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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進了秋筱院, 院子裏的小丫鬟瞧見來人就緊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回屋去稟告了。辜七進去的時候,裏頭正巧有丫鬟捧著用過的藥碗出來。一整碗的湯藥並沒能完全用光,還剩了半碗沒動。

    屋中倒沒什麽過重的藥味, 還是如先前一般清清爽爽的。這時將要正午, 屋中向南的窗子開著的,投進來的光亮將室內照得亮堂。

    辜七一麵朝著裏頭走,一麵語調柔和的說道:“姑姑可好些了?前幾日不得空沒能來看望姑姑,心裏頭卻一直是惦記著的。”這態度好似同這位秦姑姑是極為相熟的, 可她們兩人統共也就隻見過兩麵。

    “王妃。”大約因著先前有小丫鬟來通稟過, 秦綢見辜七過來也不震驚。這次更是沒同上回一般非要下床行禮, 隻是神色當中帶了幾分歉然,恭敬道:“多謝王妃這樣惦記奴婢。奴婢已經好多了。”她剛說完,便又繼續了道:“這幾日王妃為了莊子的事也是勞累,實該都好好休息的。”

    辜七坐在她床前的圓凳上, 想這也是剛叫人挪過來的。“多虧了姑姑叫自己身邊得力的人去幫忙,要不然我今兒也偷不了這個空。”

    她將這番話說得坦坦蕩蕩, 可秦綢卻是目光在辜七麵上停頓了片刻。昨夜王爺回府,莊子上那些該注意的事自己都已經點了出來。秦綢是見到前些日子辜七如何在那事上頭費心思的,今日一改常態鬆了下來, 顯是知道她正做的事可有可無了。

    “……王妃有什麽事都盡管吩咐奴婢等。”秦綢收回目光, 斂了斂眉目道。

    這般接觸下來,辜七也不是不能感受到這位秦姑姑對自己的態度, 說不上來冷淡可算不上熱絡, 恪守著自己的本分, 也逾越什麽。這位姑姑跟著裴池來雍州王府,底下人對她的尊重是積年累月一點點攢起的。並不是辜七一朝一夕就能撼動得了的,若是能相安無事,倒也是不錯,她更不會自己尋事的找秦姑姑的麻煩。

    說著話,外頭有小丫鬟來稟話,說是羅將軍家的大xiǎo jiě求見。

    辜七心道是哪個羅將軍家的xiǎo jiě,轉念才想起來,指的是那位安夷將軍家的羅絳容。是了,上回的時候,她的確是放了話,讓這位羅xiǎo jiě往日來王府都需得要遞上名帖,再不能隨意出入了。辜七同羅絳容是沒什麽交集的,自然也不會認為她這過來是為了瞧自己,餘下可能的就是為了秦姑姑來。

    “讓她進府吧。”說著這話,辜七也站起了身,正巧她打算離開了,便同秦姑姑道了別。

    回了錦照堂就該是用飯時辰了,前兒幾日都是直接在理事廳的側室用的飯,辜七心裏頭壓著事,也吃不出個什麽滋味來。晌午拂玉傳了話給小廚房,廚娘們這回是卯足了勁兒弄幾樣拿手的好菜。雍州的菜同京城是大不一樣的,辜七剛來幾日吃著還覺得新鮮,這兩日便用的不多了。

    拂玉見自家xiǎo jiě用了幾口再不動筷子了,便問道:“是不是吃不慣?奴婢已經叫她們多做京城的菜式了,隻是這些都是做慣了雍州菜係,怕是一時也轉不過來,要不然奴婢去外頭重新找幾個廚子?”

    “不必了。”辜七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輕聲道:“既是有了改進的,那再給他們些時日,這也不急在一時。”她是想著過不了幾日裴池就要帶自己去環城了,還不知幾時能回,實在沒有必要著急外頭去找廚子進來。真這樣,不免要叫她這小廚房裏的人寒了心。

    拂玉點頭應下,叫人收拾了碗筷出去,重歸奉了茶上來。織薇進來回稟道:“王妃,羅xiǎo jiě在錦照堂外求見。”

    她來做什麽?

    辜七斯條慢理的飲了口茶,是上好的君山銀針,香氣清高,味醇甘爽。“讓她過來吧。”她複又低下頭,用茶蓋撥了撥浮在上頭的還未徹底舒展開的茶葉,不一會便聽見有人在不遠處出聲,“絳容見過王妃。”

    這真是稀罕了,上一回她見了自己還是一副恨不能同自己勢不兩立的模樣,怎麽這回倒是會跟自己見禮了。辜七緩緩抬起頭,眸光在來人身上掃了一眼,“羅xiǎo jiě去見過姑姑了?”

    羅絳容神采飛揚,今日她一身豔紅胡服,腰間別著長鞭,更是凸顯女兒家少見的爽利英姿,她同辜七真是不相同的。“姑姑臥床靜養,我臨走前定是要看一看她才放心的。”

    “……這麽說來,你這也是來跟我辭行的?”辜七擱下茶盞,見她不再說話反而是凝視著自己,隨意開了口問。

    竟沒想到羅絳容還真點了點頭,挑眉道:“我就是來跟王妃辭行的,還望王妃在王府中,好生看顧秦姑姑一些。對了,王妃可有什麽物件要我帶了去給三哥哥的?”

    “嗯?”辜七輕疑了一聲。

    羅絳容嘴角的笑容卻更是肆意了,“三哥哥許是要在環城待上一段時日的,我父親命我兄長領兵支援,我也是要一塊去的。王妃若是有什麽要交於三哥哥的東西,我倒是願意效勞的。”

    辜七聞言恍然,之前還的納罕她怎麽會好心同自己辭別呢,原來是帶著目的來的。這是……故意來激怒自己的?怕是要讓她失望了。辜七凝眸朝她一笑,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羅xiǎo jiě的好意,我心領了。”

    羅絳容隻當她這不過是在強撐罷了,不信自己要去三哥哥那的事激怒不到她,隨即接著道:“環城現在戒嚴,王妃若是自己想送些什麽東西給三哥哥,怕是未必能傳到三哥哥手上的。而我是要跟著兄長入軍營的,必然會見到三哥哥。”

    拂玉站在辜七身後,卻是已經快要忍不住了。羅絳容滿是得意之色,嘴裏頭也口口聲聲的喊著三哥哥,可王爺是皇子,哪是她能攀附著喊哥哥弟弟的。隻是礙著xiǎo jiě現在臉色和悅,她不好逾越。

    辜七還真是和顏悅色的,羅絳容的這些在她眼中根本是不值得一提,她越是耀武揚威,她便越是覺得此人可笑。轉瞬又想到,此人才看了秦姑姑,看來秦姑姑也並不是真將她待如親侄女看的,否則她怎麽會不知道裴池昨兒晚上回來過呢?非但回來過,他還答應了自己,要在半個月之內將自己也帶去環城的。辜七起了幾分興致,有些期待日後她在環城遇見羅絳容的場景了。想著不覺她便笑出了聲。

    真要說起來,辜七還當真是沒有身為上位者的端莊賢淑,她總是愛笑的。

    羅絳容皺起了眉,心中忍不住怒氣,她竟然……竟然還笑!難道她是說了什麽值得叫人笑出聲的事情了麽,並沒有!羅絳容越發覺得辜七這是裝模作樣,她怎麽可能聽了話半點都不擔心?絕不可能!“王妃不要就算了,到時候見了三哥哥,我便如實同三哥哥說。”

    “羅xiǎo jiě是自打上一回之後……就沒再見過王爺嗎?”辜七忽然問道,在外rén miàn前,她總是稱裴池為王爺,隻等到了私底下,才將殿下二字喊得又軟又糯。

    “……這與你何幹。”羅絳容臉色忽然一變。她怎麽會不變色,從她被裴池讓魏決送了自己回來後,她便被父親關在了家中。那日的事情,三哥哥是生氣了的,羅絳容也想要告訴他自己知道錯了,想求他原諒自己。可這一直以來都沒找到機會,因而揣著這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過了好幾個月。

    此時被辜七陡然提起,羅絳容又覺得辜七是在故意拿這個事情來嘲諷自己。“你以為三哥哥再不會理我了麽?三哥哥不會的!”

    辜七很無辜,她不過是隨口一問,誰知羅絳容反應會這樣大,朝著她看了兩眼,緩緩道:“我倒沒這個意思。”

    羅絳容被氣得雙眼圓瞪,惡狠狠的怒視著辜七,過了半晌道:“你不過是仗著家勢被指婚給了三哥哥而已!若是你沒有……”她是被氣昏了頭將心中的話都脫口而出了,說到後半句漸漸醒了神聲音就弱了下去。到底還不是那種全然不將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的性子,她還是有顧忌的。

    “我沒有家勢,就輪得到你被指婚了?”辜七微微眯著眼凝視眼前不遠處站著的那人,xiǎo jiě家驕縱些不礙事,她其實也不是錙銖必較的性子。可倘若有人覬覦她如今韶王妃的位置,辜七是真不能無視了。這會收攏起臉上的笑容,對著怔愣住了的羅絳容又一字一字的問道:“沒有我,就一定會是你嗎?”

    仿佛是有一道驚雷忽然炸響在了羅絳容的耳畔,從小到大自以為的事情被人給無情的撕碎了。

    “他是韶王,是皇帝的三皇子,除了我,京城還有數不清的貴女可被指婚。”

    羅絳容麵上倉皇,她驀然抬起頭,語氣微顫的盯著辜七:“可是……三哥哥待我不同。”

    辜七緩緩笑了一下,問她道:“如何不同?是許諾你些什麽了?”這人同裴池先前是怎麽個關係,辜七不清楚,可想來也不會是有男女之情的。韶王殿下身邊沒有服侍的人,若是有些什麽早該將人納入王府才對,就算是不能同皇帝求個正妃,求個側妃也是可以的。何況上回在魏水,真要是裴池對她有什麽,怕也就不會是將羅絳容送回這麽個舉措了。

    被這麽一問,羅絳容臉色雪白,眼眸圓瞪的看著對麵坐著的人。他對自己沒有過什麽許諾,可三哥哥也從來都沒有對旁的人有過什麽許諾,除開他身邊的那些侍女,自己就是唯一一個能在他身邊走動的女子了。

    這……難道不算是她最大的依仗麽?

    羅絳容會這麽認為倒是不錯的,原先沒有辜七,她的確是韶王殿下身邊特殊的存在。旁人都不能近他的身,他卻肯和自己多說幾句話,以至於讓羅絳容覺得……今後的韶王妃定是自己。可一道突如其來的聖旨,韶王在京城完了婚。皇命不可抗,她雖然不服氣辜七,但覺得可以忍。她的三哥哥,也總歸是會給她一個名分的,許就是側妃。

    “我同三哥哥的事情,你怎麽會知道!”羅絳容咬牙看著辜七,她平素很少落淚,可三番兩次都是叫辜七逼出了眼淚。愈發覺得此人心機深沉,歹毒可恨。她盯著她看,慢慢的似乎也明白了辜七這樣做的用意。想明白了之後,羅絳容就咬著牙咯咯的笑了起來,“你是怕我去找三哥哥?!你怕了,所以才說這些話的是不是?”

    辜七微微有些語滯,她又有什麽好怕的,對裴池……她這點信心才是有的。正待說些什麽,那羅絳容卻撂下“你等著”三個字扭頭快步走了出去。

    “xiǎo jiě,看她那是什麽樣!”拂玉早忍不住想出聲,虧得她家xiǎo jiě還能如此心平氣和。

    辜七也覺得……自己有些好欺負,方才她這是被人放了狠話?

    拂玉可是忍不住的激動,為著辜七憤憤不平了起來,“xiǎo jiě,她真要去找王爺可怎麽辦?”

    “你也瞧見了,我總不能剛才就將人扣下來吧。”辜七被她火急火燎的神情給逗笑了。剛才這羅絳容隻是在口舌上痛快痛快,倘若她拿了鞭子出來,自己才有借口發難呢。“她要去,便讓她去吧。”

    拂玉焦心不已,苦口婆心的同她分析的道:“xiǎo jiě,瞧她這模樣,是鐵了心要去倒貼王爺的!”她恨不能將辜七搖醒了,連她都知道這事的不妙,怎麽自家這xiǎo jiě還能這樣不開竅。“萬一、萬一她使了什麽下做手段,如願進了王府可怎麽辦?”

    辜七這才神色微動,她之前從未想過……往後再要有人入王府怎麽辦。開朝以來,似乎沒有過哪個親王府隻有一位正妃的。往後,總歸還會有人要入府的。辜七眼神黯了黯,不知為何心頭掠起一陣煩悶,她想起了昨兒夜裏那一瞬裴池看她的眼神。終有一日,他也會那樣看別人?

    “桑媽媽呢?”辜七忽然問。原先桑媽媽在她身邊時,她覺得桑媽媽什麽都要管著她,這會不在了卻又十分想念了。她讓織薇去找了章安來問話:“京城的人走到哪兒了?還要幾日能到?”

    “回王妃,並州青州一帶封了好幾個城池,京城來的人都停在東泉坡,怕是還要過些時候。”章安垂首回道。

    辜七詫異,不知為何那邊會戒嚴了起來,“那兒又出了什麽事?”

    “去年水患,朝廷撥了銀子下去修築河堤,今年秋初青州又潰堤淹了百餘裏人家。其中源淳縣最為嚴重,賑災糧遲遲放不下來,災民衝入青州城,為了刺史府。”

    今年秋天……

    辜七那邊還在京中,並未聽說哪兒有發了水患。京城的貴女夫人圈素來都有募捐的慣例,所捐的錢財都會送去災區。既然她從未聽說過,隻可說明這災情被遮掩了下來,並未上達朝廷。青州、並州兩處都起了亂子……辜七皺緊了眉頭,她隱約覺得天下就要大亂了,隻是同上一世相比,時間提前了不少。

    上一世天下大亂時,辜七雖然魂魄遊蕩在世間,可終究是覺得天下底這些事是同自己無關的了,所以,也隻是漫無目的遊蕩,並未用心去記下來。不過,有一人她是映像深刻的。此人原是中原人,可最後卻成了勒戎的大將軍,手段很辣,尤其長鹿郡一役,坑殺兵民二十萬人。

    “郭討……”辜七喃喃出聲。

    章安不解,略抬起頭詢問:“王妃何意?”

    “你可聽說過此人?”

    “屬下並未聽說過。”

    辜七隱約記得……她好像是見過那個人的,可如今卻是怎麽想都想不起來,唯獨隻記得那一雙眼。那是一雙濃眉大眼,可眼眸漆黑,透著嗜血般的徹骨寒意,仿佛隻一眼就能從中呼嘯出萬千利刃,將人剝皮削肉。

    ……!

    辜七瞳孔略微一縮,忽然驚覺自己忘記了好些事情,上一世的事似乎在她腦子中被慢慢消解掉了。原先她最為介懷的同沈括的那些過往,也正漸漸變得模糊了起來……

    “xiǎo jiě?”拂玉接連喊了她幾聲,辜七回過神來的時候章安已經退下了。拂玉問:“剛才xiǎo jiě想到什麽了?”

    辜七穩了穩心神,手握了拳頭擱在桌麵上:“你給我準備幾身簡單些的便裝。”

    “xiǎo jiě要出門?”雖說拂玉剛才一直在勸她知曉羅絳容此人去環城王爺身邊的危險性,可沒想著要xiǎo jiě親自追過去。上一回私自出京她至今還心有餘悸,xiǎo jiě也不該去如此危險的環城。

    辜七暫且還不打算同她說裴池應了她的事,隻道:“你先備好了,我有用處的。”

    到了第七日。

    辜七有些等不下去了,喊了章安來問去環城要多少時日。

    “快則一兩日,慢則三四日。”章安回。

    “你下去點些人手,陪我一道去環城。”辜七沉默出聲。

    章安眉頭緊皺,“環城現在不太平,王妃最好還是不要去。萬一路上發生些什麽,屬下等擔待不起。”

    “這是雍州地界。”辜七從容開口,頓了一頓繼而又道:“等咱們動身了你就傳信給王爺,到時再派人在環城外做接應,想來不會有差錯。”這幾日她幾乎都在想那個關於郭討的事,這般絞盡腦汁的搜腸刮肚之下,倒是讓她想到了些差點被遺漏的事。

    章安仍然不肯答應,語氣堅決道:“王妃不要為難屬下等,沒有王爺命令,屬下等不敢私自帶王妃出府。”

    “此事事關王爺。”辜七倒是不疑裴池會來接自己,可她卻是等不及要去環城求證那事了。須知郭討此人一得了勢,就再無人能奈何他了,長鹿郡一役便又要有二十餘萬人枉死。“路上抓緊些也就一兩日的功夫,何況是在雍州地界,不會有什麽差池。我答應你,到了環城外隻等了王爺派了接應的人再進城。”

    雍州在韶王的轄治之下一派欣欣向榮,再努力幾年做到夜不閉戶也是可能的。被辜七這麽一說,章安心下倒是動了兩分的。

    “若不是緊要事情,我也不會親自過去一趟。”辜七端肅著神情說道,“你若不肯,我就算是自己一人,也是要去的。”如此好一陣軟硬兼施,那章安終於應了下來。

    拂玉這才曉得前幾日xiǎo jiě讓自己收拾包袱是做了這打算,她自然也是不會離開xiǎo jiě身邊的。一行十人輕車簡行,當即就起身動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