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煙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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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司大樓下麵的自行車停車棚,周強推出自行車,看了看身後跟著的齊麗華,她推了一輛小巧的無橫檔女式自行車,暗影中臉上表情模糊。周強不能確定要不要送她回家,畢竟時間有些晚,好像禮貌上男士總得把女生送到安全的地方吧。
“你家在哪裏?”周強騎上車,問道。
“不遠,過了解放橋就到。”齊麗華眼睛看著前麵的路,沒說多餘的話。周強有些不明白她的心思,這是要送還不送呢。
“我送你吧。”周強終於說出了這句,說完這句也好像解放了周強的神經,使他放鬆了不少。“公司大měi nǚ要是出點啥事,我可擔擔不起。”
“咯咯。原來科長也會說俏皮話?”齊麗華回眸一笑,嬌聲說道。
寂靜的街道上,沒有什麽人。兩人的自行車,踏得風馳電掣。風聲裏隻聽到齊麗華銀鈴般咯咯嬌笑的聲音,在不斷地向空中散播。
很快過了橋,兩人朝槐樹路方向騎去。周強知道這條路,這是沿著江堤的一條馬路,江堤一側都是工廠,其中最大的是一個軍工造船企業。五六十年代的產物,如今最多也就修理修理普通的船舶,是不是還列在軍工的名錄裏都叫人懷疑。這裏最出名的是有一棵古老的大槐樹,足有三五個大小夥合抱那麽粗,樹蔭如蓋,恍如黃梅戲《天仙配》裏給董永和七仙女做媒的那棵。據說很早以前這裏有個槐樹莊,槐樹路就是由此得名。
沿船廠下去,就是船廠的家屬宿舍區。好大的一片住宅區,就是明顯沒什麽統一的規劃,全是分先後不同時期胡亂建造的樓,或房。
“你家是船廠的職工啊?”周強沒話找話地問。一路上就隻聽齊麗華在那裏小鳥般地嘰嘰喳喳,東問西問,主導著話題。他問不出什麽感興趣的,隻能沉默地傾聽,有選擇地回答。這讓他感覺很被動。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尤其是在一個漂亮的女生麵前,這讓他感覺自己還沒有成熟起來,像個剛出校門的幼稚小男生。
“是啊,我爸媽都是船廠的職工。”齊麗華回答道。不知想到什麽,她的神情突然從歡快一下子跌進了憂鬱。周強並沒有察覺,他正為完成了送女生的任務而感到心裏一陣輕鬆。
到了一個獨幢的房子,那房子前圍了一個大大的院子。齊麗華跳下車,周強支在車上,打算和齊麗華道別。這時,院子的門突然開了,裏麵的燈光全湧了出來,把兩人照了個明白通透。
“麗華,回來了?每天都加班這麽晚,你們領導真會壓榨……”
一個穿西裝打著鮮豔領帶,瘦高,戴著黑邊眼鏡的男人,站在大門口,口氣親昵地說著,突然他看到齊麗華身後的周強,神情古怪地噎住了。
齊麗華好像早知道有這麽一個人會出現在門口,她一句話也沒回應對方,而是平靜地轉過身,笑著對周強說:“科長,要不進我家喝口茶再走?”
周強心裏很驚訝,他怕人誤會,但臉色依然平靜,看齊麗華家人出來,隻好也下了車,想著起碼和人招呼一聲。聽到齊麗華的邀請,他有些猶豫,覺得不應該這麽冒失地進了人家的門,如果產生了誤會,那還真說不清。
“你誰啊?不要糾纏麗華。還不趕緊走。”門口的眼鏡男,緊走幾步就插入了周強和齊麗華之間,怒目對周強嗬斥道。
事後,周強想,如果那男的不是這麽咄咄逼人,而是禮貌地和自己打招呼,說不定自己就立馬騎車走人了。可這家夥一上來就這麽霸道地指責,同時又把齊麗華當作任何人都不能染指的禁臠,這就讓人不由得不生氣了。現在都什麽年代了,改革開放,思想解放,年輕人更應該擁有自由的權力和獨立的人格。周強本能地對禁錮人性自由的行為,感到反感,於是他很生氣。
“這位先生,請您先搞清楚狀況。”周強冷著臉說:“不要隨便指責。你懂不懂禮貌啊?”
“對不起,對不起,科長。”齊麗華連忙轉到周強身邊,不斷道歉。
“你道什麽歉啊?這人是誰啊?你家親戚?”周強對楚楚可憐的齊麗華問道。他不清楚齊麗華家裏的成員情況,如果真是她家裏的人,他也犯不著和人起衝突。這不是自討沒趣麽。
“我是麗華的男朋友。”眼鏡男宣布道。昂了昂他那尖尖的下巴,又自我介紹道:“我是魏斌,港聯外貿的外貿部經理。你是麗華公司的同事?”
“嗯。我是周強。順遠國際的。”周強不願和他計較,見他態度和緩下來,就語氣平靜地回答道。仔細看了看這個自稱是齊麗華男朋友的魏斌,周強這才發現這人長得真叫個歪瓜裂棗,刀削臉,暴突牙,黑邊框眼睛裏透出陰狠的光,感覺像是一隻惡狼。
“麗華,什麽事情?”門口傳來一個蒼老沙啞的婦女聲音。一個胖墩墩,像是壓扁的柿子般的女人,走了出來。齊麗華忙過來給周強介紹,這是她媽,周強很是奇怪,怎麽這麽一個女人居然能生出齊麗華這樣的大美人?
“來來,進來坐。”齊麗華的母親招呼著周強,聽說周強是女兒公司的科長,她顯得特別熱情。周強沒辦法,在齊麗華期盼的目光中,隻好走了進去。
進了院子,看到一個瘦矮卻壯實的老男人和一個瘦小卻機靈的十幾歲小男孩,正好奇地打量著他。齊麗華隻介紹了小男孩,說是她弟弟,上初三了。
到屋子裏坐下,齊麗華的母親端茶倒水一番忙碌,周強看到那個魏斌皺著眉也蹩進了屋子,煞有架勢地端坐。屋子很淩亂,一張八仙桌放在屋子中央,靠窗的牆角擺著一張有蚊帳的床,像是齊麗華的,床邊頂窗有一張書桌,書桌上有一張齊麗華的半身照。清麗的模樣,黑白塗彩,顯然是好幾年前的。
齊麗華坐在床沿的書桌旁,看著腳尖,偶爾溜一眼八仙桌旁兩個對桌的男人。也不知道她是什麽心思。這一幕的出現,顯然和她的心思有關。周強在齊麗華和魏斌的身上轉了兩圈,心裏已經有數。看來自己是被齊麗華拖來當擋箭牌了。
“你們年輕人聊。麗華,不要太晚了,知道嗎?”齊麗華的母親弄完茶水,問了下齊麗華在公司的情況,就進了裏屋。那老男人至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隻有小男孩好奇地對周強左看右看,最後被他母親拖了進去。
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周強沒話好說,想著再坐一會兒就告辭,對麵的魏斌卻開口了。
“我碰到麗華的時候,她剛初中畢業,在第一招待所當fú wù員。後來輔導她上夜校,讀完了高中課程。華僑賓館合資成立的時候,我托人讓她進了華僑。去年進了順遠公司做行政mì shū,我就讓她報了自大的課程。一路走來,風風雨雨,都快六年了。這六年不容易,你不會明白的。”
周強看到魏斌黑邊框眼鏡裏的眼睛,微微紅了,像是要哭。他感覺自己有些坐不住了,屁股下好像滿是釘子。他自嘲地笑了笑,似乎對自己被一個男人的訴說而打動,感到羞恥。周強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包煙,抽出來點了一根,原想扔一根給魏斌,魏斌擺手說不抽,戒了。周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感覺這家夥並不是不抽煙的,做外貿的男人哪個不抽煙。這時候可是大解放大出國的年代,好煙,洋煙,正是方興未艾,流行時髦得很。
“麗華討厭抽煙。我就戒了。”
“哈。”周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