對我非常地熱情和友好，讓我感到很快活。

    參加這次晚會，電視台給了我4000元錢，我從來沒見過這多的錢，而且我這一輩子也沒掙到過這多的錢。我拿著這多的錢，就感覺自己是在做夢。可是，這個夢卻是實實在在的，沒有一點的虛幻感。可是，我要用這些錢幹嘛呢？我不曉得，因為我們啥東西都不缺，啥東西也不想買。離開南京那天，別人都給家人買了好多的東西，我也想給秀姑買些東西，好讓她高興一下。可是，我跟著別人在大街上轉了好長時間，也看到了許許多多稀罕和很好的東西，可是，一看價錢，就讓人嚇一跳，死貴死貴，所以，跟著別人轉了大半天，我一分錢的東西也沒買。

    我離開半坡頭之後，秀姑一人在山上就呆不住了，她感到很孤單很無聊，沒有心思幹活，沒有心思吃飯，也沒有心思呆在屋裏。於是，她早上隨便吃點飯就開始下山，走到中午時分才來到劉三家。剛好劉三家上個月安裝了一部座機，她拿起座機給帶隊的周吉林打電話，問我在外麵還好嗎。周吉林就把手機給我讓我接電話。我就對她說我在外麵都好，要她不要擔心，還說晚上一人住在山上好怕，要她就住在兒子家裏。可是，她不習慣住在兒子家。所以，打完電話，吃過飯，她就朝山上走，回到山上，再做點飯一吃，就關起門來睡覺。

    那天，她聽說我要回來了，就早早地下了山，呆在劉三家等著我。我們在兒子家吃過飯，就一起上山回家。一路上，我給她講了好多我見到的新鮮事。我對她說手機可以跟很遠的人說話；電視裏有人可以動來動去，就跟我們在大街上見到了人一模一樣；飛機可以像鳥一樣在天上飛來飛去；空調可以讓很熱的屋裏變得涼爽。我特別給她說到電燈。說有了電燈，就不用煤油燈了，電燈又幹淨又亮，像小太陽一樣。可是秀姑卻說，煤油燈不是挺好嗎？我們用了那多年，也沒聽你說哪裏不好。我就對她說，電的用處有好多呢，可以照明，可以看電視，可以用空調和冰箱。秀姑就問我電是啥子東西。我也說不清，就說你沒見過，給你說了你也不懂。

    兩個月後，劉三家用上了電，也有了電視。秀姑看到兒子的電燈很亮，電視也好看，就讓我去找村裏的領導，對他們說我們也要用電。我就找到了村長，村長讓我去鎮上找鎮長。於是，我就去鎮上找到了鎮長。鎮長對我說，你莫急，我們開會商量一下，市裏有了規劃，要投資幾個億建‘愛情天梯’旅遊景點，肯定會把電送到半坡頭山上。

    2006年底，他們真地把電送到了半坡頭山上，我們開始用上了電，有一位個體老板上山來玩，看到我們屋裏沒得電視，就給我們送來了一部大彩電。”

    故事講到這裏，徐大媽就接著說，“小夥子出外一趟，回來就對我說了好多稀罕的事。他說外麵的人穿得多麽花哨，住的高樓有多麽高，還說賓館裏的床好軟，睡起好舒服，不過，他還是喜歡睡在自己的家裏。那些新奇稀罕的事情，他給我整整講了一個來月。我聽著就動了心，也想出去看看，但是，我看完還是要回來，隻要是和他在一起，就是外麵的金窩銀窩，哪裏也都比不上我們自己家的土窩窩。”

    聽著他們的述說和對話，我就想著在現代文明和古老生活模式的強烈碰撞下，這兩位老人在經曆了惶恐、逃避、好奇之後，已經能夠坦然地開始接受起外麵的世界，並在漸漸地改變著自己的生活，但在他們的身上還有許多未曾改變的東西，那些未曾改變的是他們的那份質樸，那份不染塵垢的愛情，以及那條懸崖峭壁上的“愛情天梯”。（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