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沒被上鎖,  從外頭輕輕一推就開了下來。

    此時正當下午，天色又還未黑,  所以屋中還不至於昏昏暗暗。可這一眼望過去，裏頭卻是見不著人。辜七走進去時的步子不由慢了下來，撩起垂著做隔檔的紫瑪瑙珠簾，見到床榻上垂著的簾子在輕輕晃動,  這才略送了口氣。

    “娘……”辜七跟往常一樣嬌嗲嗲的喊了聲。她還未聽見床簾裏頭那人的回應,  這外頭倒又傳入了大夫人王氏的聲音：“老夫人在的時候是怎麽掏心掏肺的寵王妃的,  王妃可別忘記了！”

    這話說得實在叫人稀奇,  辜七不過是探望自己的親娘，王氏這反反複複的總是提及辜老夫人生前做什麽。可這麽一來，也是越肯定了辜七先前的猜想。此時諸多的猜疑盤踞在心頭，壓得喘息不過來，她上前利落的撩開了簾賬。

    隻見床上躺著一人,  容顏憔悴,  身形消瘦……辜七瞳孔微張，掩不住的吃驚。幾乎是同時,  因著心疼心酸，她出的聲音已經哽咽如泣了起來：“娘！”

    慧靈郡主先前是何等光華照人,  而今日之慘淡……就算旁人見著了也都要震驚不已。她虛弱的笑了一笑,  抬起手來道：“妙妙兒,  你回來了——”

    辜七實在難以置信,  豆大的眼淚直往下掉落。此刻心中藏有很多的疑惑要問,  可等她張了張口,  卻好似喉嚨被什麽堵住了一樣。“娘……”她俯下身子，緊握著慧靈郡主抬起的那隻手。

    “別哭……”慧靈郡主虛弱出聲，雖是如此說著，可自己個兒也是控製不住的掉眼淚。

    外頭王氏的聲音還在傳進來，想她平日如何一個斯文守禮的人，今日這般行徑同之前差別甚大。

    辜七拿出帕子拭了拭慧靈郡主的眼淚，語氣幽絕孱弱：“妙妙兒回來了，再不會有人能……欺負娘了。”這“欺負”二字也是辜七花了極大的氣力才能說出來的，她從前如何會想到她娘堂堂慧靈郡主會成了這般模樣。辜七到了這一刻，都還有種天旋地轉不真實的感覺，隻好像這鎮國公府的一切都不一樣，都在她離開的時間內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聽著這樣的話，慧靈郡主的臉色卻沒有絲毫的變化，隻微弱笑著搖頭，才剛被辜七用帕子擦幹的眼尾又被濡濕了。“妙妙兒……妙妙兒……”她仿佛又千言萬語要跟自己唯一的女兒說，可到頭來隻能這麽一遍遍的喊她。

    “娘……”辜七稍稍用了兩分力氣握著她的手，“是不是……因為祖母？”

    慧靈郡主的臉色因此而迅變化，既懊悔又掙紮，到最後痛苦的閉上了雙眼，渾身上下都在為此而輕輕顫抖著。

    辜七從未見過她娘這樣，在辜七的眼中，她娘一直是風華動人的美人，哪會這般……隻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辜七的心也因著她這樣的神色而迅沉落了下去。此時王氏的話更是在外頭反複傳送進來，反反複複念及著的是老夫人當日如何對辜七的好。

    辜七望著窗外，秀眉緊緊的擰著……過後再轉過頭來看床榻上躺著的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此時的聲音，是她好不容易才從喉嚨間擠出來的。

    屋中冷冷清清，沒有人能回辜七的聲。

    一個是她的祖母，一個是她的娘，這兩人怎麽會……

    辜七不相信，可眼下情況是慧靈郡主這邊儼然什麽都問不到了。她起身出門，站在門口時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情，“你們放開大夫人。”

    若不是挽玉和拂玉兩人攔著，這王氏早就已經要衝過來了。可這會子兩人鬆開了手，她卻反而沒再上前一步，隻是原地看看著辜七。王氏看了她半晌，因著方才那遭糾纏還有些喘息不定，“王妃是不是不應當進去？”

    辜七隻是目光直視，並沒有應聲。

    “知道了又有什麽好。”王氏繼續，臉上更是多了幾分平時的鎮定和淡泊。這才是鎮國公府的大房夫人，處事不急不躁的柔順端莊性情。

    “知道總比被蒙在鼓裏來得好。”辜七並不知道此時自己的臉色很不好。往常她愛笑，這時卻很有種叫人不敢忽視她的氣勢。“大伯母既然知道得清楚，為何不同我仔細說說？”

    王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隻好像有些意外現在她身上所流露出的那種……她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可卻能真真切切的感覺到。此時站在自己麵前的，真的再不是鎮國公府那個上天下地的嬌小姐了，而是韶王正妃，有著能越過輩分高高在上睥睨自己的身份。王氏本能的想要垂下頭，可想了想又再抬了起來，“以王妃的聰慧，想來也是猜到了。”

    辜七不要這樣含糊不清的回答，垂在兩側的手不由握緊了拳頭，眉宇間帶著少見的正色。她挪開視線再不去看王氏，抬步朝著長春仙館的外頭去，一麵吩咐了挽玉和拂玉二人道：“你們留下照顧好我娘。”

    “王妃去哪裏？”王氏見辜七這架勢不對勁，立即追著上前。

    “大伯母在這同我兜兜轉轉，我自然是要找一個能跟我說實情的人。”辜七腳步沒有半點停留，裙擺衣袂翻飛。

    王氏聽了更是臉色微變化，“事關重大，王妃難道一定要鬧得世人皆知？”

    世人皆知？

    辜七聽了這四個字一時很有些想要笑的衝動，這般行徑難道還不夠叫人心存疑慮的嗎？怕也隻有掩耳盜鈴的人才會覺得這事被壓了下來。辜七回轉過身看著王氏，緩緩開口問：“大伯母剛才那等行徑，可委實不像是有意要遮掩的。”

    “這……這是誅心之詞！”王氏的臉色急轉直下，她眼眸當中全是驚慌和錯愕，好似完全沒想到辜七竟是這樣直接反嗆自己。在她失神的片刻功夫，辜七已然早就轉身離去了，離她一人立在原地半晌沒動彈。

    鎮國公府裏頭辜七自是輕車熟路，所以此番從長春仙館出去，即便不要丫鬟引著也是知道要往哪兒走的。若大的鎮國公府，處處都是慘白的素縞，辜七走在其中隻覺得冷，說不出滋味的冷，比之前在雍州還要冷上許許多多。此刻她再清楚不過，與其是找旁人詢問這樁事情，不如直接了當的找她祖父鎮老國公來得幹脆。

    辜七正疾步往知勤堂去，忽然眼尾不經意掃見了一人。她此時正有要事要辦，倘若旁的什麽人也並不值當她回頭去看。可那人……怎麽有幾分像秋瀾？辜七還想多看兩眼確認，那身影早已經轉入了垂花門後。也不知為何，她此時心中猛然生出了個念頭，那念頭逼著她此時調轉了步子回頭，追著那道身影去了。

    才轉入垂花門，當即就能看見前頭兩道身影沿著遊廊往前走。辜七快步上前，從後頭一把握住了當中那人的手臂，稍一使勁，那人便回轉了身子過來。

    “是你——”

    她看的果然沒錯，眼前的這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就是秋瀾！

    那人先是一驚，而她身邊的丫頭早就驚怒了起來，“什麽人！膽敢抓了秋姨娘……”丫鬟的話還沒說完，就叫女子狠狠瞪了一眼。

    秋瀾回過頭，媚笑著道：“妾身見過王妃。”

    辜七眼中閃過驚訝，她昔日身上的清麗現在再尋不見一絲一毫了，此時整個人都媚態橫生。剛才那丫鬟喊她秋姨娘……她成了什麽人的姨娘？辜七記得當日她娘慧靈郡主曾著手給秋瀾安排親事的，怎麽這會……她在鎮國公府成了姨娘？再看她的腹，早已經殷實得如同一顆飽滿的果子，顯然是快足月了。

    這些……怎麽她娘和祖母給她寄的信中都沒有提起過？

    不覺，辜七握著她的手便加大了力氣，秋瀾“哎喲哎喲”的嬌柔喊疼。她這模樣真是假得很，叫人一眼就能識破她此時不過是在裝模作樣。

    辜七自然不會理會。

    “王妃！”

    身後卻是傳來了另外一道聲音，這聲音的主人辜七剛才才同她說過話，所以此時不必回頭就已經聽了出來。

    正是大夫人王氏從後頭急急忙忙的過來，她想要上前可又為難身份尊卑，一時不敢逾越。而那秋瀾喊疼的聲音則又更大了起來，“疼死了！疼死了！”

    王氏隻好咬著牙齒繼續求情：“還請王妃念在她肚中懷著我家老爺骨血的份上，饒過她一回。”

    辜七聞言意外，秋瀾竟然成了大伯父的姨娘。且看她現在如此顯懷的肚子，恐怕在自己成親的那一段時日旁，她就已經……“好，既是大伯母開了口，我自然就沒有不應的道理。”辜七鬆手，目光冷冷的從秋瀾身上掃過，“沒想到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府裏真是天翻地覆了。”

    王氏麵色很不好，掙紮了一下，她忽然抬起了頭：“王妃不是想要知道嗎？不如到我那去坐坐，我一一告訴王妃。”

    先前還兜兜轉轉著不肯說的，怎麽這會子轉了口。辜七掃了一眼秋瀾，不置可否。

    而那秋瀾卻是在此時忽然嗤笑了聲，“妾身瞧著這兒就是個很不錯的說話地方，又何必要去旁的地兒？夫人覺得為難，不如叫妾身來說好了。”

    王氏想要阻攔，可她哪裏攔得住。秋瀾已經湊在了辜七身側，壓低著聲音開了口：“老太婆的死——都是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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