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桔梗走了，周強沒有去送，他想送也沒辦法送，他隻是拿著桔梗送他的筆記本，站在自家窗口前，目送屋脊上雪白的鴿子，展翅飛翔。他想，桔梗就是那隻雪白的鴿子，偶爾路過自己的窗台，那麽優雅，那麽驕傲，卻又有那麽溫柔的目光，那麽迷人的體態。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困守井底的青蛙，隻剩下叫喚的本能，卻不能長出翅膀，飛翔於藍天。他很不甘心，覺得自己還能做得更好，起碼不能再讓那些jǐng chá欺負了。起碼以後，不能再讓桔梗來救自己。這是多大的失敗啊。

    當你和這個世界正麵碰撞，你感覺遍體鱗傷，大多數人都選擇了認命或者消極失望，而你，將選擇什麽？

    周強不知道。他知道所有人都會被命運和生活推動著，繼續活下去，而當為了活下去為了活得更好而努力生活努力工作的時候，其實，人們就在一個鬥獸場裏。其中的潛規則，和人吃人並沒有什麽兩樣。就像那些jǐng chá就是吃死你，往死裏弄你，你能怎麽樣？如果沒有桔梗介入，他周強被人打殘打死都不可能有人替他喊冤。

    雖然周強思緒繁雜，但到了公司，他就把腦袋裏雜七雜八的念頭，都扔到了九霄雲外。他已經被提拔為海運部副經理，分管運費科和業務科，事情還是這些，還是同樣的忙碌，但級別已經不一樣，有了自己獨立的小辦公室，公司沒有人敢不尊重他。他進入公司一路走來，所有人都笑著和他打招呼，周強的自信心也很快來到了身體裏，他覺得至少自己目前還活得很好，有著美好的前程和希望。尤其是，他有桔梗，有了桔梗，他就有了全世界。

    在辦公室裏坐下，周強就沒停下來。不斷有人進來匯報工作，簽字，還有幾個業務員沒事就在他辦公室裏抽煙喝茶聊天。如今業務部的業務員，業績已經大有起色，每個人手裏都握著十幾個客戶，每月都有二三十或四五十個箱量在，於是就輕鬆下來了，不再急火火地每天打diàn huà攬貨。他們這批人裏，最優秀的是一個叫向東望的矮個子青年，是應屆大專畢業生，半年多時間已經獨立攬到每月七八十個箱量的地步。這次周強升副理，向東望眾望所歸，升任業務科科長。

    向東望小臉，小鼻子小眼睛，薄嘴唇，臉上長了不少疙瘩豆，但眼神犀利，渾身充滿鬥誌。他煙抽得很凶，據說一天一包還不夠，如果打麻將或者陪客人喝酒，兩包都打不住。但他交際能力很強，很容易就能和客戶混熟了。進了順遠國際半年，很快脫離了學生氣息，穿著打扮也講究起來，頭發專門打理成短短的分頭，西裝領帶皮鞋都一律向崔國亮陸東的模式靠攏。

    他和牛一鳴處得不錯，兩人還搭檔坐公交車去近郊的慈溪縣一起攬貨。總體來說，業務科的七八個業務員關係都還不錯，沒有什麽利益衝突，相互還能幫著接接diàn huà，隻有一個業務員被他們鄙視。這個人，叫楚海。據說他有海外打工的經曆，很稀奇。人長得周正，身高也不低，和周強差不多。周強知道楚海是公司負責堆場倉庫的中方副總石好古介紹進來的，可能還是遠房親戚關係。這人是聰明人，但比較散漫，不太服人管，也許是已經結婚的緣故，衣服邋遢，邊幅不修，做事攬貨也不是很積極。但正由於他攬貨比較少，甚至攬不到，所以後來被崔國亮看中，做了專門負責fú wù於崔國亮客戶的業務助理。雖然還頂著業務員的身份，但是基本上每天都圍著崔國亮和崔國亮的業務打轉。這大概是他被其它業務員鄙視的原因。吃現成的，自然容易。業務員，就像是每天在地裏刨食，對楚海，如此輕輕鬆鬆地就被天上的餡餅砸中，真是說不出的羨慕嫉妒恨。所以，他被鄙視也可以理解。

    好在那時候做海運業務員的，業務量大並不表示你的工資獎金就高，也沒有以後所謂的業務提成，所以大家都還相安無事，都還像兄弟一樣相處。對於向東望的升職，自然也沒有人多話，畢竟業績擺在那裏。

    周強的事，已經在公司裏傳開了。傳得神乎其神。但具體什麽情況，還是沒人知道，隻知道從醫院探視回來的沈玉梅和齊麗華說，有一個天仙一樣的小姑娘喜歡上了周強。這天仙小姑娘，家裏背景強大，據說是市委的一個部長。在沈玉梅的嘴裏，故事就按照落魄書生被官家xiǎo jiě搭救，然後私定終身，父母反對，xiǎo jiě抗爭等等的方向發展，最後自然是情定三生，於是周強就升職了。

    但不管怎麽傳，周強升職了，名正言順管理業務科，這些業務員都在周強麵前，喊周領導，不敢再像以前一樣開玩笑。其中，態度以牛一鳴最為恭敬。牛一鳴比別人多知道一點，上次網球場，市商檢局鄒局長後來對桔梗巴結的神態，至今都在他眼前曆曆在目，但他並沒有到處說，隻是盡可能地靠向周強，人前身後都叫周領導，像是一個心悅誠服的好下屬。

    這些以向東望為首的業務員聚在周強那裏，也不是沒事，他們鼓搗著要周強帶他們出去攬貨，拜訪客戶。周強升職副經理後，公司分配了一輛二手的桑塔納給他，名義上自然是業務部用車，但實質上就是周強的配車。海運部經理崔國亮新買了一輛新款的桑塔納2000，所以把這輛舊的換給了周強。

    其實，攬貨當然是需要拜訪客戶，但是這些業務員已經開始有些活泛，這是打著旗號出去吃喝玩樂。周強自然也明白，他也想到外麵huó dònghuó dòng，看看客戶、散散心。不過，他手頭事情多，家裏沒穩固，外麵去攬貨，自然也不放心。這一階段業務都是齊麗華頂著，雖然沒出什麽事，但也沒什麽增長。

    “過段時間再說。你們準備幾個拜訪客戶的文案，到時候決定一下拜訪路線，我向劉總匯報。”周強吩咐向東望道。

    “領導，業務科很久沒聚餐了，你看晚上有沒有空，要不安排一下？”牛一鳴一看周強拒絕了向東望，於是又提了一個建議。

    “晚上……行，你們去訂個包廂，晚上我請你們業務科，這個月你們箱量又要創新高，就算提前慶祝下吧。”周強想了想，還是答應了，反正現在晚上回家也沒啥事，不如和這幫兄弟們樂嗬樂嗬。

    臨下班的時候，齊麗華來周強辦公室匯報今天的業務進程，周強翻看了一下記錄，戴倩倩的訂艙量比較穩定，沒什麽大問題。齊麗華的工作能力提升了不少。周強誇了齊麗華兩句，然後說：“晚上我請業務科聚餐，你也一起去。”

    “不去。”齊麗華冷著臉說。

    “幹嗎不去？你有事？”周強奇怪地看著齊麗華問道。

    “我沒事，就是不想去。”齊麗華清水掛麵，隻有唇紅齒白，就連拒絕，也夠直白。

    周強仔細看了看齊麗華那張俊美的鵝蛋臉，發現她清減了不少，更添俏麗。見她眼瞼低垂，不敢和自己對視，不由得欣賞了她一會兒。

    “不想去就別去了，一幫大男人喝酒抽煙的，也沒啥意思，回家好好休息吧。”周強平靜地道。

    齊麗華顯然沒想到周強這麽說，大眼睛裏似乎有什麽閃了閃，然後看了周強一眼，說：“不用你管。”她上前抱起辦公桌上的一疊文件，轉身就出了周強的辦公室。

    周強愣了一下，想了想剛才自己也沒說錯什麽啊，難道這丫頭還打著主意，要我從那人的魔爪裏把她救出來。周強搖搖頭，心想，我可不是大俠，沒義務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等到下了大樓，司機小張，開著桑塔納正等著周強。其它業務員都已經騎自行車出發了。周強上了車，正要吩咐小張開車，就見大樓裏跑出來包娜娜和齊麗華，包娜娜在喊：“周領導等一下，帶上我們。”

    周強看見包娜娜拉著齊麗華，一陣風似的，鑽進了桑塔納的後排座。包娜娜說：“李科他們也訂在夢娜酒家，他們晚點來，我先參加業務科聚餐，再參加他們科，嘻嘻，領導不會批評我吧？”

    “不會啊。還要表揚。”周強笑道。回頭對包娜娜說著，眼睛餘光看向齊麗華，發現她低著頭，有些糾結的樣子，很不自在。

    “啊表揚？為啥啊？”

    “表揚你活躍了海運部的工作氣氛，溝通了科室感情啊。”

    “啊哈哈，周領導就是領導，真會說話。”

    “等下我要和李科也好好喝一杯。聽說你們晚上都在貝司跳舞啊？”

    “是啊，周領導也會跳舞？”

    “迪斯高這種舞誰不會跳啊？”

    “那晚上一起麽，牛一鳴他們也會去的。”

    “好啊，都去，小齊也去。”

    “我啊？”齊麗華驚訝地道。她抬起頭，美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感覺好無辜。

    “一起去麽。領導吩咐的。”包娜娜抱著齊麗華嬌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