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謝俊邀請周強和桔梗去酒吧聊天。那是西湖邊上一種安靜的酒吧，在輕音樂的伴奏下，很放鬆地喝一些低酒精度的混合飲料。周強還是第一次來這種環境，感覺不錯，聊天的興趣也很濃，尤其是麵對浙大優秀學子。謝俊也想看看這個周強肚子裏到底有多少料，可以把桔梗這樣的才女校花，吸引得死死的。桔梗不管兩個男人想怎麽樣，她不聲不響地偎依在周強身邊，神情清冷，欣賞著夜西湖的風景，偶爾聽聽他們討論的話題，說幾句俏皮話，調節氣氛。

    謝俊發現周強知識雖然說不上淵博，但是思想深刻銳利，總能發出別人所不能發出的聲音和觀點，叫人鬱結而深思。周強也發現謝俊確實不是繡花枕頭，這人讀書龐雜，興趣廣泛，經過學院化的訓練，有著一整套的理論體係，很難將他駁倒。最後說到興趣上，運動上大家都有些區別，周強和桔梗喜歡網球，謝俊喜歡足球，後來說到圍棋，桔梗是高手，說周強和謝俊都是臭棋簍子，可以棋逢對手。大家都笑了。

    桔梗要回學校，周強就送桔梗上出租車，謝俊本想說自己可以送桔梗，但話到嘴邊，就咽了回來。他也住學校，但桔梗沒提出來，他哪好意思開口。看他們倆上車走了，謝俊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長長地歎了口氣，拖著孤單的背影，在街道上慢慢走向校園。

    出租車上，桔梗縮在周強的懷裏，在他耳邊小聲地說：“到了學校，你先別回去。我帶你逛逛校園。我不想這麽早睡。”

    “好啊。”周強答應道：“不過，學校熄燈之後，沒人管嗎？”

    “沒人管。反正好多同學都在校園裏卿卿我我。管也管不住。”桔梗小聲道。

    “大學真好。自由。”周強歎道。

    “嘻嘻。隻有一樣好，戀愛，自由。”桔梗笑道。

    “我們就需要這個。”周強笑了，親了一下桔梗白皙的額頭。

    出租車到了浙大，還沒到熄燈時間，出入很方便。桔梗和周強，一前一後，走進了校園。桔梗直接往靜謐的小路上走，周強緊跑幾步就趕上去，到了一個僻靜的所在，兩人很有默契地擁抱在一起，熱烈地親吻。

    周強在浙大校園和桔梗散步，擁抱，接吻，到了很晚才戀戀不舍地分了手。回到賓館洗澡睡覺，心滿意足，呼呼大睡。清晨還沒起來，就聽到手機在響。周強還以為是桔梗打來的，拿過手機一看，才發現是崔國亮diàn huà。

    “劉總今早去世了。”diàn huà裏傳來崔國亮粗重的呼吸和沙啞的聲音。

    “啊？怎麽會？”周強大為驚訝。“劉總不是在上海開會麽？”

    “是在上海。心肌梗塞。早上發現的，人已經沒救了。”崔國亮明確地說。“你快回來吧。”

    “好的，知道了。馬上回來。”周強掛了diàn huà，心裏一片空白。他沒有悲傷的感覺，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他似乎記得淩晨做了一個夢，夢裏好像是在劉總的辦公室。那個掛著兩國小國旗的，寬大辦公桌，突然變成了一張床。床上躺著的一個人，似乎就是劉總。他好像有什麽話要對人說，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周強覺得這個夢很古怪。難道是劉總托夢給他？這也太神奇了。劉總在上海，他在杭城，相距千裏。人死前還能托夢？周強覺得這真是一件很難解釋的事情。劉總要和他說什麽呢？

    這個夢，無緣無故的，就出現在自己腦海中，完全和自己的心情、思想毫無關聯。為什麽會這樣呢？

    周強想到，劉總這一死，估計外運派新的中方總經理要提前了。首要的衝擊，肯定是崔國亮，雖然如今外運掌權的王總一派，算起來還是崔國亮的靠山，但是年前崔國亮拒絕了調檔案進外運，這事肯定有後患。他就算現在調進去，從年紀和資曆來看，也不可能出任中方總經理。最多加一個總經理助理的頭銜，管的還是海運部那一攤。其次，恐怕要算周強了。周強能夠在順遠國際順利發展，固然是他本身能力上有一定長處，但最主要是因為劉總手下沒人，就饑不擇食地選了周強，作為主要的助手。如果是中方的人，那就輪不到周強了，畢竟中方的人在人脈上選擇的餘地太大，周強這種沒有背景的年輕人，最多也就是做一個優秀的業務員，不可能在海運部手握大權。

    周強突然有了強烈的危機感。他意識到崔國亮可能還是可以站穩腳跟，畢竟他還有外運的一些香火情，另外位置很紮實，就算要被奪權，也不過是那種明升暗降的把戲。但他周強，就麻煩了，因為他手裏都是劉總的海外資源，這塊肥肉，怎麽可能長期把持在周強這樣一個人手裏？而且踢掉周強，收回這些海外資源，由公司也就是中方總經理掌握，對於海運部來說，成本和損害，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在這種情況下，周強顯然會是新總經理來後首當其衝要解決的棘手人物。不是拉攏，為其所用，就是剔除，以鞏固對海運部的控製。沒有第三條道路可以走。

    周強想明白這些，就打diàn huà給桔梗，告訴了她公司外方總經理意外去世的事情，並說要立即趕回去。桔梗也很吃驚，可這種事也沒辦法，隻得在diàn huà裏安慰周強，並叮囑他路上別急，安全第一。兩人在diàn huà裏依依惜別，說好以後晚上睡覺前通一次diàn huà。

    周強匆匆趕回港城。到了公司，才知道劉總去世的詳情。在上海召開的董事會，劉總提出的，鑒於目前港城順遠公司良好的發展勢頭，要求董事會考慮他延期兩年任職的報告，沒有得到中方董事的支持。新加坡順遠總裁，和劉總談話，最後答應，等他明年六月任期到了之後，調他到上海另一家合資公司做總經理。董事會結束後，不知道劉應瑜是高興還是鬱悶，他和朋友去唱歌喝酒，很晚才回到賓館。第二天一早，fú wù員發現劉的房間沒鎖緊，劉倒臥在地，已經昏死過去，送到醫院搶救，直到最後死亡都沒醒過來。

    聽了這些，周強有些無語。這人脆弱起來，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像一張紙一樣，飄向了遠方。周強雖然和劉應瑜說不上什麽感情之類的，但這兩年，周強還是從劉的身上學到了職場上和專業上的不少東西，可以算是半個老師。他和業務科一幫業務員一起抽煙，談起劉應瑜，還是唏噓不已，說劉是一個好人。春節上班後第一天，劉給全體員工發紅包，雖然隻有區區二十元錢，有些滑稽，但連清潔女工都有份，足見他的誠意。而且，這些發紅包的錢，都是他自掏腰包，不走公司的帳。

    業務科的人，都和劉應瑜走的近，不少業務員都被他帶著去拜訪過客戶，所以還是比較認同劉的為人。

    “非常可惜，好人不長命。”牛一鳴怪笑著道。

    “老劉身體本來就不好，酒還喝得這麽凶。工作起來不要命。喝也要喝死。”向東望比較客觀地說。他也是這種類型的業務員，隻是身體好，年輕罷了。

    “他這把年紀還這麽拚，身體透支，倒下是遲早的。”業務員老林甕聲甕氣地說。“不過，台灣人這麽敬業還是少見。”

    “人家那是職業道德。”向東望評價道。

    “人不能大意，也需要節製。有病要看，無病要防。”周強說：“生命隻有一次，浪費可恥。”

    “領導說的太對了。”牛一鳴叫好道。

    等所有人都回了辦公室，向東望拉住周強，小聲地問道：“聽說外運要派出新的總經理。呼聲最高的是致遠的張軍，其次是箱運部的顧宏偉，還有一些外運辦公室的主任副主任，最後不知道會誰來？你有沒有什麽消息？”

    “我哪裏有消息？剛從杭城回來。”周強苦笑道：“你是聽老林說的吧？據我說知，張軍，肯定不可能。其它很難說。外運去年下半年換了新總經理，大刀闊斧地進行機構改革，成立船代公司，箱運公司，還有出口拚箱公司，人員變化很大，誰也弄不清楚，這裏麵的道道。你就別費這腦筋了。一句話，船到橋頭自然直。”

    “哈哈，也是。還有一句話，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向東望笑著說。

    第二天，公司行政部組織各部門代表去上海參加劉應瑜的追悼會，崔國亮有事沒去，周強決定還是最後去送一下劉總。遺體告別的時候，周強看到劉應瑜的臉，瘦小枯幹，仿佛突然之間抽光了身體裏的活力，也感覺心酸。逝者如斯，恍如一片落葉，轉瞬，碎裂成泥土。

    在回去的商務車上，周強腦子裏閃現著這樣一句話：這個台灣人，為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事業，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和生命。他感到有些滑稽，不覺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