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腳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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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連著風沙,荒原緊隨荒原。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隻有自己行走在這天地之間。時間不停的流逝,十天,一旬,整月。他用腳丈量著腳下的陸地,孤影相隨。
在戈壁與沙海的不停變換中,他一直朝著大海的方向。往東,往東,在身後留下一條蜿蜒的腳印。
葉傾城半埋在自己挖掘的避風坑裏,想度過這漆黑的夜。
走出避難所已經一個月另二十五天,沒有遇到任何人,任何動物,甚至連一具屍骸也無從發現。這裏是死亡之海,除了呼嘯而過的風沙,一切其他的事物都如同被吸收到了黑洞裏。也許下一秒,當你習慣了風沙的叫囂,這個世界就會徹底平靜。迷失在這廣陌的空間或者平靜的死亡,如同要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接受弱小對這無限廣闊神秘的敬畏。
葉傾城沒有迷失,他時常呆望著天空,那裏隻有昏黃的雲。他卻任然記得那片星海,如同孕育生命的海洋。有著他的摯愛,他似乎看到了星海上那璀璨的眼睛,發出點點的光。
光?或許是錯覺,葉傾城發現石山的那頭閃爍著點點光。他幾乎屏住呼吸地緊盯著那個方向。沒錯,一下,兩下,在第十一次後他握住了刀柄,向著光走去。
一次歡迎,或者,一場殺戮。
當他翻過山脊時,這個新世界給他開了第一個玩笑,或者第一個教訓。
沒有人,也沒有任何人的痕跡。
一朵小花,在風中搖曳,發出粉紅色的微光。
葉傾城在小花前坐下,一朵玉一樣的花,纖細如同隨時要夭折,卻又隻在風中輕輕搖擺,如同一支粉紅的步搖。(風絨花)
紅色的光如同電流般從花的根部脈動向上,從莖到花,最後如箭一般四射向天空。
毫不猶豫的,葉傾城開始向花的根部挖去,那下麵一定有什麽東西,讓這朵花顯得那麽不同尋常。很快,他就找到了原因。除去2尺深的沙子,一塊岩石展現在眼前,灰白色的礫石,上麵點綴著十幾個豆大的晶白斑點。小花根部分出的十幾條根須便紮根在每一個斑點上。
撫摸著粗糲的岩石,葉傾城在上麵感受不到一絲人工的痕跡,不知道自己是否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人類,一個孤獨的徘徊者。
葉傾城想把這株小花帶回去,作為來到這個新世界的見證,讓他的弟弟也能看到這個新世界一眼。
小花的根部緊緊的固定在了岩石上,葉傾城試了兩次都沒有拔起來。他調動全身的氣,力量充實著他的手臂,手掌上的血管虯起,手心微紅。異變突起,小花的根慢慢的從石頭中退了出來,如同少女的發絲般輕輕蕩起,纏繞在了他的胳膊上,一圈一圈的包裹。他感到了一陣刺痛,那根須要刺進他的肉裏。
找死,葉傾城心頭火氣,體內的氣開始全身遊走,準備調動全部的力量,想一掌把花捏碎。
小花的花瓣輕輕抖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凋零。如發絲般的根卻在不斷的劇烈收縮,不一會就繞成一個小團球縮在了根部。花體慢慢變硬,顏色由蘭轉綠,握在手中真如一塊玉般。隻有線團般的根部還是粉紅色的,質地偏軟。葉傾城嘴角輕輕一笑,認輸可沒有真麽容易。正準備在掌心中焚毀,又鬆開了拳頭。想想還要帶回去給他的兄弟看看,至少沒有在這個世界白來一趟。
葉傾城又回到了自己的避風坑內,稍稍把玩了下小玉花就放在了自己的胸口的口袋裏。一個小小的插曲,風沙的呼嘯埋沒了夜的痕跡。
茫茫的沙海無邊無際,起伏的沙丘彼此相連。背包已經空了一半,葉傾城已經出來一個月另二十七天,再有三天他就要考慮返回了,他要留夠足夠的水。難得今天沒有太大的風,葉傾城便時不時的觀察著天空。這麽多天來,不管白天和黑夜,天空總是厚厚的huáng sè,橘huáng sè,灰色和黑色,或明或暗,如同一塊肮髒的抹布。沒有雲彩,沒有太陽,也沒有任何一隻鳥,飛過……
在一個風化岩下,葉傾城感受著地球兩極的磁場。他確定自己一直在向東走,可是卻走出了一個弧。他懷疑自己是否選錯了方向,從沙漠邊緣的戈壁走進了沙漠中心的沙海。如果走的太遠,他可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水要到極限了。
盤腿坐在沙丘的陰影裏,葉傾城撫摸著自己的刀。一下,一下,他的心不靜。向前還是回去,他又到了選擇的十字路口。他很想抬頭看看頭頂星空,那雙眼睛能否再給自己指引。
許久,他緩緩站了起來。他想起了她的話,在他的肩頭輕輕說:不要問我,問你的刀。
揮刀,斬出,有進無退,披荊斬棘。身如虎,躍淵風似翼,刀如龍,出潭水附脊。他的刀已是燃燒的火炬,紅芒刺穿明暗的軌跡。如磐石般,自然之力對他無能為力,風沙隻能從他身體的兩側通過,呼嘯而去。以氣為繭,他為自己開辟了一個小小的天地。
刀光不時閃過,切下岩石的一角,或犁出道道的溝渠,風沙也不能一時掩過。問刀,這世間事難平。唯有向前,方能無所顧忌。
平息,收力,棄刀。
大汗淋漓,心卻已定。握住刀柄,收回自己的腰間。
明天,最後一天,向大海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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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黑夜到白天,天空由黑轉黃。現在應該是正午時分,一天中最明亮的時刻。
葉傾城躺在沙地之中,他剛從一個沙山上滾了下來。此時他有點不想起來,背包丟在身旁,刀枕頭下。直愣愣的看著天空,沒有風。他感到有些疲憊。
休息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爬起身走向一個更大的沙山。此時他有點漫無目的行走,不知終點,不知命運。
在山頂的時候,他愣住了。一個人,橫躺在前方的沙山腳下,不知死活。
他壓抑住心中的狂喜,盡量放鬆自己的身體,手離刀柄一寸距離,緩緩向山腳走去。
眼前的人紋絲不動,肢體已有些僵硬,他死的時間不長,大約隻有半天。隨身的隻有一把古怪的左輪shǒu qiāng和一個空了的水袋。
他靜靜站著看了會腳下的人,然後俯下身去。摘下屍體的防風miàn jù和那誇張碩大的防風鏡,嘴唇幹裂蒼白,雙眼半閉,能看見一絲眼白。一個年輕的孩子,隻有十五六歲了。從指間輸入了一道勁氣,也毫無反應。死了,可惜。
葉傾城右手迅速伸進了屍體的胸口下方,從下麵提出一個人影。
一個幹癟蒼瘦的老頭,頭頂稀疏的飄舞著幾根白毛。脖子被手鉗住,臉色通紅。一隻手瘋狂的掰扯著脖子上的鐵掌,一隻手舉起槍,槍口指著葉傾城的腦袋。
一聲槍響,火光迸發。老頭雙眼暴睜到眼角,瞳孔劇烈收縮到針眼大小。一粒射向眼睛的子彈貼在眼前男人的掌心,彈頭卷曲成一塊小小的鐵餅,悄然滑落。
葉傾城站直身體,右手平舉到胸前。老頭的雙腳被拖離地麵,像離水的魚般徒勞的掙紮。槍已落在地麵,雙手像枯瘦的雞爪瘋狂掰扯著窒息的枷鎖,妄圖讓自己能的脖子能離死亡的繩套遠些。嘴裏發出咯咯的不明所以的聲音,像一隻割喉的老雞。
手掌鬆開,老人的身體滑落進沙塵,嘴角不時的抽搐,吐出點點白涎。
葉傾城站在距老頭五兩尺的地方,老頭蜷縮著身子,似乎想把自己的整個身子縮進那具並不十分高大身體的陰影裏。
“我問,你答。”老頭掙紮的坐直身子,順從的點點頭。“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我的蠍子”,老頭伸出手掌,一隻寸長的機械蠍子趴在了老頭的手心。“周圍的每個山頭我都派了一隻。”老頭又指了指左耳附近的一塊機械,掰出了一塊鏡片放在了左眼前,周圍的影像躍然眼前。
“這是哪裏,你從哪來”
“這是死亡之海,一個不知多大的大沙漠。我從青羊集來,那是離這最近的村子。你從南邊來?可你怎麽會不認識這裏。難不成你從西邊來?從沒有人從那邊來過!”老頭驚奇的看著葉傾城。
葉傾城低頭看著老頭撇撇嘴,老頭知趣的閉上了嘴巴。
“他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死在這裏”。
“他是赤眼鷹楊慶,花羽雕楊鎮的兒子。我倆出來是找晶石,本來我們是沿著沙漠邊緣兩天的路程從北向南走,他卻非要說看到了風戎花的光,結果我們又往裏麵走了三天,卻找不到回去的路,被困在了這裏,食物和水都沒了。風戎花的光,那是那麽容易看到麽?我看他真麽瘋了,白送了自己的命。”老頭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為什麽沒人從西邊來過?才三天的路程你們就被困在了這裏?”
老頭好奇的看著葉傾城,“沒人敢往死亡之海裏走遠,那裏麵一滴水都沒有,漫天風沙不僅能把人割成渣子,還會帶走人體內的每一滴水份,這沙漠裏連隻螞蟻都活不下來。再者,走進沙漠越深,磁場的幹擾越大。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所以鳥都飛不進來。”
“他要找的是不是這。”
一支小花躺在男人的手掌,通體碧色,根腳薇蘭,一支纖長的玉雕花。
“風絨花,完整的風絨花,你從哪裏找到它的!原來赤眼鷹沒有騙我,哈哈,我看到風絨花了!”老頭神色瘋狂且貪婪,身體支棱的前傾,伸長了脖子,想讓自己的眼睛看的更清楚一些。
“是你殺了他。”
冰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老頭豁然抬頭,一隻蠶豆大小的機械蜘蛛困在葉傾城的指間來回打轉,片刻冒出一陣青煙,徹底趴窩了。恐怖的神色瞬間遍布臉孔,雙手支著身子向後爬行,嘴裏瘋狂的大叫“不要殺我,我沒想殺他,是他要殺我,是他要殺我”。淚水嘩嘩的流淌在老頭臉上的褶皺裏,如溪水趟進老石。
“說下去”,也葉傾城停住了逼上前的腳步。
老頭止住嚎啕大哭,嚶嚶的低泣。“我們走進這裏快半個月了,他的水沒了,我還有小半口。可我倆都知道我們出不去了,就隻會死在這裏。可誰都不想死,他看我的眼神就變了。不僅是我的水和食物,還有我的血,我的肉。他看我的眼神就是這樣,他要吃了我。所以我在他舉槍的時候先殺了他。大人饒命啊,我不想死後連個全屍都沒有。”
“就像這樣?用你的機械蜘蛛切斷了他的腦後神經。”葉傾城指了指他的後腦勺,剛才就是在那裏他捉住了小蜘蛛。
老頭看著葉傾城的眼神都變了,木然的點點頭。
“你要吃了他麽?”
“不不,就讓他趟在這裏吧。他的父親楊鎮是我的徒弟,我不會吃他。”
“你叫什麽名字”
“老兔子,他們都叫我老兔子,我的名字,我忘了。”老頭暗暗鬆口氣,他的命保住了。
“帶路,去青羊集。”
老頭的神情有變的慌張起來,哆嗦著說道:“我分不清方向。”
“我先向東走,帶你出沙漠。”
“請先等下,我拿點東西。赤眼鷹還有個弟弟,我得給他帶點念想”,說罷,老頭迅速拾起了防風鏡和shǒu qiāng,跟在了葉傾城的身後。
大漠風沙中,倆人迤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