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婆娑，宋桔梗躺在自己房間的小床上，翻來覆去，沒法入睡。

    她想到周強可能還在江邊等自己，也可能就在家屬院對麵的馬路上蹲著，像個監視者或者jǐng chá。她聽同學說過，大部分男生都會在女生樓下徘徊，大學裏最多，有彈吉他唱歌的，有送大把、大把鮮花的，也有跪在窗前祈求的。不過，她不希望周強也做這種無聊的事，她喜歡那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她喜歡默默追隨永恒不變的生死浪漫的感覺。

    母親的調查很徹底，也很詳細。她說周強在順遠公司有一個漂亮的業務助理，號稱順遠國際第一美人，原來是華僑賓館的fú wù員。叫齊麗華。小周強兩歲。據說順遠國際出了兩對辦公室戀人，其中就有周強和齊麗華。他們一起上班，一起吃飯，關係極為親密。

    宋桔梗開始有些驚慌失措，她感覺心裏好痛。這種痛，她從來沒感覺過，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在揉搓。她不知道這裏麵到底有什麽東西，讓她感覺到如此痛。隨即，她明白過來，自己真的是很在乎周強，不喜歡聽到他的懷消息。深夜，她躺在床上反複地問自己，這就是自己的愛情？這就是自己的初戀？

    黑暗中有另一個自己的聲音在說：傻丫頭，你初吻都給了周強，這還不是你初戀？

    說好隻是拉拉手，靜靜地擁抱，怎麽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

    一定是周強這個壞人yòu huò了自己，讓自己墜入了他的魔爪。這個壞人還yòu huò他漂亮的業務助理。肯定是這樣。該打死他。

    不過，也不對。貌似這三、四個月，周強大部分業餘時間都是和自己在一起。難道他們上班時間談戀愛？還一心兩用，當你是“老頑童”周伯通啊？

    桔梗一點也沒覺得應該難過，或者悲傷。她知道周強肯定是喜歡自己愛自己的，不然高考結束後的這麽多天，天天見麵，有時一天要見好幾次麵，早上，中午，晚上，要說這樣他還同時喜歡另一個人，這簡直就是一個怪物了，不應該在這個世界上出現。

    至於母親的那些防範措施，也沒什麽，不過是拔了房裏的diàn huà線，還要陪自己一星期，然後帶自己回象山麽。難道不見麵不打diàn huà的兩個相愛的男女，從此就不再相愛了？要是這樣，不要也罷。這就是對周強的考驗。如果是真金，自然不怕火煉。

    周強哥哥，等我消失在你的世界裏，你會怎麽想我呢？

    不會哭鼻子吧？不會想著另結新歡吧？哼，要是這樣，你一輩子也休想見到我！

    其實，去了杭州上了大學，爸媽哪還能管得了我？姐姐就是一個例子。要不是姐姐沒有那麽幸福地獲得她的初戀，恐怕也不會如媽媽的意。再說了，你周強難道沒有腳啊，你不會來看我啊？這裏是警衛森嚴，可大學，還不是來去自由。

    我們要說好，不能悲傷。也不能怨恨。畢竟，我的爸媽，以後，以後還不是你爸媽。不就是四年麽。又不是四十年。時間很快的，以前在鄉下我還是個假小子呢，轉眼我都想著要成為人家的新娘了。

    是人家的，還不是你的。周強哥哥，你要加油哦！別讓我變成別人的新娘！

    宋桔梗在那裏美美地想著未來的美夢，周強在清冷的馬路上終於度過了開始的驚慌和無措。宋桔梗從來都沒有爽過一次約，這一次肯定是被她爸媽知道了他們的事。周強想，以他們家的能力，估計自己邊邊角角的一些經曆和傳聞都已經形成資料，放在市組織部長的案頭。對於自己這個平頭百姓來說，這是何等的榮耀？

    深夜的冷風，從單薄的西裝褲褲筒裏鑽進來，讓周強感覺徹骨的冷，像刀子在刮著鐵皮。其實，這個季節的風，並沒有那麽強的威力。周強感到的是市委家屬院發出的大風。作為平民的後代，他無法忽視這種大風的威力和影響。這種影響，可以摧毀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回到家裏已是淩晨一點，周強躺在床上，思索著他和桔梗這場仿佛還沒開始，卻又感覺跋涉過了一生的，即將被雨打風吹去，麵臨夭折的愛情。回想與桔梗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周強有些心虛，他不否認是因為知道了桔梗的家庭情況，才有了主動撩撥人家的衝動。否則，按照他原來骨子裏的驕傲性子，他更願意在雙方相處過程中自然而然地產生感情，不過，那也是他從書本裏出來的一種美好想象。事實上，總有一方主動，不然就無法產生質變，而理論上男方絕對應該是主動的一方。

    周強有些埋怨桔梗。出不來，怎麽也得打個傳呼給他。雖然是數字傳呼，可是周強以前也跟桔梗說過，也編過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數字密碼。現在不正是拿出來用的最恰當時候？

    周強對桔梗的感情所屬也不是很有信心。他想到桔梗的年紀，還是太小了，還沒徹底定型，而她即將進入的大學有多少青年才俊，哪個不比你周強強啊？桔梗還要經過和抵禦多少的yòu huò，才能穩住那一絲對自己產生的，最後的少女時代的好感。尤其是以桔梗本身的條件以及家庭背景，大學裏的這種衝擊，將被無限的放大，可以想象在她的大學寢室外，有多少和周強一樣願意衝動一次主動一次的人存在。

    周強有些沮喪。他想，也許桔梗去上大學就是他們倆牛郎織女的銀河，從此天各一方。即使開始免不了有些想念，會有些書信往來，但隨著桔梗更深地融入大學生活，甚至融入省城幹部子弟的圈子，那麽觀念和思想的衝突也將不期而至，最終那一縷本就飄渺不定的情思，還是要隨風而逝。也許十年，二十年之後，再來回想今天少年時代的往事，還會充滿美好的回憶和無怨無悔的唏噓。但是，那時候還有什麽用，早已覆水難收。周強覺得，這大概就是他們倆感情的結局。

    周強心裏難受，但還不至於悲傷，因為他覺得桔梗心裏至少現在有他，至少他已經成功地在桔梗純潔的心靈裏種下愛情的種子。這是他二十四年人生所取得的最大成就。生活還要繼續，我們沒有時間悲傷。讓悲傷在天邊的夜色裏融化吧。

    周強覺得這個社會不像學校書本所宣揚的那麽美好，而是畸形的，是哈哈鏡裏的美好。這種畸形，不僅僅是社會和社會上的人，最要命恰恰是自己本身。周強從心裏深處體會到自己本能地對官本位社會的恐懼和崇拜，對官位的附炎趨勢，這些陰暗的心理就像兩條毒蛇，緊緊地纏繞著他自詡對桔梗有最純潔感情的意識之上。

    自上而下任命體製下的官員，是如何勾心鬥角，是否如宣傳那樣真的全心全意為人民fú wù，周強不知道。但是他看到了社會上的人都在幹什麽，包括他自己，我們都是在為祖國的建設添磚加瓦嗎？還是大家都在挖社會主義的牆角？還是說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根本就是一個理論上的悖論，不具備現實意義？

    也是啊，地球上的人都可以說，我的生命的每一分鍾，都貢獻給了這顆藍色星球，但是我依然是這個星球最貧窮、最沒有尊嚴、最沒有安全感的人群中的一員。

    商業社會，尤其現代商業社會，是人類發展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種社會形態。這種形態，沒有道德感，隻有唯利是圖，不擇手段。可是，沒有商業這種社會形態，任何社會製度都會枯萎，都會奔潰。也就是說，卑賤醜陋的商業，將在卑鄙無恥的政治中，永遠存在。所以，現代社會，商業就是王道。

    周強的思緒，掠過整個社會發展曆史，仿佛發現了人生的目標，在曙光中冉冉升起。他不知道這麽想是不是對，但對他來說，要趕走桔梗周圍未來的蒼蠅，要衝破桔梗身邊那無形的壁壘，唯一辦法就是抱著炸藥包，衝鋒陷陣。否則，身無分文的窮小子，毫無身份的白丁漢，哪裏有辦法在這樣一個文明而又hé píng的年代抱得美人歸？難道要抱著破棉襖騎著yy的紙馬穿越成土匪強盜，劫他娘的官家xiǎo jiě一回？

    周強想起前兩天秦泉的diàn huà，說是他在南大路跟一夥人做股票，問他要不要把在他那裏賺的錢投到股票裏去，他當時感覺很不靠譜，所以沒有立即答應，而是說考慮考慮。雖然在電大學習經濟學課程時也了解了一些股票的知識，可是感覺那是資本家玩的把戲，國內九十年dài kāi始搞證券搞股票極其不規範，被人騙的幾率很高。但是，現在周強覺得中國改革開放，其實是打開了商品經濟這個潘多拉魔盒，沒有人有能力或者願意再把它收回來。吃慣了鮑魚海參，還能吃糠咽菜嗎？所以這個股市，肯定會大搞特搞。這是一個多好的斂財工具啊。難道政府不需要斂財嗎？不需要還收稅？

    不規範更好，被人騙的機會多，但騙人的機會也多。要是不混亂，航運界這些人又怎麽能做那一批先富起來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