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張寶同 2018.11.29

    在離開家鄉之前，我總是渴望著快快地離開。我的家鄉在湘北丘陵山區的一個普通的村子裏。我家住在茶山下麵，清澈的羅江從我家門前流過。每到四月，春風吹過，細雨飄飄，村前的桃樹開成一片粉色的紅豔，山裏山外到處是金黃一片的油菜花開。清晨和夜間常會從山間傳來杜鵑陣陣的啼叫。在這個時節，你如果翻過後山來到藍湖水庫的邊上，可以看到漫山紅遍的映山紅花。特別是在雨過天晴，黃昏日落之時，夕陽回光返照，江水被映得彤紅，漁歌唱晚，倦鳥回巢，牧童吹著短笛吆牛回村。辛勤的農人也迎著村舍的嫋嫋炊煙，一路歌聲地朝著自家走去。那種畫麵真是讓人陶醉難忘。

    我的家鄉很美，魚鮮米香，我的家鄉很美，妹子聰明漂亮。可是，我還是想要離開這裏，因為外麵的世界時常縈繞在我的心上，讓我想入非非，心馳神往。我是個地道的農村孩子，從未離開過家鄉，也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所以，我總是把外麵的世界想像得如同夢境一般，五彩繽紛，奇光異彩。這些都是我在電視中看到的畫麵。

    那時，我剛十八歲，已經考入西安的一所大學。我急切地等待著早早地離開這裏，進到那個夢想過無數次的大城市，從此開始新的人生。

    終於到了就要離別的時候。九月初的那幾天，立秋之後，天氣已經不那麽熱了，秋高氣爽，豔陽高照，天空一片湛藍，江風透著清涼。這天早上醒來，我突然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恐慌。再過幾天，我就要離開這裏，去西安上大學了。可是，有件事卻讓我放心不下。那就是我心愛已久的姑娘胥春香。我們從小學起就在一起上學，直到初中和高中，本來，我們相約一起考上大學，然後再報考同一所學校，可是，她竟然差了幾分落了榜。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的那天，我去她家去看她，想安慰她，可是，還沒開口，她就哭成了淚人。我知道她傷心的不止是沒有考上大學，還有我們的人生已走到了分岔路口，就要從這裏分手了。可她不想離開我，我也不想離開她。她已經成為了我人生美好的一種情感。

    為了安慰她，我帶她去了藍湖。藍湖水庫離村子有七八裏路，一條小路在山間彎彎曲曲地繞著，讓我們的心情更是糾纏得沒有頭緒。我拉著她的手，從小路走進林中，又從林中走上高高的山崗，站在山崗上，可以看到路邊已有雛菊在開放。這讓我們想起了我們曾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可是，那美好的時光和失去的歲月一樣，都將會一去不再回返。

    我們坐在藍湖邊上看著秋林，看著落日，看著羅江像玉帶一樣飄落在山間。我們很長時間沒有說話，而她竟用悲傷的音調唱起了《紅河穀》：“走過來坐在我的身旁，不要離別得這樣匆忙，要記住紅河穀你的故鄉，還有那熱愛你的姑娘。”

    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也動情地隨她唱道，“你可會想到你的故鄉，多麽寂寞多麽淒涼，想一想你走後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給我的悲傷。”此時，除了這支歌，一些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都不能表達我們心中的憂傷。我們一遍遍地把這支唱了許多遍，越唱心裏越是悲哀淒涼。

    當落日的餘輝消失在天邊，我們知道這是我們應該分手的時刻。我緊握著她的手，信誓旦旦地對她說，等著我好嗎？四年後我就回來。可她搖了搖頭，滿麵淚水地對我說，我們之間的距離從此會越拉越大，我們之間的道路永遠也不會再次重合。我當然明白她的話意，但我還是向她保證說，海枯石爛，但我們相戀已久的感情不會變。她聲色淒然地說，一切都會改變，連時間都會改變，我不想對未來抱有幻想，隻要你能記住我就好。

    我們默默地望著遠方，直到暮晚的薄霧在湖邊積聚成一片迷茫。這時，我們才手拉著手從湖邊上到山崗，再從山崗下到林間，然後在小路的分岔口分手。

    從那時起，我的心裏就有了一股淡淡的憂傷。我怕離開她，更怕失去她，多少年來我已有了一種習慣，隻要一天不見她，心裏就十分地慌亂不安。她也是同樣，有時，為了能見我一麵，她竟敢在天黑的小路上走上一個往返。因為她家與我家隔著幾道山彎，山中偏僻無人，夜間走在山中還是讓人有幾分的膽寒。但是，她已是我心中的一種溫暖與情感，讓我覺得這個世界是那樣地清純與美滿。

    我是個有誌向的人，但我對人生沒有太高的奢望。我想成為家鄉附近的一名中學教師，能和自己心愛的姑娘相愛相守在一起。這是我最大的兩個心願。如果這兩個夢想有一個不能如願，那我的人生就不會圓滿。所以，我的心裏才會有這樣的憂傷。近來，因為一直處在金榜題名的興奮中，這種淡淡的憂傷被忽視被遺忘了。可是，當我就要離開家鄉離開爹娘離開心愛的姑娘時，這種憂傷就不由自主地又籠罩在我的心上。

    細數起來，我們已經有一二十天沒再見麵了。這在以往簡直是不可想像。過去，我們在一個班裏，幾乎天天見麵。即使是在暑假寒假，我們也會常常以學習和做題為借口，每天地你來我往。可是，現在我們不再上學了，每天都有時間見麵了，卻一連這多天都不再相見。這自然是非常地不尋常。我曾去過她家兩三次，可是，都沒見到她。不知是她真地不在家，還是在有意地躲著我。這讓我感到非常地不安。

    天色早已大亮，可我還躺在床上遲遲不起。我的心在怦怦地跳著，每一次跳動都像是被一塊落石擊中，讓我感到氣短胸悶，呼吸沉重。我不想因為追求夢想而失去心愛的姑娘。她和我心中的夢想同樣重要。一個人隻有在愛情和夢想方麵比翼雙飛才算得上是人生的輝煌。這樣想著，我就一下子從床上起來，隨便地洗漱了一下，就去了她家。

    她家在後嶺村，要從茶山的小路上走過幾片樹林和幾道山彎，約有四五裏路的光景。早上的太陽清新明亮，在山間灑落著一片誘人的金光。樹葉在微涼的秋風中飄擺，小路在山間崎嶇地彎轉。晴空寥廓，山間無人，蟬鳴鳥啼，涼風習習。山中的秋色寂靜而迷離。

    後嶺村就在茶山的山穀間，村口有一大片荷花池塘，幾棟農舍就建在密林的山邊。一進到村子，正好見到春梅在水塘邊洗菜，她是胥春香的二妹。我朝她問，你姐姐在家嗎？春梅正在上初二，模樣和姐姐很像，隻是沒姐姐文靜秀美。因為胥春香是整個茶山村最清麗最靈秀的妹子。

    春梅說姐姐前些天就去了姨媽家，還說要在那裏住上一段時間。難怪我前幾天來這裏沒見到她。我覺得納悶，就問你姨媽那裏有什麽好？她要在那裏住那麽久？春梅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曉得，她說她腦殼疼，心裏好煩，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呆上幾天。

    我一聽這話，就知道她是在存心躲著我，不想見我。難道我真地讓她感到自卑和自愧？讓她感到了憂傷和難過？可她應該知道我是在真心地愛她。雖然我們在這人生的道路上出現了分岔，可這隻是天命，並非我的意願。我很想把心裏的這些話告訴給她，可是，她姨媽家住在草坪鄉的桃林村，離這裏有三四十裏，而且沒有公路，不通班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