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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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辜七午睡醒了起身,拂玉伺候在側卻顯得有些心神不寧,手裏頭的動作也在不知不覺當中停了下來。她平時為人爽利幹脆,這樣魂不守舍的模樣實在是反常。辜七連著喊了她幾聲才回過神,脫口低呼了一聲。

    “xiǎo jiě,我……我總有些擔心。”拂玉眼中滿是擔憂。

    辜七垂眸輕笑,接了拂玉手中的篦子緩緩梳著一絡頭發,“你要是擔心,就去跟挽玉幫我看看那幾樣咱們要帶走的東西收拾妥當了沒有。”她這會的氣色比昨兒好上了許多,肌膚透著粉嫩的水光,一低頭便露出瑩如玉璧的優美脖頸。

    拂玉果然轉身去仔細查看,辜七指明要帶的不過就四五樣東西,都是能隨身帶走的。“xiǎo jiě,旁的物件咱們都不要了?”

    辜七這回雖然是從京城偷跑出來的,可跟著沈括的這一路也置辦下了不少東西,前幾日入住這留園的時候甚至抬了兩三大xiāng zǐ的家當。其實最多的時候有五六抬大xiāng zǐ,隻後來沈括喝令辜七至多隻能留半箱物件,她才稍稍克製沿途采買的**。然而辜七覺得買下的那些每樣都是自己的心頭好,左右十分難取舍,再怎麽精簡也還是央著沈括答應給她留這兩口xiāng zǐ。

    拂玉可是親眼看著辜七那時糾結頭疼的,這會聽辜七說統統都不帶了,怎麽能不驚奇。

    “不過是些身外物,咱們回了京城什麽買不來?”何況這些都跟沈括有關,即便再好她都不想要了。不過……辜七想了想,還是去妝奩裏頭翻出了兩支頂貴的簪子戴在發間。“你倒也是提醒了我,過來……”

    拂玉不明所以,等發現辜七是手裏頭拿了支雲腳珍珠卷須簪帶到自己頭上時,嚇了一跳,“xiǎo jiě?”

    “咱們回京,多帶些金銀傍身倒是好的。至於包袱就不用了,就跟平常出門一樣,簪子戴在頭上不會引人注意的。”實則辜七心裏頭也是愧疚,她中了別人的奸計,讓伺候在自己身邊七八年的丫鬟吃了虧,多少想補償。光說那兩日被關在柴房裏頭活活餓著就已經是受罪,更不提那些私底下看風使舵的婆子們的刁難了。

    “xiǎo jiě原先還說過,財不可露白。”拂玉卻沒能體會裏頭的用意,傻乎乎的回道。她身邊的挽玉心思靈巧,噗嗤笑出了聲,挪揄她是個傻的。

    拂玉眼睛微紅,恨不得能將自己的赤誠忠心都捧出來給辜七看,“xiǎo jiě,奴婢……從沒因為這個怪過您……”

    辜七看著她這般模樣,不由觸及了內心深處的悔恨,眼底有些黯然,她惱那表裏不一的沈括,別有心思的顏夫人,但終究最惱的是自己。“這仇,我定要在彥扶玉的身上給你討回來。”

    “xiǎo jiě是要……”要回京都的事拂玉挽玉二人守口如瓶,再沒對其他人說過,可她們卻不知道xiǎo jiě為何要這樣曲折的安排。然而,她們也不是傻的,心思一轉便想到恐怕與彥扶玉有關。

    辜七是親曆過彥扶玉那些手段的,隻是此時並不打算全盤說出,免得嚇到了她們。隻恐怕此人早有除了自己的心思,而辜七三人又身處她的地盤,隻好徐徐圖之。“人心險惡,不得不防而已。”

    三人正說著話,外頭有個小丫鬟傳話道:“姑娘,我家夫人備了席麵,請您去園子賞花。”

    窗子半開著,方才才下過雨,屋簷上還有雨珠成串直墜下來,淅淅瀝瀝還沒盡了。

    “這會地上濕得這麽厲害,看什麽花去。”昨兒反正是撕破了臉,辜七此刻若是同來人寒暄敷衍,反而叫人疑心。更加之她上一世經曆此事,知道彥扶玉今日無論如何是要請她去園子一趟的,自己不去,她這後頭的戲又該如何演下去。

    傳話的丫頭果然恭恭敬敬的又開口道:“我家夫人說了,這遭也是為了給姑娘您陪罪,請姑娘千萬賞個臉兒。”

    辜七心裏暗暗冷笑,然而聲音上卻仍然是不顯絲毫波動,“我過會便去。”說著,她就朝自己的兩個丫鬟使了個眼色去。

    那二人得令,遂將那幾樣東西貼身收藏了起來,挽玉又取了兩隻翠玉鐲子套在辜七手腕上。

    等這主仆三人出門,可真是嚇煞了留園裏當差的那些個小丫鬟老婆子。各個心裏頭都在嘖嘖驚歎這位七姑娘穿戴氣派不說,連著身邊伺候的丫鬟也打扮得體麵貴氣。一路過去,實在招人側目。

    而在彥扶玉身邊伺候的大丫鬟青環早就候在了花園前,遠遠瞧見來人忍不住啐了幾口。她是打心眼裏瞧不上辜七的,認定了不過是個供男人玩樂的東西,能如此招搖也不過是借著沈都督名頭而已。等到了近處,青環又見她身邊帶著兩個丫鬟居然也頭戴寶釵,更是惡心得幾乎要發作出來。

    啊呸!

    伺候這麽個破爛貨的狗東西竟敢穿金戴銀的出來惡心人,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打她家夫人的臉麽!叫她家夫人知道她非但不賣自己丫鬟,還偏要抬著寵著。

    可一想到今兒另外要緊事要辦,青環立即換了一副麵孔迎了上前,“姑娘小心地上濕滑,前頭有一段鵝卵石造的路,夫人特地叫我在這邊等著姑娘。”

    辜七懶得拿正眼看她,漫不經心的開口道:“既然如此,幹嘛還廢這功夫在園子裏開什麽席麵?依我看,不如撤了換個地兒。”她緩緩停步,凝視著前麵一段鵝卵石的小路不再往前,驕矜的模樣能氣死個人。

    “花園裏頭有株值萬金的綠牡丹開了,夫人說這綠牡丹的品相世間罕見,所以才想在其盛放的時候邀姑娘一道觀賞的。酒席倒是好移地兒,可綠牡丹栽在地麵上不好輕易挪動。”青環耐著性子好言好語的解釋裏頭緣故,又體貼道:“奴婢扶著姑娘過去。”

    “那去就去吧。”辜七是故意拿喬刁難她,此刻抬起手讓青環扶著,麵上雖無甚波瀾,可心中哂笑。這丫鬟為彥扶玉心腹,那樁事她一定是通曉全部。如此,辜七倒是也將她的心思摸了個一清二楚。這會為了讓自己中計,她隻怕恨不得跪著求自己過去。

    “咦,夫人怎麽不在了……”眼見擺了酒席涼亭裏頭沒人,青環佯裝詫異了一聲。

    這一切種種,都跟辜七前一世所經曆的一模一樣,這種先人一步的滋味實在不錯。她很是隨意的指了指著亭子外守著的一個丫鬟,饒是好笑著道:“喏,不是正有個站在那的麽,想是知道什麽。”

    青環臉上露出吃驚,到底有些心虛,一時沒意識到自己說話都有些不流暢:“是……是,奴婢去問問。”

    辜七抱著臂,不一會果然聽那丫鬟說出了那番讓她時至今日還記憶深刻的話來。

    “方才總兵府的陳教頭求見,說是……說是豐城遭了流寇騷擾,沈大人正在城外查看被……”丫鬟說了一半,看了看青環又看了看辜七,才又繼續說道:“沈大人被圍困,如今不得消息。”

    靜了許久,青環沒見到意料之中的情景,隻好自己拿話去招辜七:“姑娘放心,沈大人吉人天相……”

    “這些話當真是豐城總兵統領所說?”辜七先前嘴角還掛著一抹笑,這時已經驟斂,瞧著是讓人覺得端肅了不少。

    那小丫鬟要將要說的話背了個滾瓜爛熟,見辜七疑問,便急吼吼的點頭稱是,說半點不敢有欺瞞。

    辜七上一世可真是被這消息慌了心神,根本沒多想就急往府外跑。那時又見留園外有小廝在套馬說是給顏夫人準備的,當即更是深信不疑,奪了馬就往豐城方向趕去了。

    其實細想想,簡直破綻百出!首先,她彥扶玉什麽身份,就算沈括遭此一難,也不該一個總兵來同她稟告。第二,這樣機要的事,怎就有這麽個小丫鬟在這傳話,還特地是讓她辜七知道的?

    可笑的是當初的辜七關心則亂,所以才中了詭計。此時辜七雖然識破了,卻沒打算立即挑明了打她彥扶玉的臉,仍舊裝出了慌慌張張的模樣去府外奪了馬,帶著挽玉拂玉一道往出城方向去,將戲演了個足。

    青環不疑有假,親眼看著那三人離開,罵了句蠢貨後趕忙去稟了自己主子。

    此時天色漸晚,出了城門挽玉就有些害怕,語氣裏有帶了幾分哀求:“xiǎo jiě,天都黑了,咱們還是不要走得太遠了。”兩個丫鬟都是打小跟在辜七身邊長大的,彼時xiǎo jiě學騎馬,她們這幾個也跟著學了點兒,騎馬不難,可這顛了一路過來也是有些喘不過氣兒來。

    城郊人煙漸少,越是往前去就越是漆黑,兩側的林子也密了起來,再看不見半戶人家。天上陰雲密布,無月無星,四周又有悉悉索索被風吹動的樹葉響動,實在有些嚇人。

    饒是膽大如拂玉,看著前頭幽暗一片,心裏頭也發起怯來。隻是辜七卻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

    不多時,前頭道上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這人影原先並不在那,隻恐怕是忽然從道旁的灌木叢裏瞅準了時機特意跳出來的。

    拂玉倒還好些,挽玉真是差點被嚇得丟了魂,正要脫口驚呼,卻聽身邊辜七壓低了聲音飛快說了一句,“別出聲。”

    辜七勒韁,還沒等馬還沒完全停下來,那黑影就迎了上前。兩丫鬟緊張兮兮的緊跟了上前,打算以命相護,然而一聽來人說話的聲音卻鬆了口氣。隻因這黑影不是旁人,而正是昨日才讓辜七賣了出去的丫鬟苜蓿。

    “姑娘交代的事兒都辦好了。”苜蓿道。

    辜七點頭,抽了鞭子讓她們的馬兒繼續沿著道往前疾馳,而她幾人則一齊矮身藏入可道旁的樹叢當中。

    “xiǎo jiě這是做什麽?”過了一陣,拂玉實在忍不住抓心撓肺,問出了口。

    “等著吧——”辜七壓低了聲音,眉眼裏是一抹張揚的快意。“我要讓她自嚐惡果。”

    拂玉心裏頭一凜,xiǎo jiě口中的這個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果然不多時,就聽見三三兩兩的馬蹄聲經過,徑直朝著前頭去了。

    等離開遠了,辜七才站了起來,她朝著聲音消失的地方看了一陣才收回目光。“咱們走。”

    苜蓿趕緊在前麵帶路,四人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原來她怕離得近壞了事,特意將馬車安排在離此約一裏外的地兒候著。夜裏頭黑燈瞎火的在林子裏穿行十分不易,即便是這麽點路也讓她們好一陣折騰,直等上了馬車才紛紛鬆了口氣。當即也不待耽擱,車夫駕著馬車飛快的朝著南邊駛去。

    拂玉一直心裏頭不安,留意了一路後頭沒人跟上來,才忍不住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她又朝著苜蓿看了看,“xiǎo jiě什麽都不說,奴婢和挽玉知道的還不如苜蓿多了。”一旁 的挽玉回過魂,也是連連點頭,先前xiǎo jiě隻說要回京,可究竟沒想到是這個回法,這時早已經是滿肚子的疑問了。

    辜七看她這話卻是帶了幾分酸味,噗的一聲笑了起開,一掃這幾日的鬱結煩悶,終於舒展開了眉頭,也隻因是了結了心底的一樁恨事。

    “你讓苜蓿自己個兒說。”

    苜蓿辦這些事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誰能想到她一個原先留園裏的丫鬟……竟然會出賣了顏夫人,投靠辜七。也正是因為沒人會想到,才促成了這樁事能辦成。要說苜蓿也是因早些年家裏頭過不下去才賣身入留園做的丫鬟,可誰知後來自己唯一的親弟卻在彥扶玉手中折了命,個中原委不再細說。這遭被指來伺候辜七,她就動了心思想跟著一塊走的。而昨日被趕出府,也不過障人耳目的苦肉計。

    辜七事先給了她銀票,待到彥扶玉鬆口同意將她賣了出去,她就拿著銀子再把自己贖了。之後,她又去暗市買通了幾個打手,使了銀子約定時間地方讓他們候著劫人,劫的就是彥扶玉。也不消他們多做旁的,隻要一抓住就堵了嘴裝麻袋,扔在指定的地就算完事。

    到時候再由另一波人去收貨,苜蓿銀子使得足,又說是家中主母打發的小妾,那些人自然也就懂了,不會多問。在大戶人家這事多的不計其數,至於如何打發,那多半就是將小妾往那窯子裏頭一賣了。

    至於為何安排了兩波人,辜七那是鑒於自己上一世所經曆的做了針對性調整。沒錯……她查漏補缺,把所有可能叫彥扶玉鑽空子逃跑的可能全都給堵死了。

    苜蓿日日夜夜都念著要報仇,好不容易才得了這機會,將事兒辦得絲毫不差。可她到底是女子,這番冷靜下來不可謂不後怕,“姑娘,這要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