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交會”，全名叫華東出口商品交易會，一年舉辦一次。浙江地區的外貿出口企業，大部分都會在這個交易會上開設攤位，以便與世界各地來此采購的客商交流貿易。

    既然有外貿，自然就有外貿運輸。交易會上也有不少華東地區的外運公司開設fú wù窗口，以便客商谘詢運輸價格，核定運輸成本。這其中自然也蘊含著外貿運輸單位的不少商機。隻是這樣的商機，絕對不是像順遠國際這樣的外地新公司可以把握的。從派出周強這樣的新人就可以看出，順遠上層領導顯然並不看好高敏周強的上海之行。也許，這隻是給兩人一個曆練的機會。

    高敏顯然知道公司的這一層意思。她匆匆忙忙地趕上了6點45分的列車，還帶著一個穿軍裝的男人，介紹說是她丈夫，同時對周強抱歉說起得晚了，但並沒向周強解釋為什麽6點45分的車要在6點集合。

    周強也不好意思開口，畢竟人家兩口子在，哪裏有機會抱怨，甚至連到了“小交會”具體要怎麽做都無法討論。

    這樣，稀裏糊塗地到了上海。一下火車，出了火車站，高敏遞給周強一張紙，上麵是“小交會”的宣傳資料。

    “小周啊，這是‘小交會’地址。我們還有一些事情要去辦，你自己先坐公交車過去，不用等我。展會結束，你直接到火車站買票回去。”高敏這回比較有耐心，好像心情比較好，像淑女一樣，柔聲對周強說：“火車票回去可以報銷，還有出差補貼。一天8塊還10塊的，你回去問下財務。好了，我們走了，再見。”

    看著高敏兩口子消失在上海火車站的人流裏，周強還有點難以相信，難以接受。他茫然環顧，到處是陌生的人群，以及宏偉高大的建築，這讓他從心底裏生出渺小和孤獨的感覺。

    成年後，周強還是第一次來上海。本來想這次來，倒是可以欣賞一下這座中國名城的風采，同時，他也想在高敏的帶領下，具體體會一下如何攬貨如何與客戶交流，畢竟他對海運業務知之甚少。

    沒想到，還沒到會場，他就徹底被放了鴿子。

    周強定了定心神，他沒有氣餒，而是果斷地轉身向高敏相反的方向走去。

    到了上海展覽館，看見到處彩旗飄飄，人流如織，就差鑼鼓喧天了，他的心情終於撥雲見日，興奮起來。進了展館，他東看看，西瞅瞅，目不暇接，但心裏卻沒有一點頭緒。展館太大了，而且這些攤位上橫掛的銘牌，不是“中國”、“上海”字樣帶頭的大型國家外貿公司，就是“江蘇”、“浙江”帶頭的省級外貿，顯然他們絕大多數都不可能在他所在的小港城出口。

    周強已經知道他所在的港城，隻有去往香港和rì běn的兩個短途航線，絕大部分的外貿貨物都是經香港換船，再運往世界各地。隻有靠近港城周圍的縣市兩級外貿公司，才有可能選擇港城出運。也就是說，他不能盲目地亂發名片，而是要有針對性地找到港城周邊的外貿公司，這樣發出去的名片，才有效果和萬分之一的希望。

    周強沒有瞎轉悠，通過場館名錄索引，很快在一個小場館裏找到了港城的外貿攤位。周強在這些攤位轉了一圈，發現小場館裏人不多，好多攤位上隻有一個或兩個人在守，偶爾有幾個客商會站著和守攤人聊幾句；如果客商坐下來聊，雙方的氣氛很快熱烈起來，整個攤位好像都活了。

    周強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對一個攤位上樣貌儒雅卻百無聊賴的中年男子，打了聲招呼。他想，第一個找年紀大點的同誌也許會好些，一般來說年紀大的總願意照顧一下年紀小的，好歹我們也是革命同誌啊。如果是年輕人，又是在這樣一個好單位裏，說不定傲氣衝天，給你一個難堪就算好的，要是言語羞辱你，你還沒地方去說。周強顯然下意識地把女人給省略了，他畢竟年輕，沒有和女人打交道的經驗，這時候哪敢往這個方向去想。

    “師傅，您好，這是我名片。”周強按捺住劇烈的心跳，語氣平和地說，目光從那個儒雅男人的臉上，一下子溜到了手中遞出的名片上。

    那個儒雅的中年男人，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名片，掃了一眼，抬頭看向周強，周強也正好把目光從名片上移開，兩人目光無聲地碰了一下。一刹那，周強隻覺心尖一哆嗦，耳垂似乎熱了起來。儒雅男人對他笑了笑，好像已經看穿了周強似的，隨手從櫃台上的名片盒裏抽出一張，單手遞過來。

    “小兄弟是第一次跑業務吧？”儒雅男人一針見血，有點自得地笑道。

    “王經理，你好！”周強雙手接過名片，笑道：“是的，第一次來小交會，來，來看個熱鬧。”

    “也沒什麽熱鬧好看。運輸業務，都是公司儲運部管的，他們不會來小交會。”王經理看了看他，然後緩慢地說。他的話仿佛是自言自語，卻瞬間打消了周強談下去的可能。王經理，其實按照名片上的職銜，是王副經理，他在紹興市一個外貿公司業務一部。

    吃了一個軟釘子，周強也不知道怎麽辦。一時接不上話，他有些無措地翻看著王經理的名片。見對方也沒有說話**，周強隻好硬著頭皮和王經理說，換張名片也好，如果王經理以後有運輸方麵的問題，可以直接打diàn huà雲雲，然後禮貌地和王經理道別，說是到別的攤位轉轉。

    離開王經理的攤位，周強長出了一口氣，隨即感覺自己實在有點窩囊，臉皮也著實薄了，至少應該再說一會兒，甚至可以臉皮厚點說，以後去紹興看他，能否請他介紹認識一下儲運部的經理等等。這才交談了幾分鍾時間，就匆匆離開，好像被打敗了似的。

    周強覺得自己應該汲取教訓，臉皮要厚，必須要和人家多說說話，不然，你一個陌生人撞上去，憑什麽人家就要對你感興趣？願意主動和你說話？還不是要靠自己說？但我又能和人家說什麽呢？說海運知識，憑自己一個星期學習香港船務周刊的成績，能和人家說什麽呢？能說到點子上嗎？

    想著自己在那個王經理麵前的拙劣表現，周強頓時覺得臉上燒得慌。漫無頭緒地走出小場館，看到不少人在抽煙，他突然想到，剛才怎麽不給王經理遞煙呢，如果遞了的話，說不定還能多聊一會，心裏又是一陣懊悔。

    他進順遠公司之前，是不抽煙的。有時同事或者同學遞給他一根，他不好拒絕，最多就是胡亂抽幾口，他自己可沒有買煙抽的習慣。在順遠，也是如此。這次來上海，進展館之前，他想，做業務員不遞煙好像有問題，所以就買了一包三個5的外煙。

    周強惡狠狠地拆開那包煙，抽出一根點上，猛吸了一口。一股帶著牛屎味的古怪煙氣，直衝喉嚨，嗆得他眼角都滲出了晶瑩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