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宮內。

    這是姚太後第一次跨進這個宮殿。

    東西六宮之內並未陳華宮，此處乃是先皇為了麗太妃特意蓋的一座宮殿，地處偏僻，卻獨成一處。因為先皇一年中有大半數時間都歇在此處，所以各種珍稀異寶，隨處可見。金磚鋪路，翡翠做床，奢侈至極。

    正如現在一般，手中的汝窯青瓷，乃是雨過天晴，先皇最喜愛的。在陳華宮內，倒是一般吃茶的用具，隨意的緊。

    眼前的婦人正當青春年華，二十六歲的她容顏依舊精致動人。分明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眉宇間的青澀卻依舊像是未經人事的處、子一般，惹人憐愛。

    這是美人茶，據說采茶的皆為豆蔻少女，不用手腳觸碰，隻用舌尖采下最嫩的那一芽。”麗太妃素手衝泡，施施然道：“這水是早前用梅花、蕊上的落雪采集，攏共就得了一甕，今兒用來泡這美人茶，正是相得益彰。”

    舉手投足，絲毫沒有落魄感。

    姚太後接過茶，淺啜一口：“嗯，好茶。”

    太後喜歡便好。”

    麗太妃這兒的東西，多的是新奇玩意兒，連先皇都讚不絕口，直誇你是個雅致的人兒。我哪裏能不喜歡呢。”

    麗太妃卻不驚慌，淺笑著接過她手中的杯盞，放在桌上：“若非知道太後向來是個通透人，我險些要將您與東邊那位視為一丘之貉了。”

    瞧麗太妃的口吻，是對沈太後積怨頗深啊！”

    說這些我也不怕得罪她，我們恩怨素來已久。自我入宮以來，有幸得先皇榮寵，自此便也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晉源十二，晉源十五年，還有晉源十八年，我攏共懷了三次身孕，皆因為種種意外。到了晉源二十二年時，我又有了身子，小心翼翼到了八個月，卻還是沒保住。”

    姚太後奇道：“先前幾次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乃是因為一些自以為得了皇上恩寵的妃子前來挑釁，嫉妒之下做的孽。先皇也因為這個大發雷霆，處死不少。而晉源二十二年那一回，也是因為一個自命清高的妃子衝撞的你。這些好像都與沈太後並無幹係吧。”

    麗太妃苦笑：“太後是個通透人，我知太後並非如那幫女子一樣。你一向看的明白，自然知道，帝王的愛是虛無縹緲的。可不見得旁人就能看的透徹。”

    麗太妃這句話，連我都要替先皇不公呢。”姚太後微微挑起眉頭，意味深長：“誰人不知，陳華宮的麗太妃，盛世榮寵。若是麗太妃那幾個掉的孩子裏麵，有一個兒子，隻怕也沒我皇兒什麽事了。”

    這話別人說說也罷，難不成太後也信？”

    為何不信？”姚太後緩緩抬起下巴，居高臨下的望著眼前這個女人：“畢竟先皇臨終前可是將最重要的一枚印章給了你，還有六王爺。若非摯愛，他舍得將江山割了一半給別人？”

    麗太妃抬起頭，目光裏都是慢慢的驚訝。

    而後，她緩緩的笑了。

    我就知道，太後是個聰明人。許多事情自然是瞞不過您的。”

    所以，太妃打算與我開誠布公了嗎？”

    起先還有些猶豫。”麗太妃爽朗道：“可如今，卻改了主意。”

    如太後所言，先皇的三枚印章，其中兩枚，分別在兩位太後手中。為的便是兩宮一起下懿旨，隻有兩位一起蓋下印章，這詔書才有效。”

    說到這兒，麗太妃揚起臉，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先皇此舉，太後應當知道為了什麽。”

    為的是防範我對沈太後下手。”姚太後麵無表情：“若是沈太後死了，她手中的印章自然也失去了意義。同道堂缺了一半，我的懿旨也就沒用了。”

    麗太妃露出讚許笑容，繼續道：“可沈家畢竟家大業大，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所以，也必須有人來製約沈太後。”

    姚太後皺眉：”所以六王爺的人才要彈劾恩國公，為的就是削弱恩國公的勢力。“

    其實恩國公再輝煌又如何？無奈膝下沒有一個成器的，便是連沈太後在宮中的日子，也並未他想象的那般，足可以一手遮天。”

    說到這兒，麗太妃微微一笑：“再說，陳可言，難道不是太後你的人嗎？”

    姚太後陡然抬頭，目光如鷹隼一般望著她，銳不可當。

    太後不必如此。”麗太妃與之對視，淺笑：“沈太後看不明白，不代表我不明白。再說，我若是連這個都糊塗，今日也就不配跟您坐在一起了。”

    姚太後沒有說話，許久之後，才道：“沒錯，陳可言是林如鬆的人，彈劾恩國公這件事，六王爺的確不知情。不過恩國公為非作歹，陳可言嫉惡如仇，即便林如鬆沒有挑唆，他早晚也會上這一出折子的。”

    隻不過，他並未事先通知六王爺，打了個措手不及罷了。”麗太妃眨了眨眼睛，有些調皮：“如此一來，沈太後與六王爺之間生出嫌隙，倒是太後的好機會了。”

    我有什麽好機會的。”姚太後漫不經心的拂了拂並不存在了塵土，慢條斯理：“你方才也說了，六王爺是克製太後的，為的就是怕後黨專、權。莫非他容不得沈家，就能容下我？”

    所以，太後首先要做的，就是先發製人！”

    麗太妃一改方才柔弱，目光灼灼：“太後可還記得，我手中也有一枚印章。”

    自然記得。”

    可太後不知道的是，我除了印章之外，也另外有一道密詔呢。”

    乍一聽密詔二字，姚太後陡然起身，不可置信的望著她。

    麗太妃笑的像個少女一樣狡黠：“是關於六王爺的。”

    一直到回到靜泉宮，姚太後的腦海還始終停不下來轉動。

    今日的刺激給她太深刻。原本以為，她已經修煉的足夠平靜，可麵對麗太妃那一番話說出時，還是深深感受到了一種恐懼。

    兩宮太後手中的印章合起來，才能下懿旨，也就是缺一不可，誰都不敢輕易的幹掉另一個。

    她可以在前朝製約沈太後背後的沈家，而沈太後手中的密詔也同樣的像懸在她頭頂的一把大刀，在她不聽話的時候，隨時可以落下。

    而六王爺手中的權力，則是用來製約後黨，怕的就是後宮專、政。可做為皇帝，疑心病是與生俱來的。怎能放心將一半的江山拱手相讓，所以，才有了麗太妃手中的印章合密詔。

    而這其中，必須要有一個人來保住麗太妃，

    原來沈太後手中的密詔，還有這麽一層意思。

    先皇啊！”

    姚太後喃喃自語：“你精心設計這一環扣一環，將我們所有的人算計其中。真是用心良苦哇！”

    可是，你怎麽也沒有想到，最先背叛你的，則是你生前最寵愛的女人。

    麗太妃的話還在耳邊環繞：“如今這密詔對我並無作用，我願連同印章一起贈與太後。有了這等利器在手，任憑太火隨意揉捏，保管叫六王爺不敢抵抗。”

    而當姚太後不解，問她為何要背叛先皇的信任時，她的麵上浮起一絲苦笑：“太後以為，那幾個流掉的孩子，先皇當真不知情嗎？”

    我們陳家，世代領兵為朝廷分憂解難。可這勝仗打多了，聲名顯赫了，也就成了帝王的一個心病。”

    所以，我是斷然不能生下兒子的。這也是為何後宮女子繁多，隻有太後生下了兒子的原因。”

    麗太妃望著她，目光有些失神：“愛恨糾纏數十載，漸漸的，連我自己都忘了，對他究竟是愛更多，還是恨更切。”

    回憶至此。

    姚太後望著手中的密詔，迅速的看了一遍之後，沉穩片刻，立即讓人去將六王爺請去軍機處。

    這一日，姚太後先是見了六王爺，而後去見了沈太後。

    失魂落魄的六王爺出來是為何無人探究，但第二天就上朝表示，自己身患惡疾，需要在家中靜養，手中權力還是應該回歸帝王，畢竟皇上才是正統。

    而下了朝之後，慈寧宮內，沈太後當著她的麵，拿出了另一道密詔。

    姚太後望著火舌吞噬掉那把利刃，目中緩緩的流露出一絲輕鬆後的笑容。

    往後，就隻有咱們姐倆相互扶持了。”沈太後用帕子擦拭腮邊殘淚：“妹妹對我的心意，今兒我算是明白了。若是再有那些嚼舌根自的人膽敢胡說八道，一律杖斃！“

    可不是嘛。”姚太後安慰：”老六就是知道咱們姐妹嫌隙，才會肆意妄為。從今往後，你我便是一體，姐姐說的做的，妹妹都會聽從。一會兒我便擬懿旨，賜恩國公黃金萬兩，宅院一座。另外，姐姐的幾個兄長，如今還屈居三品官職，實在不妥。隻有姐姐的母家強大起來，才有咱們往後的好日子呢。“

    沈太後衝昏了頭腦，連客套話都忘了說，連連應下聲來。

    隻是妹妹，皇上如今也不小了，昭陽都定下了婚事，你看，皇上的”

    皇上的事，不急。”姚太後望著站在沈太後身側的沈繁星，拉著她的手：“這丫頭，自幼就陪著皇兒一起長大，早早定下婚事，怕孩子們反而拘束。不如就現在這般，反正到時候，一切還不是姐姐拿主意。”

    沈繁星羞的麵臉通紅，沈太後喜上眉梢：“好好好，妹妹說的是，這倆孩子早早就心意相通，咱們做大人的說破了，反而叫他們不自在。索性等水到渠成那一日，從此便更是親上加親了。”

    可不是。”姚太後從自己腕子上褪下那串揉了許久的小葉紫檀串子，套在沈繁星手上，意味深長：“皇兒以後還要多讓你 費心了，總得學著做個好皇帝，這樣日後你也能跟著流傳千古，是不是？”

    沈繁星被這滔天的喜事衝的幾欲昏倒，高興的眼角都跟著飛揚起來：“太後放心，我一定好好的督促皇上念書，絕對不讓您失望。”

    姚太後嘴角噙著一絲神秘莫測的笑：“那便好，往後，你就知道今日、你做的，總會有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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