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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內昏昏暗暗, 因著窗戶緊閉而門口處又垂了重重的簾氈,越發讓屋中的藥味鬱結不散。辜七剛進去裏頭,便叫這氣味衝得發暈, 扶著牆壁緩了片刻。

    魏決直接了當的向著床那方向去,他帶進來的侍衛已經快步包抄住了漆木大床。此時,正有一人撲倒在床上,用身體瑟瑟發抖的護著臥躺的那人。為首的侍衛一把揪住那人後領, 大力將這人丟了出去。而此人身形消瘦,被拋起來後撞在牆上重重跌了下去,當即沒了動靜。

    “帶走。”

    魏決輕聲吐道, 他稍稍抬手比劃了一個姿勢,那些個侍衛便衝去將床上躺著的那人揪住抓了起來。人沒醒, 魏決看了一眼他腿上的傷口, 拍了拍手嘲笑起來:“郭撼夷, 你可真是會跑!”

    那被抓了的人, 垂著頭昏睡, 因而這樣的話並沒有人會去回應。

    事情辦的幹脆利落,魏決了了差事神色也鬆快了下來。他一轉身,竟瞧見自己身後不遠處站著一抹身影。那人披著皮裘風貌兜在頭上,還帶了遮擋的麵紗……他是在女人當中廝混長大的,隻稍稍瞥一眼,便曉得此人不是凡物。

    魏決素來是愛美人的, 這便有些心癢先要前去搭茬。然而, 才抬腳往前邁了半步, 他又陡然清醒了過來。再看章安緊跟在他身邊,這便更是明確了美人兒的身份。他真是昏了頭,險些犯了大錯,裴池的王妃借他一百個膽子他都是不敢有那等心思的。

    “見過王妃。”

    魏決沒有進到她跟前,稍微隔開了幾步見禮,隻是他並不是安分的性子,這時忍不住偷偷用眼睛打量起了辜七。可見辜七並沒有看著自己,反而那視線是越過自己朝著屋子深處去了。

    此刻,大半侍衛已經揪著抓到的那人退了出去,屋中所留的人也屈指可數。魏決不明白她這是要做什麽,也跟著轉過身去看了。

    辜七眉心籠著幾分憂慮,隱隱有種感覺,“郭討”和“郭撼夷”是有關聯的。不單單是因為這兩人都是姓了“郭”字,更是因為她記得,上一世郭討屠了長鹿郡之後曾罵過皇帝冤殺郭逢。郭逢為何人——郭撼夷之父。辜七是從沒見過“郭撼夷”這人的,可剛才見被抓走了的那人卻是有些失望……那rén miàn貌,跟她記憶當中的郭討沒有半分重合。

    “剛才那個,確認就是郭撼夷?”

    那說話的聲音婉轉嬌柔,入耳就像是讓久渴之人酣暢喝著山間清泉,沒有一處不舒坦。“他腿上的傷口還是你家殿下親自射的。”魏決被這聲音弄得滿心好奇,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位王妃,竟能將再矜持不過的三皇子迷成了那樣。他跟隨裴池出入,不可能不知道韶王曾花了兩日回過王府。

    什麽事值當他親自回去跑一趟,想來也就是割舍不下那位新王妃了。

    魏決挪了步子跟著辜七往那邊去,等站在她旁側時又開始不著痕跡的打量起了這半遮半掩的麵容……

    “那這人呢?”辜七轉過頭去問他。

    魏決被她突如其來的凝視嚇了一跳,“這人、這人怎麽了?”

    辜七皺眉:“這人剛才那樣包庇維護郭撼夷,為何不一並抓起來?”

    “……”魏決哪想到嬌滴滴的人竟是會質問他這樣的話,心中一愣之後倒是覺得這說話的口氣真是隨了裴池。他此番要抓的是郭撼夷,旁的什麽人自然也是要抓,可卻不如郭撼夷來得緊要。何況這人是沒有腿腳功夫的,被剛才那麽一摔恐怕也就已經是九死一生了。

    “那……就抓了一塊帶回去。”

    辜七見他口氣隨意,顯然自己若是不提,他未必會這樣做。她朝著另一側轉身,對跟著自己進來的章安道:“將何人翻過來。”

    章安沒多話,按照辜七的吩咐將俯臥在地上的那人翻了過來。

    那人先前被摔在牆上落地時又被磕在了硬物上,此時額頭流了血,血汙沾了小半張臉。辜七凝眸看去,見那人年歲倒是頗輕,因為昏睡他緊閉雙眸,臉白慘慘的,叫人覺得是死了一樣。

    “王妃認得這人?”魏決見她是一副苦思冥想的神色,越發覺得稀奇,忍不住出聲問詢了起來。郭撼夷身邊露過麵的幾人都已被抓了起來,他剛才辨認過這人容貌,想來不過是小兵小卒,根本不值一提。

    隻是,這位新王妃的行事和此時的神色,太耐人尋味了。

    辜七沒做聲,也不確定這人到底是不是日後的郭討。她隻記得那一雙眼,透著的嗜血殺意的眼。

    “氣息微弱。”章安伸出手探了探那人的脖頸,說過這話就起身退了回去。

    魏決十分不解她這是要做什麽,不過他這人向來不會拂了美人的意,便擊掌道:“來人——”這後頭的意思就是要將這半死不活的人帶回去。要說魏決也是親自帶過兵上過戰場的人,自然知道這人傷到了什麽程度就活不成了。就拿眼前的來說,不消兩三裏的地,怕這人就已經要斷氣了。

    “叮——”的一聲脆響,是兵刃相互接著的聲音。

    魏決方才有些分神,趕緊轉過頭看的時候,那章安已經持著劍直追一道黑影去了。而他腳邊上落了一把手掌長短的刀片,想來是那人要行凶被章安打落了下來。魏決臉色大變,剛才隨意散漫都消失不見了——他怎麽能想到竟還有這樣的事情會發生,一時顧不上其他,朝著辜七脫口問:“王妃早就知道?”

    辜七這刻也沒功夫理會他,目光隨著那兩人而去。先前還躺在地上還垂垂欲死之人竟是身形靈巧的躍上了床,也不知他動了什麽機關,連人帶著整個床鋪都往下一陷,消失不見了。而章安是緊隨著他去的,早一步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後襟,此刻也不願放開,隨著一道掉了進去。

    辜七三兩步跟了上去,見那床原來根本就是一處機關入口,底下是個黑黝黝的洞口,顯然是連了密道的。“快讓人追!”

    聽了辜七這一聲驚喝,魏決才回神,咬牙切齒的低吼:“快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不一會,接連跳入了十幾人下去。魏決驚魂未定,再去看辜七,見她瞳孔微張,也好似是受了什麽驚嚇一樣。他隨即斂了斂神色,“是在下沒有防範。”

    辜七怔了許久才回過神,搖了搖頭道:“是這人太奸詐了。”如何不奸詐,此人先前在明堂先是假裝受驚,而後等魏決領人進來搜捕時,又表現出了出忠心護主的姿態,這就自然將眾人的注意都轉嫁到了床榻上躺著的那人身上。

    郭討……郭討……

    方才那人開啟機關時曾經回頭來看了自己一眼,正是那一眼,辜七便已經確定了他就是郭討!

    她先前是有疑心郭討和郭撼夷是同一人,所以才非要來環城一趟,如今雖非她想的的那般,卻總叫她認出了這人來。“這人……將來必成大患,別叫他跑了。”

    這番話,辜七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若是抓住了此人,那能殺之以絕後患,可若是……逃了,隻怕郭討也要將自己記成了心頭大恨。

    魏決神情一淩,人自然是要抓回來的,可他卻是不懂辜七口中“日後必成大患”是個什麽意思。思索片刻,態度比先前端肅了不少,“還請王妃先回環城。”

    拂玉剛才聽見裏頭有打鬥的聲音便衝了進來,雖沒能看見個全部,可總也見到了有什麽人開了機關逃跑了。她心下害怕極了,央求著辜七道:“xiǎo jiě,咱們快些入城吧,過會天黑了可就不好了。這些抓人的事,就讓魏大人辦就好了,xiǎo jiě您在這也是的幫不上忙的。”

    辜七轉過身看了一眼魏決,再要開口卻聽他搶了先,“王妃放心,掘地三尺在下也要抓到這人。”他心中也是憋著一口氣的,還從來沒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這種手段,他吃了癟,自然是要百倍千倍的討要回來,暗中發誓此事不會罷休的。

    如此,辜七也就再沒說什麽。在餘下侍衛和魏決手下王副將的護送下入了城。她因著心事重重,隻管讓人帶著進了郡守府,直至過了穿堂才回過神,“王爺呢?”

    與她帶路的是那個王副將,知辜七是韶王妃便不敢怠慢,親自引著入府,“王爺這會怕是在議事。不如王妃先去後院歇息會再去見王爺。”

    辜七覺得這安排也可,便點了點頭。

    郡守府邸雖臨時被征用做了理事處,可後宅還是周家女眷歸置的地方。王副將雖是有官銜在身,到了內宅的門外也是不好再上前的。隻是這一路上過來匆忙,竟也沒能事先傳了消息給主事的人。“王妃稍等片刻,屬下已經叫人去請郡守夫人周氏過來了。”

    真是湊巧了,內宅裏時不時有婆子丫鬟搬了被褥、xiāng zǐ出來。這陣仗,好像是在挪住處似的。

    “那小樓早就是擱著不用了的,當真是為了你家xiǎo jiě才重新收拾了出來的。”遠處來了個臂彎提籃的婆子,笑著同她並行的一個丫鬟言語。那丫鬟手中也是抱了個鼓囊囊的包袱,“xiǎo jiě會記得周夫人這番用心的。當然還有韓媽媽你。剛才xiǎo jiě說了,過會等搬好了地兒,人人都有賞賜的……”

    王副將焦心不已,想著自己明明叫人傳了信給周夫人,怎的不見人來迎王妃。正這急的不知所措的時候,他見周氏從內宅深處走了過來。

    “周夫人!”

    那夫人約莫三十餘歲,一身綾羅綢緞,釵環也是滿頭。見喊自己的是王項明,心裏頭詫異不已。這人她是認得的,官銜比她家老爺還要再高一些,素日也沒什麽來往,怎的就喊了自己。“王大人?”

    “怎來的這麽遲?連累王妃站了好一陣。”王副將寒著臉道。雍州是韶王的封地,她真是吃了窮心豹子膽了,竟然敢怠慢王妃。明明自己已經派人傳了消息,她竟然還跟身邊那個羅家xiǎo jiě悠悠哉哉談著湯水的事情。

    “王、王妃?”周氏聞言驚愕,目光自然而然就挪到了站在王副將身邊那道身影上頭。那人的身量纖細,身上裹著月白煙羅麵內裏紫貂皮鬥篷,臉上蒙著麵紗。她本還有些疑惑,可這一看見她身上氣勢,便知曉王項明說的不是假話,當即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站在周氏身邊的羅絳容剛才早就看見了辜七,此時嘴角的嘲諷之意還未消減,似乎就是故意想要人看見的。她還以為辜七能有什麽能耐呢!原來也是忍不住追了過來。

    羅絳容見到她出現在這心中是高興的,她覺得辜七和自己一樣,一樣是要追逐他的。而她又比辜七要好上許多,因為自己是最先出現在他生活中的。

    辜七的目光在羅絳容身後丫鬟那掃了一眼,而後又對那周氏冷淡道:“起來吧。”

    周氏渾身戰栗,她的確沒接到什麽傳話的人,因著不知者不罪,她也實在沒有必要害怕成這樣。隻是剛才自己滿是諂媚巴結羅絳容,還為這羅家xiǎo jiě重新安排了韶王理事書房近旁的小樓做廂房……周氏這時真是欲哭無淚,她不過是順勢討好羅將軍家的這位xiǎo jiě,哪曉得正主會來。

    非但如此,周氏似乎已經感受到了王妃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寒氣。

    羅絳容見辜七這麽輕巧就周氏的引領下要走,一步擋在了她前頭,笑得肆意:“絳容還未見過王妃。”

    辜七側過頭來看她,挑了挑眉,“這天氣湯水冷的快,我若是你,定是要帶床被子捂著。免得待會等的時間太長,王爺還沒瞧見呢,湯就涼了。”

    “你……!”羅絳容語噎,氣瞪著辜七,心裏頭納罕她是怎麽知道自己這幾日送湯都沒能如意的?

    站在幾步之外的周氏見這兩人是這麽個勢同水火的態勢,更是忐忑慌亂,一張臉又白又青,就隻差沒掉下懊悔的眼淚來了。她將羅絳容的廂房安排在了王爺近旁,王妃豈能容得了自己?

    “哧——”辜七嗤笑,收回目光懶得再看她,帶著拂玉在周氏顫顫巍巍的指引下往後宅深去。之前郭討的事讓她心煩意亂,辜七還盼著要早些見韶王殿下。可這會被羅絳容這麽一打斷,真是半點那心思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